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親族(三)
「別拿那些書獃子當回事,雖然他們的腸子是彎的,老子手裡的刀是直的,但碰上那麼一下兩下,老子絕不會吃虧,這些傢伙真還以為筆墨能殺人怎的?咱們鳳翔府就有觀風使,巡察御史,老是想著拿咱們換他們的錦繡前程,前些時想要找麻煩,像狗一樣在團練使衙門周圍轉悠,老子索性把他給請來,擺開了陣勢,讓兒郎們把刀子磨的亮亮的,瞧他那個德性,嚇的站都站不穩,哪裡像是咱們大秦的漢子?就這樣的人還想動咱一根毫毛?」
「你得記住,咱們武人行事就要個光明正大,直來直去,跟誰撕破了臉,千萬別弄什麼胯下之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一套,不管如何,先就要擺出你死我活的潑皮架勢來,誰都得怕上你三分,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處身立命之道。」
「咱們出兵放馬為的是什麼?封侯但在馬上取,光耀門楣,榮華富貴,這大家心裡都清楚,但這些又靠了什麼?還不是手下軍卒用命,上下一心?你這次做的就不錯,勝仗打了,手下軍兵折損又不重,沒拿手下的性命來換自己的功勞,我敢保證,現在只要你一聲令下,讓他們跟你上刀山下火海也願意去的。」
「你瞅瞅魏王,一仗打下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大勝是拿人命填出來的,有什麼可值得吹噓的?晚上就不覺得冤魂纏身,睡不著覺?
兵法老子不懂很多,但也明白這次東征最後終要虎頭蛇尾的,不若湊出兩萬騎兵,過得黃河,一樣能橫衝直撞,說不準還能到太原城下轉上一圈。女真人?呸,吃老子的塵土去吧,追不上老子,兵再多也是擺設。
讓那多士卒枉送了性命,還好意思說是大勝,老子第一個不服氣。」
「哦,聽說你酒量著實不錯,這可把老頭子喝多了……」
老爺子和趙石連乾了幾杯。越喝越是高興,天南海北的說了開來,他年紀在那裡,見識也就不少,軍中的事情更是瞞不住他,一些話有些道理,一些則怎麼聽都不對勁兒,也不用趙石回答什麼。純屬是自說自話,不過到也不算是喝糊塗了,話裡話外意有所指,也能讓人琢磨半天。
趙石自己是個有主意的人,話聽了也就聽了。並不敷衍了事,更不附和,他知道,這位老爺子雖然看似醉眼朦朧。但眼光卻總沒離開過他的身上,審視地味道極重,這些又怎能瞞過趙石的眼睛。
老爺子說了魏王幾句壞話,見趙石也是無動於衷,眼中這才真正閃過幾許讚許之色。
扭過頭去,卻聽見幾個孫兒,曾孫輩兒的傢伙偷偷談笑,再看幾個兒子。都是面色尷尬,聽他如此肆無忌憚的數說魏王的不是,幾個人臉上還有些吃驚,只是他積威甚重,不敢勸他而已,只有太后趙氏眨著眼睛,嘴角含笑,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幾個傢伙不給老子爭氣,還不如個少年人沉的住氣。早晚把老爺子我給氣死,一群蠢材。
「大秦征蜀在即,你就沒些打算?」
趙石輕輕揚了揚眉頭,終於說到正點上了,輕輕放下酒饌,「小子剛從東邊兒回來,也不知南邊的情形……再說,還沒到兵部報備,也不知這次是賞是罰,是繼續擔任羽林左衛指揮使,還是其他什麼,所以現在也沒什麼打算。」
還沒等老爺子說話,他身後地那個年輕人再也忍不住,插話道:「哼,本以為鷹揚將軍趙石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卻原來也猶猶豫豫,像個娘兒……」
