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天地間是最最涼爽的時候,但這卻並不包括山林中。
當然,這不是說山林不涼爽,只是在山林任何時候都是涼爽的狀況下,除了冬季,也沒有什麼人會覺得山林是特別的。
因為北越國的國策畢竟是以戰養國,雖然不是沒有一些窮酸書生以詩作為自己的畢生追求,不然也不會在北越國這樣的高原之地還冒出了程優、胡倥這兩個大儒,但以古代社會的山林密佈狀況,怎麼都不可能有書生跑到這種遠離大道又沒有什麼特別景色的山林中來悲春傷秋。
所以踏著滿地的厚厚落葉,最終焦良的部隊也與穆延軍殘部在山道中成功匯合了。
只是在得知焦良部隊雖然僅僅只比穆延軍晚兩日出發,但卻被圖晟軍堵在姚河縣外近十日後,焦全在無可奈何的同時又有些懷疑道:「難道這是圖晟軍早知道燕齊會用火攻對付我們?不然他們怎敢斷定燕齊軍就能做到以弱勝強?」
「這事未必沒有可能,但為什麼不見爵爺?難道……」
不僅是因為沒看到穆延,更因為焦全居然都沒表露出要帶自己去與穆延見面的意思,焦良也不禁有些擔心起來。
因為風寒即使並不是絕症,但如果治療不及時乃至藥不對症,同樣沒人能保證究竟會發生什麼。
注意到焦良的緊張,雖然臉色也跟著一暗,焦全還是微微做出一些放鬆樣子道:「放心。爵爺沒事,只是風寒引起的嗜睡而已。」
「嗜睡?難道爵爺這都沒被驚醒?」
雖然知道自己士兵不可能故意去滋擾穆延休息,但在兩軍匯合必然會引起一定騷動的狀況下,焦良卻也很難相信穆延真的會一無所知。
畢竟身為將領,不僅武藝要高於常人,乃至於對戰場,對環境變化的感知也必須高於常人才行。不然什麼都要斥候和屬下提醒才能有所瞭解和做出相應反應,這樣的將領也絕對不可能在戰場上生存多久。
但不奇怪焦良的不解,焦全眼中也多了一抹憂色道:「爵爺現在的嗜睡與我們往日瞭解的嗜睡有所不同,所以我們也只能希望這真是受風寒影響。」
「……現在?難道爵爺以前不是這樣?」
聽到焦全話語。焦良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因為嗜睡雖然聽上去就不是一個褒義詞。但穆延以往是否有嗜睡習慣卻也意味著事情的性質將會完全不同。
點點頭,焦全也有些不甘道:「當然不是,所以良弟汝也注意不要在爵爺面前說漏了,免得爵爺不安!」
「難道爵爺還不知道這事?」
從焦全的提醒中。焦良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眼中卻也露出一種古怪之色。畢竟以穆延的身份。又何曾需要眾人去小心翼翼面對,或者說以這種方式去小心翼翼面對。
還是說不僅穆延的身體出了問題,穆延的性情同樣出了問題。
搖搖頭。雖然不知道焦良在想什麼,焦全卻不認為自己還有必要繼續隱瞞道:「爵爺確實不知道這事,畢竟對於現在的爵爺來說最重要的事還是治好風寒,並且最好不要與金線蛇毒的後遺症發生什麼互為作用的關係。」
「……金線蛇毒?金線蛇毒的毒性證實了嗎?」
雖然早聽說了金線蛇毒一事,也有找山民仔細詢問過,焦良還是難免追問了一句。因為不說什麼陰謀不陰謀的,習慣了要與人相爭,要為自己相爭,焦良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尋常。
而焦全也沒有任何猶豫的點點頭道:「某私下裡確實找幾個山民試了試,而且用的還是穆傑曾給爵爺使用的蛇藥,結果與他們說的沒什麼不同。」
他們?什麼他們,當然是一開始被穆延找來問訊的山民。
因為對於穆延來說,他或許確實只是想找山民來問問金線蛇毒的內情而已,但這可不等於焦全又真會將這些山民平安放出去給還沒有真正脫離危險的穆延軍帶來新的變數。
何況以金線蛇毒的特殊性,焦全也需要找些人來嘗試一下具體狀況才放心,不然別說說服焦良,焦全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而同樣準確捕捉到焦全話中隱藏的含義,焦良臉上也沒有露出任何異樣表情。因為焦全若是沒有足夠的狠辣勁,恐怕早就被焦良拉下了繼承人位置了。
所以在清楚金線蛇毒的後遺症確實如同眾人打聽來的一樣後,焦良就點點頭道:「那給爵爺使用蛇藥的親兵穆傑呢?處死沒有。」
「不,爵爺讓其去投奔烏山營的穆猶,日前就已經獨自離開了。」
「爵爺就是太仁慈了。」
沒想到穆傑竟然已經離開了,雖然清楚這只可能是穆延的意思,焦良還是感到有些可惜。
因為若按照焦良的想法,穆傑不僅不應該不知道金線蛇毒後遺症的影響,更不應該不認識金線蛇,甚至還應該是圖晟軍或一切能為焦家軍帶來足夠利益的勢力諜子才是。
