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千里江山入戰圖第五百七十二章進退
「你這就命人砍些竹子編在一起,弄的軟些,做成抬轎,找幾個健壯的蠻兵來抬,也能舒服幾分,對了,那些蠻兵都留在中軍,說不定是一路奇兵呢,你再去問問這些傢伙,和南蠻有無瓜葛,若是有的話,留在劍門就是。」
李金花成了中軍官兒,說實話,這樣輪番調動,對於一個領兵大將來說,實是有害無益,但李金花卻無異議,而且能就近照顧自己的心上之人,心裡只有歡喜,哪兒會有什麼怨言,自從與趙石定下婚期之後,他這領兵的心思也淡了,之所以未曾脫去戎裝,還是因為趙石乃是軍中大將,以後領兵出征肯定是常有的事情,而她身有軍職,卻可隨行在側,所以才未冒然上書兵部請辭,這點女兒家的心思,卻不能與外人道的。
聽了趙石的吩咐,一邊點著頭,一邊卻是有些自責,這等事本是她應該想到的,卻還讓他自己費心,自己確實有些粗心大意,以後得想的周到些才好。
不過最終還是難掩擔憂之色,輕聲道:「你這身體真耐得住如此顛簸……唉,你即已有了主意,我也勸不住你,只能陪著你,不過,你答應我,千萬不能強撐,咱們可先說好了。」
「行了,行了,還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來靜靜養傷,只要別讓人攻進咱們中軍,應該能撐到成都的,再要嘮叨,到像是我娘了。」
兩人越來越是熟悉,趙石這樣算得上的無趣之人也開始時常開上些玩笑了,不過這句話卻說的錯了,李金花聞言先是臉色僵了僵,她二十多歲年紀,若是後世,正是愛玩愛鬧,風華正茂的時候,但在這個時代,卻已是老姑娘了,這也正是她最大的一塊心病,趙石才十七,若非趙石幼年喪父,只有寡母在上,自己又是功成名就,極有主見,別說是官宦之家,便是寒的不能再寒的寒門,想要進門,估計是千難萬難的事情,這一句卻是觸到了她的痛處。
不過到底不是尋常女子,很是大氣,並不在這等小事上多做計較,轉瞬間便臉色如常,還白了趙石一眼,回了一句,「有你這樣的倔兒子,還不得操碎了心?」
兩人都笑,甚至都有一種老夫老妻的感覺,不過也是,兩人自相識到現在,也有五六年了,雖說聚少離多,但兩人在性情上確很契合,如果不是趙石離京公幹,不然兩個人此時新婚也得有半年了。
「這次勝算有多少?現在成都情勢不明,這麼急急進軍,可是犯了兵家大忌。」趙石之前說的雖然好聽,但說到底,還是冒險為之,這個李金花心裡自然明白,她多少也是覺得趙石用兵多數都是劍走偏鋒,一次兩次也就罷了,若一直這麼下去,早晚有吃虧的時候。
好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趙石笑了笑,疲憊的閉上眼睛,緩緩道:「咱們就這點兵馬,不行險怎麼著?現在大秦半數的兵馬都陷在蜀中抽身不得,心急的並非一個兩個,就算咱們不進軍,到時朝廷也會逼咱們進軍,趕早不趕晚,有了機會自然就要抓住,這個道理,你以為下面的人不明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罷了……」
「還有,亂匪你也見了,可以說是不堪一擊,可慮的還是殘餘蜀軍以及南蠻兵馬,以我估算,圍著成都城的也就是這些人了,拜火神教的人都是豬腦子,就他們那七拼八湊的隊伍,竟然還敢與蜀軍或是南蠻為伍,也不知許給了人家多少好處,圍城這許久,現在肯定也是焦頭爛額……
若是能叫李任權部回軍西來,這一仗的勝算當是九成。」