「住口,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兒?」老爺子的臉立馬虎了起來,回頭訓斥道。
「爺爺,我還比他長一輩呢,怎麼不能說了?」
趙石回頭看去,這個年輕人一直將目光盯在他的身上,他又怎會好無所覺,這時仔細打量,年輕人二十多歲的年紀,肩寬背厚,面容粗獷,可見也是個身有勇力之人,只是爭強好勝的很,一雙灼灼聲光的眸子,滿是不服氣和委屈。
「毛都沒長齊地東西,還敢充人長輩。」
看似火爆無比的老爺子卻未暴怒而起,只是隨口說了一句。
「別管這小子,老趙家就出了這麼一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倔玩意,也沒點自知之明……」
淡淡的幾句話,將身後的年輕人噎地滿臉漲紅,話鋒卻是一轉,臉上也多了些肅容,「咱們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直說?老頭子眼睛裡不揉沙子,如今大秦所有的人眼睛都盯著南邊兒,凡是有些本事的誰不想著到軍前效力,老頭子在鳳翔,離南邊兒也不算遠,川中是個什麼樣子也聽說過一些。
川中自古民風彪悍,許多地方又是漢蠻雜居,情形很是混亂,但後蜀孟氏還算有些能耐,政務上咱不懂那麼多,但也知道蜀中百姓很算得上是安居樂業。
但話說回來,他們的軍隊可不怎麼樣,這麼多年,也就是平平山匪,和鬧事地土司對峙一下,沒見過什麼大陣仗,我大秦的軍旅和西夏人打,和金人打,那是千錘百煉出來的,這次南下肯定是勢如破竹,就算他們依著地利也不是咱們大秦的對手。
我就不信有人能忍得住,不想去南邊奪功名富貴,你是怎麼想的,跟老頭子說說,若是你真有意,老頭子到是有些辦法,別拿話來敷衍我,老頭子吃的鹽可比你吃的米還多呢。」
趙石沉吟半晌,這才說道:「也不是敷衍您老,您也知道,此次東征,趙石是九死一生,全靠身邊衙兵豁出性命不要,用他們自己的屍體把我壓在下面。才保了一條命下來,我那些衙兵都是從鞏義縣帶出來地,都是在西邊歷練出來的老兵,身上的傷疤沒有一個少於十處的,卻各個將趙石這條命看得比自己還重,每每想起他們來就心痛地厲害。
趙石知道,打仗沒有不死人的道理,也知道自己心硬到什麼程度。便是這些親如兄弟的衙兵,若是犯了我的軍法,趙石照樣能毫不猶豫地斬了他們,但卻總不會讓他們白白送死。
封侯但在馬上取,嘿,我那京兆軍上下多數都是新兵,卻當了足足有一個多月地先鋒,能剩下大半平安回京。連趙石自己都覺著有些不敢置信。
所以,我覺著還是在京師休息一段日子,從頭到尾好好想想,吃一次虧能讓人變得聰明,同樣的地方吃兩次虧可就有些愚蠢了。既然後蜀那麼好打,您老又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帶著親族進京?」
老爺子搖了搖頭,聽了這番話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少年老成。只有用這幾個字來形容眼前這個少年了。
「好,好,不驕不躁,果然有大將之風,只是南邊可沒有魏王……」
「沒有魏王也有這個王,那個王……再說此次攻蜀,大軍應該比之東征時地各路援軍來歷還要雜亂,若戰事艱難還罷了。若真如您老說地勢如破竹一般,戰事順利之下,爭功之事必多,嘿,若是真有魏王殿下在,情形說不准還好些呢……
此戰關節不在外,而在於內,如何使諸軍齊心合力。又如何使輜重糧草順利供給。這才是重中之重,沒個鐵腕之人統領全局。,後果實難以預料。」趙石想這件事已經想了整整有數月之久,說起來自然毫不猶豫,這趟渾水他不打算摻和進去,甚至隱隱希望川中局勢最終鬧個收拾不下,這才有他或是其他人的一些機會……
