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遠來疲憊,但士氣正旺,所以,不能出城與其野戰……」
「漢人兵法上說過,守城而不出城,必不能長久,但要知道,靈州與我韋州不過百里,橫山諸部也不算遠,援兵不久必到,而我等於此多守一日,秦人士氣便弱一分,到時,秦狗坐困於堅城之下,而我援軍大大集,必能破之……到得那時,諸位皆我西夏功臣,加官進爵,又算得了什麼?」
阿綽在城樓之上娓娓道來,聲音中漸漸帶出了慷慨激昂之意,眾將聽了,雖然瞅著城下連綿不絕的秦人軍營,覺著韋州城未必能守到援軍到來那一日,但心中卻已漸漸安定。
更有幾個素有勇名的傢伙,想到若真能如將軍所言,大破秦狗於韋州城下,可不就是堪比當年大破秦軍三十萬的功勞?想到此處,不由眼睛放光,做起了美夢。
阿綽環視眾將,諸將神色盡收眼底,於是話鋒一轉,「不過旁的什麼,諸位也應該知道,此次帶兵前來的是哪個,此人名聲又是如何,若讓其破城而入,我靜塞軍司上下,當無倖免之人……」
「我阿綽是黨項人,諸位也非漢人,所以,也不用存什麼僥倖之心,不如死戰於此,即便戰死,也不會讓秦狗小瞧了去,總好過跪著讓人砍了腦袋……」
「好了,不說那許多,傳令,將所有漢人聚攏起來。讓他們守第一陣。擅自逃走者。殺,散佈謠言者,殺,防守不力者,殺,三日之後,城中漢人,老弱盡數斬之。女人皆貶為奴隸,軍中各部任取之。」
眾將聽了,臉色變幻,雖說在他們眼中,西夏境內的漢人皆是如同牛羊牲畜一般,但這樣的軍令,近些年可從沒聽說過,就算當初四處剿匪,殺戮眾多,但也從沒做的這麼絕過。最多屠些村鎮罷了。
而韋州城內的漢人,除了靜塞軍司的僕軍。負擔之外,還有些正軍在裡面,兼且,城中的漢人百姓,也都是那些漢軍的家眷……
不過,這也只是一個念頭罷了,隨之,多數人臉上已經帶了些獰笑出來,有了這一條軍令,到是能安安手下兒郎們的心,不定就能多守上幾日,為大傢伙兒拼出個活路來。
「請將軍放心,有我等在,必不讓秦狗踏出韋州一步。」
眾將紛紛點頭應和,氣勢到是為之一振,阿綽哈哈一笑,擺手道:「不要讓漢人亂起來,不然軍法處置,好了,各去佈置,哪處有失,也別怪我不講情面,我靜塞軍司,一戰成名,就在今日……」……
眼瞅著眾將紛紛離去,天色也昏黑了下來,城下秦軍軍營漸漸安靜了不少,炊煙四起,片刻間,好像就將那龐大的軍營罩在了薄霧當中,不過火光明滅間,秦人士卒的身影,隱約可見。
愣愣的望著城下,阿綽的臉色漸漸陰沉了下來,再無方才輕鬆寫意,揮斥方猷的模樣。
他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嘴唇,整個靜塞軍司,也許就只有他清楚,這一戰,也許靜塞軍司將不復存在於世上了。
回頭望了望韋州城內,他的臉上掛上了一絲苦笑,也不知此戰過後,靜塞軍司還能不能再如當年般,重建起來……
他知道,靜塞軍司是西夏最古老的軍司之一,卻也曾經遭過兩次重創。
頭一次,靜塞軍司隨軍南侵,在金城寨一個小小的邊寨上,碰了個頭破血流,靜塞軍司司主,竟然在萬軍之中,被一箭穿喉,使得大軍無功而返。
因朝廷震怒,靜塞軍司差點被削了番號,再加上接連兩次內亂,靜塞軍司堪堪到了走到了懸崖邊上……
而第二次,秦人三十餘萬大軍來攻,靜塞軍司駐守韋州,在秦人猛攻之下,幾乎全軍盡歿,那也是靜塞軍司受創最重的一次。
而如今,靜塞軍司又來到了生死關頭……
援軍?狗屁的援軍,左廂軍司自顧不暇,橫山諸部……能將橫山通路守好就不錯了……
靈州離著到是不遠,但朝中那些老爺們,定會決定在靈州城下迎戰秦人,而靜塞軍司駐守的韋州,一定也是消弱秦人鬥志,讓他們越加疲憊的一處所在,一如當年一般,不會有什麼兩樣。