李金花搖頭,「戰事僵持到如今,也不見那邊動上一動,不是周軍大兵壓境,就是……」
到底跟李任權共事許久,一些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來。
不過趙石也明白她想說什麼,要來早就來了,見死不救這個詞冠在李任權,張德讓兩人身上有些誇張,畢竟和後周水軍沿江相持,也分外不易,但兩個人有自己的小算盤是一定的了。
對於這兩位在伐蜀之戰中立下赫赫戰功,統領軍兵數萬的軍中大將,趙石這裡的觀感就不用說了,當初慶陽府兵變,兩人皆都參與其中,而且都受了朝廷申斥,官職俸祿都減了一等。
到得入蜀參戰,兩人也不受吳大將軍的器重,成了一支偏師,而李任權也是大膽,率兵越巴山,直入東川,取蜀中重鎮夔州,千里奔襲,下瞿塘關,一把火燒了蜀國戰船,伐蜀之戰,居功至偉,朝廷賜臨江伯號,封賞甚厚,之後一直駐軍東川,以防後周水軍沿江而上。
不過從蜀中民亂開始,那邊就斷絕了消息,被後周大軍壓制的動彈不得?以趙石看來,未必,中間也許出了什麼變故?數萬大軍也在和亂匪糾纏?也許,更可能的是在冷眼旁觀,在等一個恰當的時舉將平蜀第一功攬入懷中,軍中大將,相互爭功也是常事,何況是開疆拓土之功?這誘惑有點大了,讓人不管不顧,心生貪念也是有的。
當然,情勢不明,這些只不過是臆測而已,做不得準……
「不說這些,四天趕到成都府,只趕路的話,也有一番苦頭要吃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別光顧著我。」
「嗯,你也別想那麼多了,大夫說了,能不勞心勞神是最好。」站起身來,又為趙石掖了掖被角,這才悄無聲息的出了中軍大帳。
趙石也瞑目而臥,心境慢慢鬆弛,沉靜了下來,呼吸開始變得綿長,有時又斷斷續續的……
第二日天明,秦軍全軍拔營而起,人喊馬嘶當中,張鋒聚率人先行,張嗣忠,杜山虎兩人率兵隨後,接著便是大軍主力,浩浩蕩蕩出了劍門關,直奔綿州而去。
景興三年六月初,秦軍援軍克劍門,四日後,大軍啟程,直奔成都,一日後,大軍先鋒急進至綿州,綿州水網密佈,綿州城三水環繞,不利攻防戰守。
綿州守將彭大海率兵守城,與秦軍激戰兩個時辰,城破,彭大海為秦軍所獲,斬之,殘兵千餘,借水鄉之利突圍而走,為秦軍圍困,欲要降之,然秦軍箭如雨下,皆歿。
秦軍並不稍停,急急南下,不出五十里,又遇兩萬餘欲援劍門之亂軍,此時秦軍已入成都平原,地域空曠,秦軍排開陣勢,大舉而進,不過一個時辰,亂軍不敵大潰,秦軍逐之,亂兵驚慌失措,自相踐踏而死者,不計其數。
潰兵見秦軍只沿大路急追而來,競相四散而逃,多半散於山野之間,有人見逃命不及,跪地請降,皆為秦軍所殺。
經此兩戰,前方再無阻攔,秦軍先鋒輕裝急進,在第四日終是趕到了趙石所定地點,秦軍上下,疲憊欲死,遂紮營等待中軍到來,第四日晚間,秦軍大集,遙望成都方向,已是一馬平川,須臾便至。
趙石這時也在搭建的中軍大帳之中安頓了下來,這一路急趕,以他的重傷之軀,遭的罪可是不小,臉色青白,眼眶深凹,傷勢雖未惡化,但卻再未有好轉,在途中還吐了幾次,幾日間,吃喝都是不多,本來堪稱壯碩的身子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若再這麼下去,時日不用長,這條小命就能交代在這裡。