「說的好。」老爺子啪的一拍手掌,不怒反喜,這時老爺子眼睛亮的驚人,哪裡還有半點醉態,轉頭看向聽的聚精會神,但卻頗不以為然的眾人道,「什麼叫見識?這個就叫見識,把你們都帶來京師,還一個個都不願意,兵部和樞密的人我不知道是怎麼想地,但老頭子打了半輩子的仗,兵凶戰危知道的最是清楚。
就算有雄兵在手,也不可能未戰便先有勝算的,最多便是多上幾成把握罷了,不將你們一個個都送到南邊去,那都是為了你們好。
川中地形多山,氣候估計也讓咱們北方人頭疼,十多萬人馬,肯定要分成兩路,一路攻取漢中,一路直撲劍門,攻漢中還好說,畢竟離的近些,但從金州到劍門,再到後蜀京師,這一路得越多少山?過多少河?從來攻東川都是沿江而上,繞過劍門天險,直取成都,這次咱們卻是由北而南一路過去……
當年安祿山就曾這麼幹過,幽燕鐵騎被人打了個落花流水……」
老爺子一說起軍事上地事情來,這勁頭兒就又來了,其實他和趙石說的是兩碼事,趙石所擔心的大軍糧道以及川中百姓的反應,也並沒將心裡地東西都倒出來,這畢竟是在太后面前,和在皇帝面前說話並沒多大的區別。
而老爺子擔心是川中的地形氣候以及戰略上的部署,雖有牽扯,但眼光所視卻著實不同,不過兩個人的共同點就是都不怎看好這次爭川之役,老爺子一邊拍打著趙石的肩膀,一邊肆無忌憚的說著,大有知己相遇的架勢。
就在這個時候,殿門口一個隱含怒氣地聲音響起,「趙復州,有話你不去向樞密院說,卻在這裡胡言亂語,真就不怕朕生氣?」
在場的人都是一個哆嗦,趙復州便是這位老爺子的字了,殿上所有人都聽他說話,竟是沒有人知道有人來到了殿門口。
「啊……皇上……」
老爺子臉色一變,身子立即竄了起來,那敏捷勁兒根本就不像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來到大殿中間便跪了下去,其他人也是立馬惶惶然離席跪倒。
「皇上恕罪,老臣不知皇上駕臨……」老爺子聲音有些抖,也不知真是嚇的,還是裝的,反正跪在地上就沒再抬頭。
「哼,要是知道朕來,你這心裡話也說不出口是不是?」來的人正是景帝李玄謹,一邊說著話,一邊緩緩走進大殿,臉色陰沉的厲害,卻不忘揮手讓那些侍候在身邊地太監退下,說話地語氣卻是尖刻的厲害,征金伐蜀都是他一手推動,先帝時就已經開始準備,如今已經有兩三年之久,中間費了多少力,愁白了多少地頭髮,滿腔的雄心壯志都蘊含在這兩戰之中,如今卻聽見有人說這些話,真真是覺著刺耳無比。
「皇上來了?」太后趙氏卻並不慌張,好像根本沒看見景帝李玄謹的臉色,輕聲問了一句,「太色還早,皇上不在乾元殿處置政務,卻來這裡做什麼?」
「啊,我聽說……嗯,聽說母后這裡擺宴,身子有些乏,就想過來陪您說說的。」李玄謹環視左右,看見趙石也跪在那裡,眼中流露出些喜色,趙石回京,進宮,自然瞞不過他,太后這裡也沒想瞞著他。
得到消息之後,又見了幾個大臣,再也按捺不住,說起來他的心腹之人不多,如今朝中大多還都是正德皇帝時的老臣,而趙石這個從景王府出來的將軍毫無疑問是他如今最最心腹之人,而趙石率兵復援潼關,再參與東征,連戰連捷之下,算是給他大大長了臉面。
如今趙石回京,以他的深沉性子,也想立即見上趙石一面的,這才拋下政務,帶著兩個小太監,安步當車而來,也沒讓人通報,沒成想卻是在殿外聽到這麼一番對話,什麼好心情好像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