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周林看到了海一樣數不清數量的牛、羊、馬混雜而成的牧群,雖然周林沒有見過海,可是這牧群規模的宏大令他實在找不出別的語言來形容,那海嘯一般席捲天地的氣勢,那四蹄踐踏發出的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以及這些牲畜發了瘋一樣的嘶吼,這一切都讓周林和他的袍澤們驚呆了,都像石頭人般呆立著忘了此時正身處慘烈的戰場之中,還好,有同樣反映的包括他們的對手,
好半天,周林草叢呆滯中醒過神來,和身邊所有人一樣,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要回身逃走,那規模巨大的牧群顯然是受驚了,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最害怕的就是牧群受驚,一旦部落裡發生這種狀況,成千上萬頭原本溫馴的牲畜就會發了瘋似的撒開四蹄橫衝直撞,將所以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事物全部踏平,
現在周林看到的就是這種狀況,而且數量遠遠不止幾千頭,這簡直就像是一場災難,連熟悉牲畜習性的鮮卑人都驚慌失措、四處奔命,更何況是從沒見過這陣仗的晉軍士卒,
嚴明的軍紀最終讓周林和他的袍澤門選擇了留下,當然前軍還是將這一情況第一時間傳遞到中軍顏良耳中,
「終於來了啊。」聽到前軍的回報,顏良精神一振一路飛也似的親自跑到一線,和其他人一樣,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讓顏良也一下呆住了,
和之前周林遠遠的看著不同,此時瘋狂的牧群距離雙方戰場的位置又比之前近了許多,顏良可以清楚的看到遠處四處抱頭逃竄的鮮卑人慘死在牧群的踐踏之下那種血肉狼藉的慘狀,可以清晰的聽到鮮卑人驚恐的慘叫和牲畜的嘶嚎,可顏良比周林更快反應過來了,因為眼前這一幕其實都出自參軍朱華的計劃之中,只是這種場面實在太殘酷、太令人震撼罷了,
經過短短一會的適應,顏良飛快的傳令前軍後撤,既然交給蘇磊他們的計劃成功了,鮮卑人在這些牛羊馬群的衝撞踐踏之下自然是陣腳大亂、無力自保,而接下來晉軍將士能不能自保,就要看看朱華的方法奏不奏效了,
顏良的軍令下達之後,晉軍迅捷的撤出了戰場,開玩笑,有鮮卑人的鏡鑒在前,誰還等著和那些發了狂的牧群硬抗,
而此時距離晉軍陣地六七里的一處高坡上,蘇磊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駭了,和外面顏良所遇到的相比,這片谷地的情形更慘烈,就如同一片修羅場,
谷地裡,成群的牲畜已經擴散向四方,裸露出大片已經被血肉浸染的一片狼藉的地表,腥紅的血漿,殘缺的斷肢混雜在一處,就如同置身森羅地獄一樣,而蘇磊目光所能看到這方圓幾里的區域,死傷的鮮卑人何止數萬,到處都是這樣的景象,
現在,大群的牲畜雖然離開了,可依然有幾十、或者上百頭的畜群紅著眼睛在谷地裡橫衝直撞,時不時的踩在還沒有死透的鮮卑人身上,蘇磊耳邊不時響起令人心悸發冷的慘嚎,
從震驚中醒過神來,蘇磊長歎一聲道:「陽明先生的計策,有傷天和啊……」
自認已經經歷過許多血腥場面的蘇磊的面色不好看,他身邊惟氏一族的幾百族眾更是不堪,這些過去以勇士自居的草原漢子此刻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們一個個渾身顫抖著,目光呆滯,直勾勾的望著一個地方,
他們已經嘔干了肚子裡的胃汁,喊破了嗓子,精神已經徹底呆滯麻木了的他們只剩下這副熊樣,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或者說即便是活著,在很長的以後,只要他們一閉上眼睛,都會想起今天這一幕令他們刻骨難忘的可怕景象,
「神啊,我這……這都是做了什麼,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嗎,我竟然給整個鮮卑一族造成了這樣一場災難,可是這一切都是為了保全我的族群啊,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嗎。」見多了血腥的族長惟崑情況稍微好些,他的眼珠還能挪動,只是他的心裡已經不能用驚濤駭浪來形容了,
他的目光時而望向谷裡,時而望向蘇磊的背影,在看向蘇磊的時候,惟崑的眼神中會難以抑制的流露出悔恨、畏懼、掙扎的複雜神色,
這個漢人是多麼年輕啊,可是造成這場災難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以及他身後代表的漢軍,而且漢人真是無恥卑鄙,竟然能想出把馬尾巴點著讓牧群受驚這麼陰險狠毒的計劃,