所幸一路急行,終是到達了目的地,有蜀國江南之稱的成都平原已經把全貌展現在了眼前,而他這裡也已得了探報,當然不會是什麼好消息,圍攻成都的亂匪,蜀軍,南蠻兵馬,加在一起,許有三四十萬,當然,人數不可能是確定的,探馬只是根據軍營大笑,帳篷幾何來判斷人馬的大致人數,不過這個數字還是龐大的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其中最多的還是亂匪,成都府是蜀中數一數二的人口密集所在,而這一路上行來,人跡罕有,村鎮殘破,田地荒蕪,好好一個蜀中最大的沖積平原,產糧重地,卻是這麼一副人間鬼蜮的破敗樣子,可想而知,亂匪到底聚集了多少人手。
不過亂匪再多,也是些烏合之眾,之前陸續擊潰的亂匪也總有五十多萬了,光擒獲的亂匪就有二十餘萬人,亂匪人多勢眾的優勢在正規軍旅面前,皆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不過據探報所言,其中有原蜀國廣安軍節度使蔡的旗號,其軍數萬,又有遂寧軍,蓬州軍等旗號,也不知領兵的是誰,人數上應有七八萬到十萬間。
而南蠻兵馬也是不少,約有數萬,營盤太亂,根本無法細數,聽得人直冒寒氣兒,也幸虧趙石謹慎,選定的地方離成都城還有三十多里,不然這數十萬大軍的營盤,估計再向前數里,就能看得見的了。
當聽到這些的時候,趙石立即便將胡離的斥候營所屬都散了出去,務必使敵軍斥候不能探知秦軍到來,其實這也是盡人事以聽天命的舉措了,若亂軍派了斥候出來,離的如此之近,大軍行藏肯定是遮掩不住的。
所幸,直到秦軍大軍紮營,亂軍好似還一無所覺,但趙石卻無法安心,圍攻成都的亂軍實在太多了,如果冒然衝上去,那根本不叫偷襲,而叫以卵擊石,三四倍的差距還能讓人有以弱勝強的信心,但只要人數擴大到十倍,除非敵軍稍觸即潰,不然只要敵軍糾纏一下兩下,結果根本不用想,肯定被數倍於己的大軍團團圍住,困死在裡面。
到了此時,趙石算是徹底明白,為何成都城內有數萬秦軍精銳,竟還是被圍在城內不得脫身了,這樣的大戰,勝上一次兩次,對於大局來說,根本無法取得戰果。
趙石根本顧不得休息,剛剛安頓下來,便急招眾將到中軍議事,斥候的消息不斷傳來,但零零碎碎,於戰局疏無益處,因為進入成都城二十里內,便是亂軍大營,在二十里之外,甚至都看不清成都城,周圍也無高處能縱覽全局,只能大致推算亂軍所屬,連亂軍到底多少人馬,也探不清楚的,更別說倣傚當初漢中城下破敵故技,通知城內兵馬,兩面夾擊了。
「好大一塊肥肉,就看咱們有沒有這個牙口了。」說出這等沒心沒肺之言的自然是張嗣忠了,除了廝殺之事,這人沒有其他任何熱衷的東西,面前數十萬亂軍,卻也嚇不住他,反而滿面紅光,幾日的疲憊都好像沒了蹤影,咧開大嘴便笑。
其他人可沒這個心情,都蹙著眉頭,冥思苦想,但卻茫無頭緒,亂軍如此之眾,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其中竟然還有原蜀國官兵,南蠻兵馬,這些人湊在一起,還能相安無事,真是怪異。
不過在數十萬兵馬面前,這些都已是細節末節了……不知不覺間,眾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虛弱的大帥身上,一路行來,接連激戰,五萬餘大軍,卻是損傷輕微,不論如何,趙石已用一連串的勝利成功的在全軍上下建立起了無人能及的威望,至此關頭,眾將自覺不自覺的便都在想,也許大帥又有奇謀也說不定。
不過眾將都乃帶兵之人,沒有自己的主意是不可能的,多數都在琢磨著,是不是勸大帥回軍,先在綿州駐紮觀望一番為好呢?
