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夜談(二)
李廷之一直注意著趙石的臉色,奈何天色太暗,也看不清楚,朝中的一些事情紛繁複雜,魏王遠在潼關,朝中雖有人及時傳遞些消息,但畢竟離著千山萬水,消息確實與否也不太清楚把握的,這時節才感覺,那句重耳在外而安的話說起來輕巧,但只要朝局穩定,你在朝野之外,安是安了,但在有些事情上做起來是千難萬難,機會很難把握的住的,除非大張旗鼓的叛反,其餘手段很難施展。
魏王的心思他是明白的,這些年苦心經營,心氣兒又高,斷沒有屈居人下的可能的了,只是手段上未免有些瞻前顧後,唐高宗李世民功業蓋世,還不是曾與人定下城下之盟?但最後怎樣,世人說起此事,誰又能說出其不是來?審時度勢罷了,大帥那裡未免有些太……
這時來試探這位天子心腹的心思,到沒存著將趙石拉攏過來的意思,畢竟趙石是被當今皇上從一個團練親手提拔到了如今的位置,才幹再是讓人矚目,便是口頭上得了許諾,也是不能信任的了。
不過是想從趙石口中探聽些朝廷的意思,魏王和太子爭奪皇位,鬧了也有些年了,景王一朝登位,對這位手握兵權的哥哥能不忌憚?但如今情勢卻有些詭秘,那位皇上竟是好像一點顧忌的意思也無,還予魏王以東征大權,要說大秦並不缺領軍之將,八百里秦川,從古到今也許少上幾許風流,輸上幾分文采,但絕不會少了能征慣戰的大將,絕不會少了輕生重義的熱血男兒。
但領軍的為什麼是魏王?當今那位真的寬宏大量到了如此地步?大帥是不信的,他李廷之更是不信。那位初次展露鋒芒,就將曾氏一門弄了個萬劫不復,曾度失蹤,曾聞遠去職,如今聽說,曾聞遠老頭子已經病的奄奄一息,卻還是被趕離了京師,連陛辭都給免了。能不能活著歸鄉都是兩說著,這樣一個刻薄之人能寬洪到如此地步?
魏王那裡雖是心有疑惑,但還要領軍打仗,沒功夫往深裡去想,他卻不同,一些事情是要想到骨子裡去地,越想越是寢食難安。
再加上如今西邊傳來消息,大秦境內已經有了些謠言。說魏王威權自專,其心難測,還有些隱晦的童謠之類的東西在傳唱,這無疑是金國的離間計罷了,但明白是一回事。後果如何又是一回事了。
而趙石身為當今聖上的心腹,是不是已經有密令到了?如此一來,趙石這裡便想不引人注目也是不行的了,之前趙石官階雖是不小。但所率不過千五新兵,李廷之並未怎麼放在心上,但如今又是不同,趙石屢立戰功之下,隱隱然在軍中威望高了起來,不說東軍,那些西軍將領已是以此人為首的樣子了,這麼下去。還真是讓人擔心,這才有了此次試探之舉,若是能從趙石這裡知道些什麼最好,不然讓其心懷顧慮,不為掣肘也是甚佳的……。
趙石聽了這些話卻並未有什麼意外,心中也只是一笑置之罷了,在他看來,眼前這位錄事參軍身陷其中。已是不能自拔。他經歷過這多地事情,已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天子之家,最是無情,他可以說是立下了擁立大功,但還是難免有自身難保之感,這才脫離開京師那團爛泥,到了潼關……
微微一笑間,逕自說道:「李參軍確實有些交淺言深了,朝廷上的事情我一個武人懂得什麼?再說金兵大部就在眼前,軍情正緊,參軍說這話未免有些不合時宜,我現在正想著怎麼讓我這千餘京兆子弟多回去兩個,哪裡還顧得上其他?
到是參軍大人已經領了大軍留後的差事,卻還能顧及千里之外的京師繁華,這份心境當真難得的很呢。」
他這話說到這裡已經是分外的不客氣了,李廷之聽了黑紅的臉膛上泛起一陣暈紅,夜色雖是昏暗,但趙石還是瞅的清楚,心中不由冷笑,這些人是否是被權勢迷花了眼睛,大敵在前,還想著有地沒的,就連西軍的那些將領們也都有放下隔閡,同心對敵的意思,眼前這位卻滿心都是朝廷政爭,若他是統軍之帥,立馬就將其斬了,以免拖了自己人後腿,由下知上,那位魏王殿下想來……
不過眼前這位李參軍的臉皮卻堪稱厚重,雖是話不投機,但轉瞬間便緩過了臉色,話中地譏諷之意他不會聽不明白,但心中卻是微微一曬,他是讀書人出身,想事情自然與趙石分外不同。
不過還沒等他說話,趙石接著便道:「既然李參軍這麼想談談,那我就跟你說說,你知道嗎?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以殺人為業的,說起來不怎麼好聽,但我自從軍以來,沒什麼旁的念頭,當兵殺人,天經地義,我呢,想的也是簡單,也不用去管對錯是非,上面只要下了命令,便是天王老子,老子也一刀下去,人活著不容易,但死卻再是輕鬆不過……」
說到這裡,轉眼定睛看向李廷之,眼中光芒一閃而逝,「不過後來見識多了,我也就想,說起殺人來,文人和武人其實也沒多大區別,武人用刀子殺人,文人用筆桿子殺人,朝廷上那麼多地大臣,大多都是文人出身,心腸都是打著結生出來的,我是鬥不過的,說不準什麼時候得罪了人,自己還不知道,死個冤枉糊塗豈不是成了笑話了?
