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易嬴來到自家門前開始,宋天德就在留意易嬴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無論是易嬴一開始對柳秀成示好,還是易嬴要給天明公立碑,這一切都沒有出乎宋天德意料。所有改變全來自於易嬴拒絕為天明公奏請建祠堂,拒絕在碑文上題字留名,反而將自己的繼任官員一起拉入為天明公立碑一事的決斷上。
若是易嬴真向朝廷奏請給天明公建祠堂,這不僅有譁眾取寵之嫌,更有錯誤引導流犯性質的不利後果。
而易嬴如果真在碑文上題字留名,這更是一種自以為是的炫耀之舉。
可是,要接納一個好處容易,要拒絕一個好處卻相當艱難。宋天德根本沒想到一個小小知縣竟也有這樣的見識。想起有關易嬴的傳聞,宋天德也不禁有些佩服大明公主的眼光。如果說知縣易嬴前兩個月的表現讓宋天德大失所望,那麼易嬴今天的表現絕對可圈可點。
宋天德並不是個因循守舊的人,一邊讚歎出聲,宋天德就上前拜見道:「知縣大人,草民宋天德給您見禮了。」
「天德兄免禮,本縣愧不敢當。」
「易兄不用客氣,就憑易兄倡議為天明公立碑的善舉,易兄都當得草民一拜。」
順著易嬴口風,宋天德也不再稱呼易嬴知縣大人。畢竟在宋天德眼中,知縣真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官。比起易嬴表現出的風範,稱呼他知縣就形同於貶低一樣。
易嬴不知道宋天德想法,挽住立起身的宋天德胳膊說道:「天德兄,我們到屋裡說話好嗎?」
「易兄請……」
「天德兄請……」
有些不適應易嬴的熱情,宋天德試圖擺脫易嬴的胳膊,可卻沒能成功。在兩人進入院子時,李睿祥也跟了進來,只有鮑英卻被兩個家丁攔在了外面。
發現家丁不讓自己進去,鮑英立即朝易嬴後背大喊道:「知縣大人,知縣大人。」
易嬴可以讓鮑英跟來下關村,但卻不等於也會讓鮑英跟到屋裡來。易嬴甚至頭都沒回一下,隨手往後揮了揮手道:「秀成賢侄,幫我安排鮑捕頭和兩個衙役去用飯,讓他們不用等我了。」
所有人都能聽出易嬴的不耐,柳秀成心領神會道:「鮑捕頭,人是鐵、飯是鋼,既然知縣大人那麼體諒你們,你們就隨晚生一起過來吧!」
看著裡屋大門慢慢關上,鮑英也知道自己徹底沒轍了。
捕頭雖然是個人人懼怕的角色,但卻不等於什麼時候人們都會懼怕捕頭。
思量著該怎麼向萬大戶匯報這事,或者就說知縣大人乾脆沒讓自己跟來下關村?鮑英一邊在心中想著,一邊跟著柳秀成離開,誓要好好敲上柳秀成一筆。
鮑英離開了,易嬴卻隨宋天德進到了屋裡。
流犯住的房子不可能太舒坦,雖然不知這是哪朝、哪代做的善事,不僅牆上的牆皮已經脫落,甚至屋中的八仙桌都斷了一截腿。雖然已被人接續上去,八仙桌的桌面卻明顯矮了一截。
知道屋中不可能有更好的地方,易嬴隨著宋天德一起在桌旁坐下道:「天德兄,沒想到你在下關村這麼辛苦,早知道本縣就該接你到縣城去住,或是乾脆讓人給你修繕一下屋子了。」
「使不得、使不得,宋某現在是流犯身份,即便大人有心,宋某也不敢拖累大人。」
「那到是,本縣就不連累宋兄了,不過……」
話只說一半,飯只吃半碗,這原本就是官場的至理名言。
如果沒人詢問,自己就有理由不說,如果沒人請自己動手,自己就可以拒絕請吃。要想拿到好處,最重要的就是一個請字。請別人來請自己。只要能拿捏好「請」字學問,便能做一個好官。
知道易嬴有話想說,宋天德卻沒有多問,李睿祥自行坐下道:「易兄,你剛才對小弟說是因為什麼官非來找天德兄,到底是什麼官非。」
「啪!」
易嬴沒想到宋天德居然沒向自己詢問,這就讓自己少了許多迴旋餘地。
但在聽到李睿祥問話時,易嬴還是用力一拍桌面,滿臉惱怒道:「小人,那乾脆就是一群小人。雖然本縣早知道天德兄是在下關村韜光養晦,不敢連累天德兄,奈何硬是有人要將屎盆子扣到天德兄頭上。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居然易嬴現在還說不敢連累自己,宋天德幾乎無語了。
不過用不著宋天德說話,李睿祥就追問道:「扣屎盆子?誰想給天德兄扣屎盆子?天德兄現在可是個流犯,給他扣屎盆子有什麼用。」
「你們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知道宋天德很難上鉤,易嬴也懶得多說了。直接將懷中籤好字的供詞丟在桌面上,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起來。
雙眼掃了一遍供詞,李睿祥滿臉疑惑道:「這供詞有什麼用?」
「現在是沒用,可等到天德兄將來出仕時,你明白了……」
不是明不明白的問題,在易嬴提醒下,李睿祥的臉色立即變得一片鐵青。因為要想在北越國做官,必須得滿足一個前提,那就是身上不能有任何官非,這就如同現代官場不允許有任何案底一樣。
李睿祥一開始並沒將易嬴說的官非放在眼中,原因是他並不認為真有任何官非能牽扯到宋天德身上。
可這種衝擊公堂的官非卻不同,那是不將其他官員放在眼中,是所有官員,乃至朝廷的大敵。
即便這事不是宋天德干的,知道這事與宋天德有牽扯,朝廷也會有人以此攻訐宋天德。攻訐他在做流犯時也不安分守己,攻訐他竟惹出這種給朝廷添亂的事。這樣一來,別說宋天德出仕後難有盟友,是否還有出仕機會都很難說。
突然看到易嬴發脾氣,宋天德仍是不動聲色。不過當他注意到李睿祥臉色開始變化時,宋天德也微微覺得有些奇怪起來。
稍稍沉吟一下,宋天德說道:「睿祥賢弟,到底是什麼供詞讓你這麼為難,給為兄看看。」
「天德兄請看。」
李睿祥不是不想幫宋天德,而是不知該如何幫宋天德。即便李睿祥明知這事情不是宋天德做的,可為什麼有人要以此誣陷宋天德,他們還有什麼後續手段,這同樣是個大問題。所以李睿祥也如同易嬴一樣,只能等宋天德自己發問。
然後在宋天德發問後,由宋天德自行去參詳這事。
而在接過李睿祥手中供詞後,雙眼一瞥,宋天德的臉色立即整個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