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離京
「我家大人雖出身寒微,但秉性勇烈,智勇雙全,得兩代君王信任,托以心腹,寄予重任,以稚齡而掌羽林,年餘而治……
然金人茹毛之野人,塞外之胡蠻,侵我疆土,戮我百姓……
我家大人潼關之下單騎出關,斬敵魁首而還,頑敵束手,聞之膽喪,其勇不讓於古之雲長,其烈不下長阪之子龍……」
洋洋灑灑好大一篇文章,李嚴蓄聽到他在趙石府中入幕本就有些震驚,再聯想到早年與那位鷹揚將軍結下的恩怨,心中更是驚凜,待得聽到這番好似敘功文書般的長篇大論,腦子已經徹底糊塗了,這種敘功之說,表面文章到自己面前念個什麼?便是如今的兵部尚書李承乾聽了也沒用,六品以上武官兵部只有建議之權,那是樞密院審官司的職權所在,再說了,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份也不過是個幕僚,拿出這個架勢為的是什麼?
李嚴蓄是心思重的極點的人,想的越多,也就越發的不想打斷對方的話,如今他也是閒人一個,心中想的雖是雜亂,不過對方之文采還是讓他頻頻點頭,大秦當朝除了楊相之外,再無一個重臣能作得一篇華麗文章,論起作文章來,各個若是放在據說文風極盛的南方,最多也就弄個中上之人的評語罷了,遍觀朝廷上下,正牌子科舉出身的四品以上重臣,還真就沒幾個,大多還都是禮部及御史台官員,大秦朝堂之風氣也就可見一斑了。
他這裡沉住了氣,默然旁聽,時不時搖頭晃腦一下,到真像是一隻耐心的老狐狸在等待獵物一般了。
話音落下。陳常壽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也不願再去看李嚴蓄的反應,他畢竟年輕,雖然心有七竅,腸有百折,但真正與官場中人打起交道來,還是少了幾分圓轉及耐心。
「世叔覺得我家大人這般人物如何?可堪為人中之傑?」
李嚴蓄淡淡一笑,「趙大人啊……。正是人中之俊傑。國朝之棟樑,我雖老邁不堪,眼睛卻是不花,心中自是佩服的,不過,世侄這番話於我說來恐怕無益,如今李尚書位高權重……」
陳常壽輕聲笑了起來,「這到未必。世叔何必妄自菲薄?,不說世叔家中累世宦門,根基深厚,就說世叔於兵部任職數十年,門生故舊所在皆是。豈是他人可比?如今雖經小厄,不過在世侄看來,實是不值一提……」
「哦?」李嚴蓄這時方是精神一振,眼睛亮了一亮。這才是他真正想聽到的東西,趙石和李承乾都乃皇上寵臣,若是之前,也就算了,如今這兩人看來卻是深有間隙的,兩人在朝堂之上唇槍舌劍地故事已經傳的紛紛揚揚,他又如何不知?
用他來掣肘李承乾,這到是一步好棋。以他如今的境遇,作人家的棋子到也甘願,只是想起之前和這位年輕的鷹揚將軍的恩怨,再想到就算自己願意,那位鷹揚將軍不計前嫌,但這人年紀也太小了些,根基又淺,如今能幫得上自己多大的忙?如今李承乾身後有陛下以為依靠。在兵部說一不二。權勢已隱然為六部之首。
按照如今的情勢,便是皇上不喜於他。最多也不過是削職為民,不作這個官罷了,別鬧來鬧去,最終真個弄個抄家滅族出來,趙石自己本就年紀輕輕,找地幕僚也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能知道多少朝堂爭鬥的凶險之處?別是少年得意,想當然爾吧?