所以嘛,趁著陛下那裡還有些香火情分在,也就請令來了兩軍陣前,這裡好啊,大家都是真刀真槍見陣仗,不用擔心什麼時候冒出來的霜刀雪箭的,李參軍你說,要是以我的功夫,在戰陣上搏個侯爺出來,還不是輕而易舉?」
這番話半真半假的說出來。看著李廷之神色愕然,趙石心裡不由一笑,也有些自得,擱以前他是說不出這番話來的,既說了自己地誌向,又暗示自己可不是好惹地,還很附和他一個武人的身份,回答的很是周全。
李廷之舔了舔嘴唇。方才聽這位句句不離殺人見血,再加上天色雖暗,對方一雙眼睛卻閃爍著幽光,好像餓極了的野獸一般,背後著實有些涼颼颼的,但聽到後來,卻是明白過味兒來了,這位原來也是個聰明人。話說的雖是直白,但心機可一點都不差的。
不過他並不深信,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許是覺得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再也不能從趙石口中得到什麼。笑容有些僵硬地抱了抱拳,又說了幾句閒話,這才提到正事。
「大帥傳令給將軍,汾水之西。乃是綿延千里地呂梁山所在,聽聞山中盜匪遍佈,入者寸步難行,金兵不太可能在此地積聚重兵,但以為大軍側翼安危著想,還是得請將軍走上一趟,大帥那裡知道京兆軍將士的勞苦,但軍情緊急。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請將軍在這裡修整一日,後日起行。
不過大帥慮及京兆軍屢有損傷,將士疲憊,又聽說顯鋒軍李將軍與將軍有舊,所以大帥地意思是顯鋒軍也予將軍調遣,以將軍為主,李將軍為副。以為大軍側後。期以將軍再建殊勳,廷之在這裡也祝將軍馬到功成……」
趙石微微皺眉。李金花……這不是故意的吧?
這他到是冤枉魏王了,兩人的恩怨雖不算什麼隱秘,但還是少人知道的,這次的任務到是不輕不重,也沒有叫他送死的意思,只是存了支開他地心思罷了。
「廷之還要到李將軍那裡去傳令,就不久留了,待得凱旋之日,再與將軍暢談,告辭……」
……
「顯鋒軍的李將軍,聽說顯鋒軍可是慶陽府精銳,雖然李將軍是個女人,這戰功可是實打實的,也就是女人領軍,聽起來有些彆扭罷了,不過這次以咱們京兆軍為主,有顯鋒軍相助,到也不錯。」段瑞不以為意的笑呵呵道。
送走了李廷之,趙石立即將杜山虎等人都叫了來,聽說與顯鋒軍結伴,段瑞不明內情,覺得很是不錯。
不過趙石和李金花之間的事情杜山虎最是清楚,胡離等人也是知道一些,畢竟他們都是顯鋒軍舊部出身,李金花回京幾次,每次都來找過趙石,這裡除了心懷愧疚之外,恐怕每個人都能看出這裡面還有些別地意思在的。
李全德在趙石身後憋著笑,李金花成名於慶陽府一戰,京師各個大族沒有誰不知道這個李家這個女人的,上次李金花去軍營,是他接待的,雖然長地並不算是絕色無雙,但眉眼之中的那股英氣威風,著實讓男人見了就……
還有就是有些郁氣鬱結的樣子,顯得有些憔悴,出營的時候眼睛還紅了,他這人沒什麼大志氣,但對女人卻分外上心,這一看便也就明白了**分,眼前這位大人卻是個榆木疙瘩,若是換了自己,這樣一個女人找上門來,說什麼也不能放過了,還能將人給弄哭了?不過隨在趙石身邊日子久了,對這位大人心腸之剛硬到是瞭解頗深,也有些佩服的,男人嘛,坐到這位大人這個位置,哪個不想著嬌妻美妾,金銀權勢的?到是這位大人,好像殺人殺上了癮一般,在京師殺不夠,還跑到潼關來殺,京師的豪門子弟他見過的多了,其中也不乏才俊,可從沒見過這位大人這樣地,要說一點都不佩服那是假的。
這次可是在兩軍陣前,要是來上一出兒天仙配,那才叫不得了呢。