若是統領大軍的能夠英明些,會派些騎兵過來,讓秦人不得全力攻城,不過也只此而已了,大軍決戰於韋州城下,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這些,他都看的清清楚楚,而橫山方向,朝中來人,都要經過韋州,那些不利的消息,都被他毫不猶豫的下了禁口令,不然的話,韋州這裡說不定就是個未戰先亂的結果。
要知道,吐蕃人出兵了,足有十餘萬大軍,東邊左廂軍司那裡,不但要迎戰十數萬秦軍,還要抵擋來自草原部族的攻擊,這一次,西夏四面皆敵,能不能將戰事拖到冬天來臨,才是關鍵之處。
不過,這一戰和當年已經有了太多的不同,就算拖到冬天,秦人也能牢牢站穩腳跟,不會如當年般一潰千里才對。
對於西夏來說……
阿綽搖了搖頭,不願再想下去了,他方才和眾將說的那些,多數皆為激起他們的死戰之心,但有一句卻是真的,領兵的是一個魔鬼,此人在東邊殺的金國人聞風喪膽,最讓金國人膽寒的卻是其手段之殘暴酷烈,在漢人中可謂是絕無僅有。
而現在,他帶兵來到了西夏,手段又會有什麼不同?在那個魔鬼面前,旁的部族也許還有活路,但黨項人卻斷無
幸理……
既然外無援軍,韋州城也不過是孤城一座罷了,而且,前幾日,朝廷旨意終於到了韋州,不論聖旨上怎麼說,國相大人給他的密信上只有四個字,死守待援。
阿綽身經百戰,他怎麼會不知道,這四個字意味著什麼,韋州已成死地,國相大人的意思也只是讓他能拖多久就多久,不用再考慮旁的什麼了,就算率軍突圍,到了靈州,他阿綽也只能是死路一條,與其讓自己人砍了腦袋,不如戰死在韋州……
對於他來說,此戰,唯一死爾……
想到這裡,阿綽狠狠一拍城垛,眸子反而更加明亮了起來,「來吧……就讓你們瞧瞧,黨項人中也有阿綽這樣的英雄豪傑。」……
相比城中的守軍,秦軍大營當中,氣氛卻要鬆緩的多,大軍來到這裡,並未經過幾場像樣的戰事,反而是道路難行,糧道拉的越來越長,才是秦軍最為難的地方,所以,來到了韋州城下,士卒心中有些懈怠也是難免。
不過身處軍中,刁斗森嚴,攻城在即,氣氛再鬆緩也鬆緩不到哪裡去。
秦軍中軍帥帳。
杜蕣卿由大將軍親衛統領程書奇親自領著,來到大帳之前……
「杜大人在這裡稍等片刻,江虞候正在帳內向大帥稟報軍務。」
杜蕣卿笑著抱了抱拳,「有勞了……」
這兩人可以說是國武監同窗,但卻並無多少交情,一個是因為杜蕣卿常年在外,每次任職的都是大軍後勤總管,正經的糧道官員,介於武之間,與這些常年征戰疆場的將軍們,還是有著些隔閡在的。
再有,國武三雄是最早追隨於大帥身邊,如今各個位高權重,身份和國武監五傑早已拉開了不小的距離,像他們這樣的人,再與大帥身邊的人套交情,便有些不妥。
兩人立在帳外,低聲說了幾句,都是深有城府之人,不過說那些沒分寸的話,一個恭恭敬敬,一個也無半點倨傲,更不謙卑親近,無形之中,兩人便將自己的身份擺的恰到好處……
帳簾一掀,中軍虞候江游邁步走了出來,看到帳外兩人,這位下意識的瞇了瞇眼睛,即便帳外兩人皆乃人中之傑,看到此人幽幽的目光注視在自己身上,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有了那麼幾分不自在。
這是國武監出身眾將中最特殊的那一個,沒有之一,這位隨軍征戰足有十個年頭了,手上也可謂染滿鮮血,但其中九成九卻都是自己人的,如今在軍中的名聲,不差國武三雄什麼,只是……其中的差異之處,足有天壤之別。
不過這位卻也是大帥最信重的人之一,當年國武監門前,狂放不羈的守碑人,卻已成了冷面冷心的江虞候。
這位朝著程書奇點了點頭,仔細打量了一下杜蕣卿,隨即抱拳躬身,臉上才露出了些許笑意,「江游見過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