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官場還是商場,無論朝廷還是民間,所有人都知道,有些話一些人能說,有些話一些人卻絕不能說。
大明公主彷彿發自肺腑的詞句不但轟暈了參加詩會的所有人,同樣轟傻了萬豪。因為這話也太過大氣滂沱了。
『難道大明公主要殺了自己?可她有什麼理由來殺自己?』萬豪越想就越覺得不安,越想就覺得越想不通。
『可大明公主如果不殺自己,她又要殺誰?』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話可不是輕易能說的,更不是什麼人都能輕易說的。例如大明公主,非有確切的決心和目標,這種「血淋淋」的詞句根本就不該出口,甚至不該讓人知道還有這樣的詞句。
這就有如給了天子屠刀一樣,除非那些喜歡假裝聖人的天子,任何拿起屠刀的天子都可自比聖人了。
可大明公主偏偏就說了,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
聽著屋外天宇傳來的轟轟雷聲,聽著屋外地面傳來的刷刷雨聲,滿屋子的人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圖蓮才在一屋子靜寂中回過身道:「怎麼?都沒人能說些什麼嗎?這可太令本宮失望了。」
秋試的詩會不同於春試的詩會,春試詩會上還有不少平民秀才,對於那些平民秀才來說,無論再艱險的局面都不會輕言退縮,因為那就是他們展現魄力和才幹的最好機會。可身為官員之子及豪紳之子,誰又敢在這種殺氣騰騰的話語下輕言方寸。
即便圖蓮現在的態度好像很和善,那些參與詩會的官員、勳貴也不敢輕易發言。
知道場中不能沒人回大明公主的話,知道場中沒人比自己更合適回大明公主的話。君莫愁定了定神,輕輕在手中拍了拍巴掌說道:「公主殿下的詞句果然有如驚天動地般發人肺腑,這類聖人聖言更是世間少見。」
「只不知公主殿下可否告知我等,此等詞句又是公主殿下從那處幽僻古跡中尋得出來?」
隨著君莫愁提醒,眾人紛紛回醒過來,冉雄也讚歎道:「君姑娘所言甚是,此等詞句唯有聖人聖言才能發出,公主殿下當浮一大白。」
圖蓮卻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怎麼?你們想知道這詞句的來歷嗎?不過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因為這詞句並非出自聖人之口,也並非得自什麼古跡,而是某個武林高手從興城縣帶回的原話。想那武林高手身份,比起本宮而言,更不可能妄言。」
興城縣?
突然聽到這話,不僅萬豪,甚至冉雄的雙臉也刷一下變白了。
能讓大明公主在這時用興城縣暗指之人,也就唯有興城知縣易嬴一人。而在興城縣中,相信除了易嬴外,誰也說不出此等狂放話語。
畢竟知縣易嬴早就有遙尊大明公主為正室的狂言妄語,再說出此等肺言,也並不會令人意外。
不過,不說君莫愁,冉雄先才卻偏偏跟著說了這是什麼聖人聖言的蠢話,立即大感尷尬地狠狠瞪了君莫愁一眼。而君莫愁在知道此話乃是出自易嬴之口後,更是當即低下頭去,也就不必再去面對冉雄的暗恨目光了。
圖蓮卻望也不望陷入尷尬的冉雄,轉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朝議郎徐琳道:「徐議郎,想通此話可用在何處了嗎?」
「臣想通了,此句果然大讚。」
沒有任何猶豫或遲疑,徐琳當即從座上站起道:「想那易知縣果然乃一時人傑,不管此句是否聖人所作,但都可當得上聖言二字。既是聖言,我等自當扶帚隨允之。」
「好!說的好。只恨那老狗卻仍在路上磨蹭,以至此句遲遲見不得光。本宮記得那老狗乃是徐議郎的座師吧!既如此,你也快些將他給本宮催進京來,免得他在外面轉悠愈久,世人就愈不明所以然。」
老狗?
