. 洛芸軒前,甄宓有些不知所措。
曹丕動了動,想先放開潘月,潘月哪肯,暗中緊緊牽著曹丕。
好久之後,混亂的心緒被她強行壓制下來,甄宓才緩緩道,「子桓何時回來的?」
「夫君他是剛下馬車呢。」潘月回答的倒是迅速,「奔波了許久,夫君也累了,正要隨我去曉山堂休息呢。」
甄宓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潘月一眼,她只注視著曹丕,問道,「是麼?」
曹丕不想叫她難受,可他不能不點頭。
然而,甄宓並沒有像兩人想像中的那般失神,她出乎意料地笑得很得體,很自然,「既然如此,那便快些去吧,我這兒就不多留了。」
如此之話,就像是對著一個賓客說的,曹丕聽後,難以抑制地心痛起來。
「我會——」曹丕本想說他會來看她,卻被甄宓打斷。
甄宓看向潘月,「潘妹妹要好好準備些飯菜,我就不操心了。」
「那是自然。」潘月得意地答著,言語中滿是炫耀的意味。
「可有備上酒?」甄宓問道。
「一早就命下人端了我家潘府藏了百年的醇釀,晚上就會送到,自然是少不了酒的。」潘月句句都想表現出自己的細膩和周全,她怎能輸給甄宓。
甄宓點了點頭,「想來是好酒。只是子桓最喜歡咱們曹府藏了三十年的杜康。」
曹丕聽聞,全然愣住,他是喜歡三十年的杜康沒錯,太久的醇釀他反而不喜歡。只是他記得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甄宓如何知道。
潘月被甄宓這麼一說,有些沒面子,「到底是姐姐在夫君身邊長久,如此瞭解夫君的喜好,月兒會慢慢學著。」
甄宓察覺到了曹丕的震驚,她的目的也達到了,再久留下去,面對著這兩個人她只會愈加難受。她輕輕對著曹丕作了一揖,不置一言地繞過了兩人,向洛芸軒走去。
曹府上宴會不斷,她注意到有幾次宴會之上曹丕都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她每次都去問了酒童,才知道那是藏了三十年的杜康。
她留意著他的一點一滴,比對自己還要用心。
如今他卻牽著別人在自己面前,甄宓苦笑了一下,子桓,你真的好狠心。
潘月見甄宓終於走了,長長地舒了口氣,她還以為自己會趨於下風,挽留不住曹丕。
曹丕沒有回頭,他一直在強忍著,忍著對她的思念。他對甄宓的情一旦氾濫,那方才在潘月身上下的功夫就全白費了。
他只好心中默念,宓兒,終有一日我會回來,要在家裡等我。
然而這世上,沒有一成不變,只有滄海桑田,一切也只會滄海桑田。
多年之後,她是等在了家中,等著他回家。而那個家,早已不是他能回去的家了……
白溪洲裡,成姿和蕭遠陸續回到了席位之上。兩人的面上都氳著寒氣,其他人卻並未發覺其中的蹊蹺。
方才成姿向蕭遠明確表了態:就算曹植有了什麼意外,就算這次曹植沒能活著回來,她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
聽到這種話,蕭遠自然會生氣,從小到大,他都對成姿倔強的脾氣無可奈何。但從前的事情,和這一次的相比,其實都不算什麼。
席上卞夫人因為高興,也喝了些酒,平日裡卞夫人不勝酒力,今兒的話便多了些。
「我這幾個兒子,和我最親的便是子建了。」
「母親——」曹植不想讓她在蕭遠面前說這樣的話,卞夫人卻藉著酒勁不理會曹植。
「子桓那孩子,心思太重,子文又太能動,從來不在父母身邊。熊兒一直體弱多病,總不見好。」提起曹熊,卞夫人差點流淚。
曹熊幾乎常年都待在自己屋裡,出入都不方便,若是在外久了總會染上各種病。卞夫人雖然膝下多子,卻也心疼著他這個小兒子。
「只有植兒,和我之間,那是尋常人家母子的感覺。」卞夫人說著心裡話,其實她求的也不多,她不是為了將來曹植能怎樣而喜歡曹植,而是因為喜歡曹植才希望他將來會怎樣。
蕭遠聽著這些,心裡頭一直在思忖。
曹丕沒有母親的喜愛和支持,已然處於下風。
蕭遠偏偏就喜歡這樣的挑戰,他就是要支持一個處於下風的人。生意上,他也是喜歡鋌而走險,這樣回報才夠豐富。這一次,他同樣選擇了冒險,選擇了曹丕。
「夫人對植公子如此疼愛,蕭某好生羨慕。」蕭遠也說起了場面話,試圖順著卞夫人的心意,「蕭某的親娘過世的早,最羨慕的就是有母親疼愛的兒子。」
「我是疼愛植兒,但願植兒懂得孝敬我就好了。」卞夫人笑道。
「母親這是自然的。」曹植上前撤下了卞夫人跟前的酒壺。
卞夫人欣慰的笑了,只覺得身子骨乏了起來,她單手扶額,不再說話。
洛芸軒裡,甄宓合上了院門,無力地背倚在上面。
院內的陶菊前些日還開得叢簇,今日突然就零落了滿地。這些還是曹丕去許昌前,派人送來的花苗,如今過了一秋,雖盛放了,卻也應時而凋落了。
她無力再上前去拾掇這些地上的落花,只單單看著風漸漸捲起它們。
容漪手裡拎著水桶,在廊下看到了倚在門上的甄宓,忙走了過來,「少夫人這是怎麼了?天冷了,快些進屋去吧。」
甄宓像是沒有聽到容漪的勸說,她喃喃著,像是自語一般,「他回來了。」
「嗯?」容漪沒聽清。
「子桓,他已經回府了。」甄宓又出神地重複了一遍。
容漪聽了,不禁笑了,「丕公子回來可是好事啊,難為少夫人思念了那麼久。」末了,她才覺得甄宓的神情不對,她緊張了起來,「少夫人?」
甄宓深涼的笑了,「他回來,再與我無關了。」
「少夫人這是胡說什麼呢?丕公子的事怎會和少夫人無關。」容漪上前扶住甄宓,「我們回屋去罷。」
「這些陶菊就扔掉罷。」甄宓沒有反抗,隨著容漪的力道向屋子走了過去。
不輕不重的一句扔掉,她說的十分艱難。她是真的想扔掉麼,如果是,那她想扔掉的只是這些無辜的陶菊麼?
連她自己,都無從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