畢竟區區一個親兵,自然得有為穆延和穆家軍犧牲的覺悟才行。
只是穆延既然要念這份舊情做些婦人之仁之事,而且穆傑又已經離開,焦良也沒必要多此一舉了。
而知道焦良的性情及作風,焦全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帶著焦良就開始往穆延休息的地方走去。畢竟現在問題主要還是在穆延身上,若不能解決穆延的問題,是否追究穆傑的責任又有什麼意義?何況焦良和焦家軍並沒有替穆延和穆家軍追究穆傑責任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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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跟著焦全一起來到穆延休息的地方,焦良立即就滿臉震驚了。
因為從穆延躺在一副抬椅上的樣子,焦良就清楚穆延並沒有停下休息多久。或者說是在焦良與穆延軍的隊伍接觸後才真正停下來。只是沒人叫醒穆延,或者說沒人能叫醒穆延而已。
畢竟這樣的抬椅或許確實可減輕人的負擔,但可沒辦法讓人睡得舒坦甚至是對外界沒有絲毫感覺。
因此想到這裡,焦良甚至都顧不上圍在穆延身邊的一圈穆家軍將領,直接就低聲說道:「大哥,難道爵爺的嗜睡不僅僅是嗜睡,甚至都沒人能將爵爺從睡夢中叫醒嗎?」
「……沒錯,只要爵爺入睡,我們就只能等爵爺自己醒來,但這事以前卻從未在爵爺身上發生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受風寒影響。」
看著穆延額頭上沁出的汗珠,焦良的聲音就有些低沉。
因為在穆延的表情已經完全失去後,焦良等人甚至都無法從穆延的臉色上推斷出其的夢境狀況了。
所以在一切都只能依靠穆延獨自去扛起的狀況下,焦良也有些為穆家軍的將來擔心。
但即使聽出焦良有推托之意,焦良心中卻有些難以抑制的不安道:「風寒?這怎麼可能!什麼時候風寒會讓人嗜睡到這種狀況,甚至改變了一個人的感知和敏感度。」
「吁!」
雖然知道焦良說的是實話,但在同其他穆家軍將領一起轉臉來時,穆儀還是將手指豎在嘴前做了一個噤聲的表示。
但不是說不善於遮掩,焦良可不認為這時還是穆家軍可以猶豫的時候,立即說道:「穆統領,那你們穆家軍以後要怎麼辦,有沒有選定出一個在爵爺不能視事時臨時掌管部隊的人選。」
「……焦大人說什麼臨時人選,如果爵爺真出什麼問題,最後能夠接管穆家軍大權的當然只有還在西齊郡歷練的少將軍。」
還在西齊郡歷練的少將軍?
不是因為穆儀的一臉嚴肅表情,而是穆儀的話確實嚇了焦良一跳。
因為焦良雖然也知道穆儀說的少將軍指的是穆勤,可不說穆勤能不能在萬一時從西齊郡趕回來,穆儀或者說穆家軍將士會有這種想法,是不是明顯也有些不看好穆延的將來了。
於是猶豫一下,焦良就說道:「穆統領的意思是,爵爺的身體出了大問題。」
「爵爺的身體怎樣現在還很難說,但誰都別想趁著爵爺身體出問題時染指穆家軍的兵權。」
雖然目標並不是焦良,但在說到穆家軍的兵權一事時,穆儀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種銳利之色。
畢竟對於一個將領、一支軍隊,重要還是一支私軍,至少是被當成私軍的部隊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那就是兵權。
因為若沒有兵權,別說將領指揮不了軍隊,甚至於軍隊是否還能存在下去都有疑問了。
所以即使還不知道朝廷中的爭鋒與妥協,僅以穆延越來越讓感覺不妙的狀況,即使穆儀等人還無法就此事與穆延做正式的溝通,但也清楚穆延和穆家軍的兵權很快就會面對來自各方面的危機。
甚至於因為穆延和穆家軍的接連慘敗,北越國皇上圖煬再怎麼念舊情都未必護得了他們。
而一聽穆儀話語,不僅剛看到穆延狀況的焦良,甚至於一直陪穆延走過來的焦全臉色也跟著一變。
因為穆家軍現在即使是真被打殘了,焦全和焦家軍同樣不想看到穆家軍的兵權旁落。畢竟穆家軍即使不能說是替焦家軍在擋災,但在同樣必須面對鹹州軍和圖晟軍兩個敵人的狀況下,若是焦家軍無視穆家軍的兵權旁落,將來誰又知道同樣事情會不會也發生在焦家軍身上。
所以為人為己,焦家軍也絕不允許穆延的兵權真出現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