想到這些,火熱的心思瞬間好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下去,餘下的只有末路般的淒涼,臉上浮起些笑意,卻多了幾分嘲諷,也不知是在嘲笑眼前的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還是在嘲笑自己竟然落得今日這般地步。
「世侄今日前來為了何事?這些不著邊際之語便也罷了吧,我已年邁,自知才薄德疏,身居高位,卻無一言有助於國事,如今思來,每每都是愧疚於心,如今更是神思倦怠,不知所屬,早已想辭官歸故的,只是陛下幾次不允,這才……」
陳常壽愣了愣,卻是沒想到說了半天等到這麼一番話,心中略一思忖,到也將對方地心思猜了個八**九。
到是不好再兜圈子,「世叔,這些只是小侄的心裡話,到是讓世叔傷懷如此,實在該死,不過小侄此來……卻是我家大人有求於您的。」
見李嚴蓄默然不語,顯然是有些不相信,於是接著道:「我家大人今歲加冠,也到了……婚娶之年,只是……我家大人……哈哈,這個……眼界頗高,至今未有……」
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情,說的結結巴巴,和之前口若懸河截然兩樣,李嚴蓄也是聽的雲山霧罩,要和自家結親?想了一下,到也未嘗不可,只是好像自家沒有什麼適齡地女兒啊……難道是想自己當媒人?真真是異想天開,原來先前那般自吹自擂,卻是為了這個準備的,李嚴蓄想到這裡,心裡卻是有了些惱怒,便是如今到了如此地步,一個攀附朝廷寵臣,為人做媒的名聲他也是萬萬不願擔的,那人將他李嚴蓄看成了什麼人,真以為他到了如今地步,便連起碼地臉皮也都不要了?
臉色一沉,「世侄欺我不成?聽聞趙大人自小便已定親……再說,我與趙大人非親非故……」
陳常壽一聽便知道他想到了歪處去,趕緊笑道:「世叔勿急,此事卻非要世叔幫忙才成的,我家大人自小定親不假,但卻是父母之命,不可有違……
但如今嘛,哈哈……」
見李嚴蓄眉頭越皺越深。他雖是覺著這話怎麼說怎麼彆扭,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我家大人知李金花李將軍尚未婚配,容貌端莊,性情溫良,內秀於心,剛武於外,乃是世間不可多得之奇女子,仰慕久矣。不可……這個自拔,今我家大人成年,欲與結琴瑟之好,如此美事,若能得世叔成全,我家大人當有重酬……」
還沒等他說完,李嚴蓄那裡一口香茶方自入口,這時卻是噗的一口全都噴了出來。手一哆嗦,手中捧著的茶碗茶碟都給扔在了地上,立時便將茶水弄得滿臉滿身,這時別說什麼為官之威儀,便是起碼的矜持都沒了。眼睛瞪的老大,臉上茶水滴滴答答也仿若不覺,真彷彿是見了鬼一般。
陳常壽苦笑連連,也住了口。扭過頭去,就裝沒看見,他到也理解李嚴蓄為何如此失態,自己都覺著這樁婚事若是成了,多數便是一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佳話,嗯,說是笑話也不為過地,兩個將軍結親本就已經夠稀奇地了。還是女大男小,自己都是這般感覺,那就別說是身為長輩的李嚴蓄了。
最終,李嚴蓄和陳常壽兩個人笑呵呵的在花廳台階之下分了手,一個沒再客套著說送上一送,一個掉頭而去也就再沒回頭看上一眼,但這大小兩個狐狸臉在別轉臉去的瞬間,臉上客套式的笑容便都收了起來。嘴角微翹。神色間卻都多了一股意味深長的笑意,如出一轍……。
……
一支長長的車隊在春寒料峭之中緩緩駛出長安城門。十餘輛馬車,數十從人,百多背刀挎劍,鐵甲錚鳴地護衛,這一行人不可謂不引人注目,路過行人均是紛紛猜測,這又是那位朝廷大將辭官歸故或是出外旅職。
距城門里許處,送行之人紛紛離去,這裡有前景王府護衛都頭,如今地羽林右衛副都指揮使王虎,有香侯府知事陸飄,還有羽林左衛眾將,更有雄武軍中軍統制李行,大將軍折木清地親軍司馬折瀝,中間還有幾個太監打扮的人等和趙光等趙氏族人摻雜其間。