一聽這話,徐琳就滿臉汗顏。因為易嬴的奏折遲遲不能提請朝議,正是因為奏折的另一發起人宋天德還未到京的緣故。
而宋天德正是徐琳的座師,難怪大明公主會當面催促。
不過,大明公主能以「老狗」來稱呼宋天德,也可見其欣賞之意。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大明公主頗有些市井風範,不僅罵人經常用老狗、老東西、老傢伙一類辭藻,就是贊人也經常會吐出老狗、老東西、老傢伙一類詞句。
只是不知宋天德重新得到朝廷重用,大明公主是否又在後面做了推手。
即便心中不明白,徐琳仍是畢恭畢敬鞠了一躬道:「下官明白了,下官即日便啟程請尊師速速歸朝議事。」
「知道就好,既如此,今日就散了吧!」
大明公主帶著暢快語氣揮了揮手,然後也不理會眾人,直接就離開了詩會會場。
看到大明公主就這樣離開了,眾人都有些愕然,只有幾個朝中文散官或是勳貴紛紛站起來向徐琳道喜道:「徐議郎,恭喜恭喜,看來徐議郎不日便又要高昇了。」
「同喜、同喜,此事原本就不是徐某及家師一門、一戶之事,到時還望各位大人同襄共舉之。」
「……那是,那是,不消徐議郎提醒,現在還有哪個朝官不知該怎麼做。但還是公主殿下說對了一句話。未免今日一樣多出事端,徐議郎還是早些去將尊師請回朝廷為妙。」
不去管那些莫名其妙的應試秀才及美妙佳人,幾名官員都彷彿遇到喜事般紛紛相互道賀起來。
畢竟有了大明公主如此論調的支持,他們也不再擔心宮中會不會傳來反對聲音了。
但這對於一旁的應試秀才們來說,看上去總覺得有些傻眼,冉雄忍不住問道:「徐議郎,各位大人,你們都在這裡說些什麼啊!難道你們不覺得公主殿下先前的詞句有些過於狂放嗎?難道是朝廷又要有什麼異動?」
「朝廷是不是有異動,本官不敢說,但本官卻敢斷言,那易知縣雖非聖人,今日此句卻絕對堪稱聖言。如果冉二公子真不明白,那便回去問問你家丞相吧!或許丞相大人此次也唯有說上一個贊字了。」
與徐琳一樣,孟千同樣是正六品的文散官朝議郎,只是與徐琳的溫順從達不同,孟千的官不大,脾氣卻不小,平日就喜好與冉丞相對扛。
雖然孟千今天的話同樣不好聽,可作為冉丞相的一貫政敵來說,今天這話卻已經相當客氣了。
不過不僅孟千沒等冉雄追問下去,甚至那些朝廷官員,京城勳貴也在這時紛紛告辭了,竟沒有一人願把事情說清的。
等到那些官員、勳貴全都離開,只剩下一屋子沒有任何官爵的秀才、佳人時,眾人都有些發蒙。萬豪更有些失魂落魄道:「二公子,難道大明公主真與那易知縣有什麼瓜葛嗎?」
沒想到萬豪現在仍只擔心大明公主與知縣易嬴有沒有私情一事,冉雄不禁大失所望道:「萬兄,現在再擔心這事,你覺得合適嗎?」
聽出冉雄語氣有些不善,萬豪也很快回復過來。知道不該將情緒公然發出,壓下心底鬱悶,萬豪一臉汗顏道:「二公子所言甚是。萬豪孟浪了。但二公子又可知適才大明公主與徐議郎等人所議究竟是何事嗎?」
「這個本公子也無從知曉,看來應該是與徐議郎的師尊,前任戶部尚書宋天德有關了。」
「前任戶部尚書宋天德?他不是在我們興城縣做流犯嗎?一個流犯,怎又能被大明公主惦記成這樣?」
別的流犯,萬豪可以不記得,但對於一直被萬大戶念念不忘的宋天德,萬豪卻一日都不敢忘。不是顧忌到宋天德的門生故舊太多,萬大戶早在興城縣就對宋天德動手了。所以一聽冉雄說起宋天德,萬豪立即有些愕然。
不過聽了萬豪的話,冉雄卻大皺眉頭道:「興城縣?居然又是興城縣?不行,我得回去問問爹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才行。」
不止是冉雄,所有家中有人在朝為官的應試秀才也紛紛點頭稱是。因為今天這事實在太過奇怪。好像大明公主先前的詞句,最害怕的人應該就是那些朝官才對。但他們怎會聽了無動於衷,卻又大加讚賞呢?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沒人願意多留,芳香閣的詩會很快散去了。
跟在人流後面,君莫愁卻有些微微心驚。因為很顯然,從大明公主與徐琳的對話判斷,此事肯定又與那知縣易嬴有關。
難道興城縣真是什麼風水寶地不成,不僅知縣易嬴那老頭去了興城縣後立即開始風生水起,甚至宋天德也很快就要得到重用了。當然,這裡面得除去莽撞不知的萬豪。
不過以那「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來說,雖是聖言,卻的確有些血淋淋的味道撲面而來。
只是不知北越國朝廷又想要殺誰,或者說是又想向哪個國家開戰。會不會目標就是……
想想北倉府的旱情越來越嚴重,君莫愁的臉色也越發陰沉。
早知道自己當初也該拉攏一下知縣易嬴就好了,看來還是自己修煉不夠,竟然看不出那老秀才竟會有今日之發展。或者說,還是自己有些以貌取人了?心中一陣歎息,走出芳香閣時,君莫愁就望著屋外雨簾回想起很多事,回想起很多故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