他們不知道的是,趙石這裡也有了些悔意,大軍急行,得到消息的時候太晚,只有等大軍聚集於此的時候,才能做出決定,而這裡離亂軍太近了些,一旦亂軍有所察覺,必定派兵前來浪戰,到得那個辰光,最好的結局也只是退回綿州罷了。
這個時代的通信手段太過落後,讓戰事變得更加的多姿多彩,讓領兵將領們的才智得到充分的發揮,這也是每逢戰亂,中華大地便英雄輩出的根源所在,不過此時此刻,這一點也讓趙石感到分外的無奈,若是能早些得到消息,肯定不會是這麼個進退不能的局面。
「都說說吧,咱們現在身在險地,沒那麼多客套,有什麼說什麼就是了。」躺在床上,趙石喉嚨有些嘶啞,這些天傷勢雖無好轉,但總歸說話再無氣促的感覺了,只是這些日子以來,沒有好好休息,喉嚨卻是有些腫了,這都是傷勢帶來的症狀,並無大礙。
片刻之後,還是杜山虎先開口說出了多數人的想法,「不若回軍到綿州再作道理。」
其他人都默默點頭,只有段從文上前一步,和在京師時比起來,他臉上多了些風霜之色,但整個人看上去卻越發的精幹深沉了起來,這時眾將環立,段從文卻也無多少侷促,而是朗聲道:「亂軍雖眾,卻各有所屬,大帥命我等一路急行至此,取的便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備之意,今我軍到其側後,其無所覺,正應趁勢擊之,一戰而竟全功,若我退兵而去,於軍心士氣皆為不利,再想與亂軍戰守,最多也只保僵持之局,我等率軍入蜀,所為何來?
以末將之見,不若置之死地而後生,率軍死戰……不世功業就在眼前,我等當取之……」
一番話擲地有聲,慷慨激昂,立時便有幾人相應和,其他想要建議退兵的,心中也有所動,想到若真一戰功成,功勞先不說,就說以數萬兵馬,潰敵數十萬之名望,此戰過後,此戰所有人等,以後在大秦軍中將再非同儕可比,思及於此,年紀輕些的便都熱血奔湧,有些心動了。
不過接著遲殿虎大聲道:「不可,亂軍太眾,一個不好,豈非置眾軍於死地?亂軍如此眾多,日久糧草必缺,不若回師綿州堅守,切斷亂軍退路,等亂軍糧草斷絕,不戰自潰……」
話音未落,卻又有一人站了出來,這人眾將都不陌生,其人官職雖卑,但從其隨軍之後,眾將不論品級,對其都頗為敬重,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利州大戰數月,保得利州不失的江善江君慈。
此人為趙石命之隨軍之後,一直少言寡語,雖是參將,但麾下也沒兵卒,行的多數是參軍之責,與眾將都不統屬,也算是援軍中的一個異數了。
這時他的臉色比之趙石只是稍好一些,可見舊傷並未全好,站出來便躬身一禮,沉聲道:「糧草斷絕?正如大帥之前所言,那時成都可還安在?我數萬兵卒可還安好?若亂匪取了成都,糧草無憂之下,回軍而攻,我等又如何?大帥明鑒,主帥遇刺於中軍,帶傷揮兵南下,為眾軍之表率,一路行來,以末將觀之,軍中士卒皆懷奮勇之心,而今士卒雖有疲憊,但士氣正旺,軍心可用,時機正佳,天時地利皆在於我,若回兵而去,實為不智,末將以為,可派兵夜襲,亂軍互不統屬,可催敵於混亂之間,此為險地,大帥當早做決斷為好,末將不才,願為大帥效死。」
之後再無人說話,趙石沉思良久,「連夜後退十里紮營,命人找些沙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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