趙石抱拳為禮,將最後一隊人送走,一身羽林軍服地李全壽嬉笑著也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來到了他的身旁,這位皇子終是得了父皇允許跟了悄悄出京,不過這一隊隊雜七雜八,大多好似和趙石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送行人等還是讓他有些吃驚。
羽林左衛眾將就不說了,主官回鄉,自然是要送的,王虎是舊識,送送也是理所當然,那幾個太監和趙光等人都是奉了太后之命,很是送了些禮物以壯行色,這也沒什麼,現在誰都知道鷹揚將軍趙石這個外戚地身份是坐實了的。
但香侯府?折大將軍的人?雄武軍李敢當的兒子?這些人怎麼琢磨也和趙石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啊,是怎麼認識地?真真讓人有些奇怪。
趙石目注遠方長安城那好似亙古不變的高大城牆,似有所思,這些天讓他認識到,不知不覺之間,通過所做的事情,所認識的人物,他地根基正在慢慢變得雄厚,甚至於比他自己想的還要快的多。
和李家的親事已然定了下來,李敢當初時正如所料,差點和上門提親的趙老爺子拍桌子瞪眼,但之後卻是峰迴路轉,李嚴蓄正逢其會,在他的勸說之下,讓那些聽到消息的族人瞠目結舌的是,這門看似不可能地親事竟然當場定了下來,走的時候,消息已然慢慢傳開,也不知能鬧出怎樣的一番熱鬧來的。
接下來便是香侯府來人,重提舊事,但現在趙石身份和之前已是大不相同,去作什麼都頭也就和開玩笑一般了,不過這些女子能量頗大,竟是轉了個彎兒,要送一隊娘子軍入羽林左衛,而且還得了當今皇上的親口詔准,隨同送上的還有兵部以及樞密院的文書,讓趙氏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香侯府的影響力,既然什麼都全了,他也沒有不答應地道理,於是這送行之人中也便出現了香侯府中人地身影。
至於說折大將軍那裡來人,也是趙石沒有想到的,武學教授這個虛銜已經被他忘地一乾二淨,到是虧那位大將軍還牢牢記得,想起見過幾次面的折大將軍,對方的為人和氣度卻也不由他不從心底裡感到認同和敬佩,也便答應了從鞏義回京之後,就到武學視事。
王虎和齊子平也到府上拜會,兩人對他多有親近之意,這也在意料之中,都是從景王府出來的,情誼猶在,以後在宦途之上相互扶助也便在情理之間。
和這兩人說的最多的還是南方一觸即發的戰事,如今齊子平已是南方四州押運副使,專管大軍糧草輜重之調撥事宜,壓在身上的擔子不可謂不重,人累的是又黑又瘦,不過比之從前卻是幹練了許多,起碼文人的酸腐氣在他身上是看不見蹤影了的。
和趙石說起這事來,他也沒什麼隱瞞,這次戰事卻是幾乎抽空了南方各州府兵力,糧草輜重加起來,大秦三十多年之積蓄大半兒都用在這一戰上了,國庫幾乎為之一空,這是一場空前的賭博,齊子平身在其中,更能明白這一點,說到這些,神色之間的憂慮好像油墨一般濃的化也化不開。
不過說起來也是可笑,後蜀使臣來到長安,竟然還打著讓兩國息兵的打算,一口一個友邦,一口一個師出無名,不說後蜀在四十多年前曾趁大秦新敗之機,妄圖侵土的故事,就說大秦已然動員到了如此的地步,哪裡還有談和的半點可能?
齊子平更是苦笑著說起這幾位後蜀的使臣怎麼依足禮數拜訪大秦重臣,又怎麼被這些重臣們套得話語,後蜀如今竟然沒有半點防備,後蜀朝堂之上還在為打還是和爭論不休,看幾位使臣不緊不慢的樣子,也絲毫沒有大禍臨頭的感覺。
這等的臣子,這等的使節,實在讓人感到分外費解……
想到這些,趙石也是搖頭失笑,也許川中之戰不會像自己想像般那麼難打吧?
搖了搖頭,將這些繁亂的心思拋開,帶馬回身,「我們走……」
在李全壽興奮的尖叫聲中,戰馬長嘶,捲起漫天煙塵,不一時,便追上了車隊,隨著滾滾的車轍之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