此時如果細心一些的話,你會可以從不少橫衝直撞的奔馬屁股後面看到一片焦黑的痕跡,有的馬尾甚至已經整條燒光了,這些就是蘇磊手下人的傑作,就在前方激戰正酣的時候,蘇磊派人悄悄去潛入幾個部落的馬群點著了馬尾巴,幾個部落的數千匹馬頓時受驚失去了控制,此後騷亂的馬群還影響了周圍數量更多的牛羊,頓時場面一下子失去控制,就在這數以十萬計的牧群的衝撞踩踏之下,根本沒過多久,這片谷地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這個漢人,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啊,看上去是個清秀的後生,竟然能想出這麼狠毒的計劃,而且看到眼前人間地獄一般的景象,竟然還能如此淡定,要知道就這麼一會的功夫,被牧群踩死踩傷的至少有幾萬鮮卑人啊,
現在好了,被蘇磊從中間這麼一攪和,不僅讓鮮卑人失去了反擊擊敗漢軍的機會,反而因此承受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惟崑已經無數次責問自己,為了族人,而出賣整個鮮卑一族,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的嗎,為什麼感覺就像是和魔鬼在做一場亡命交易,會將整個鮮卑一族推向深淵的懸崖,
雖然懊悔,雖然掙扎,可惟崑也是無可奈何,他還有的選擇嗎,自從當初他為了女兒、為了族人的性命選擇和漢人合作,他就已經無路可退了,這場戰事之後,全草原的鮮卑人都會知道他惟氏一族是出賣整個鮮卑的叛徒,惟氏一族日後如果沒有漢人的庇護,將從此再無立錐之地,現在,自己還有機會回頭嗎,
幾萬人啊,幾萬同族的性命,就因為牧群的驚變,因為漢軍惡毒的計劃,就這樣沒了,而這個漢軍派來的蘇校尉,竟然還好像沒事人一樣站著,這份鎮定真的是正常人嗎,
其實蘇磊的內心也是並非像對外所展現的那般淡漠,其實他也在暗地裡很震駭、很掙扎,要知道那裡面大多數的可是老弱婦孺啊,只是蘇磊很清楚在惟崑這幫人面前不能流露出哪怕一絲負面的情緒,這一個多月來他都是這麼做的,他知道必須讓惟崑他們懾服,不敢抗拒主公的掌控,否則如果這一個多月來惟崑的心意悄悄發生了什麼微妙的變化,這場戰役可能就不是現在的這個結果了,
現在好了,經過這樣一件事,惟氏一族將被死死的綁在主公的戰車上,在不可能生出什麼異心了,
戰鬥進行到這兒,蘇磊的內應任務其實已經算完成了,他完美的扮演了文遠讓他扮演的內應角色,又出色的完成了朱華托付給他的作戰計劃,現在整個鮮卑老營都陷入了崩潰,鮮卑人已經再沒有機會反敗為勝了,
想到這,蘇磊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這一個多月驚心動魄的臥底生活還真的是驚險刺激啊,每天就呆在一大群鮮卑人堆裡,萬一露出什麼馬腳,自己的性命是小,而一旦耽擱了主公的計劃,那他蘇磊就萬死不能心安了……
好在現在一切都結束了,蘇磊現在只需要靜靜等待著顏良軍隊繼續向谷內推進,直到和他匯合就行了……
不過蘇磊心裡還存著一絲擔心顏良大軍的安危,他是親眼看見這裡是如何變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牧群奔騰的那股氣勢,他不相信有什麼東西能把發瘋的牧群能夠攔下,他實在不知道朱華究竟想了什麼阻擋牧群的方法,竟然會那麼自信滿滿的,
可是轉念一想蘇磊就漸漸釋然了,戰國時田單的火牛陣雖然鼎鼎有名,只要是讀過一些兵書的謀臣武將都知道這個典故,可是真正能活學活用到實戰當中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這一次如果不是朱華的計策,這場仗怎麼會贏得這麼輕鬆,鮮卑人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徹底的崩潰,只怕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呢,能從火牛陣中舉一反三想出火馬陣、火羊陣,能談笑間將勝負掌控於鼓掌之間,如此智計卓絕之才,顏良的大軍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朱華這一次,又會想出什麼妙計呢。」蘇磊喃喃的低語道,隨著思緒的清明,漸漸的,蘇磊心中的這份擔心就變成期待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身邊的一個親衛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蘇磊順著他的聲音向谷口大道方向看去,只見谷口方向,一片沖天的火光將整個大道給遮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