「旅帥,要說李將軍……為人也還不錯,當初弟兄們敗下來,將軍也死了,又沒了那麼多的弟兄,若不是兄弟們上有老下有小,恨不能回去與西夏狗賊把這條命拼掉算了的,是李將軍給了大夥兒這麼個機會……後來雖有不對,但大夥兒也都清楚,錯處不全在李將軍身上……」
杜山虎說到這裡停住了話頭,但話裡的意思誰都明白,胡離。赤魔幾個顯鋒軍舊部都抿著嘴唇並不想說話,他們那時身份還低,太子如何,李武如何,李金花又如何,他們是看在眼裡,怒在心裡,卻也無可奈何的。
但感觸最深的也是他們這些人。餉銀什麼還在其次,但那些朝夕相處的同袍斷手斷腳躺在那裡,最後等來地卻是遣散回鄉,連安撫銀子也剋扣大半兒,恁地叫人心寒,赤魔當初胸口被紮了一刀,雖不致命,加上身子強壯。沒幾天就緩了過來,但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被氣的吐了血,心中能沒恨意?就算怪不到李金花頭上,但對於李家地人。他們這些人一點好感也無的。
到是張鋒聚對事情知道的一知半解,想要開口說話,但見趙石以下都是一副陰沉面孔,說錯了討不了好去。眼珠兒直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過後,趙石微微一笑開了口,「我叫你們來可不為了這個,魏王軍令,讓咱們到汾水之西以為偏師,到時候隔著一條汾水,。咱們可就成了孤軍,大家都想想咱們之後的行止,別在這裡說些有的沒的。」
聽他這麼一說,氣氛到是一鬆。
「汾水之西是呂梁山,人煙稀少,這些年金國內亂不止,很多百姓入山為盜,呂梁山中雖不比太行中盜匪猖獗。但也是不少。路途時有斷絕,尋常商旅走地都是汾水以東。少有在呂梁山下經過的,將軍若是到了汾水之西,應是多注意這些盜匪,至於金兵嘛,應該不多……」
說這番話的卻是一直為京兆軍嚮導的武文煥了,他父親是虞鄉縣令武試舉,秦軍征伐河中,他父親未戰而降,為大軍籌集糧草還算盡力,估計也是明白若是秦軍一去,他這個縣令也落不了好去,生恐武家斷了香火,就讓武文煥隨了軍,趙石身邊正好也缺一個識得路途的,就將他一直帶在了身邊,到也頗有好處,這個武文煥對於地形風土都很熟悉,簡直就像是個活地圖,表現很是不錯的。
「有咱們京兆軍,再加上顯鋒軍,些許盜匪不足為慮,這趟差事看來應該輕鬆不少,咱們又不是金兵,犯不著給他們剿匪,要我說,正好繳獲了金兵那麼多的軍械,不如散發給這些盜匪,讓他們折騰金狗去。」張鋒聚見眾人臉色都緩和了,立即笑呵呵的說道。
「嗯,老張說地不錯,盜匪要是敢打咱們秦軍的主意也就不是盜匪了,若是能搭上干係,行軍恐怕要更順暢些。」段瑞點頭道。
「不過兩軍決戰在即,咱們卻在汾水對面眼巴巴的瞅著,這功勞看樣子是沒了。」
「瞧你說的,咱們京兆軍就這麼點人馬,填牙縫都不夠,再說咱們功勞立的小了?知足地人活的長知道嗎?」
「他奶奶的,西面未必就沒有金兵,咱們砍些腦袋回來,未嘗就不是功勞。」
「魏王殿下到是謹慎,也不知決戰打不打得過金兵,若是敗了……」
「呸呸呸,你個狗嘴,剛吃了屎怎的?金狗被咱們一千五百人就殺地屁滾尿流,魏王殿下這裡這麼多人馬,要是敗了,還能守潼關那麼多年?看你也不笨啊,怎麼盡說屁話……」
「哼,那是將軍領咱們打的勝仗,魏王打個解州還費了不少事,那時候手底下兵就少了?要我說啊,咱們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別到時候被人給堵上,跑都沒地方跑去。」
「要是大軍一敗,咱們在將軍率領之下,血戰千里歸國,你們說,將軍是不是也能弄個勇毅伯來當當?」
「都說什麼呢?嘴巴都管牢一些,這些話也是你們可以瞎說的?還都是帶兵之人,讓下面的人聽到,一個動搖軍心就能斬了你的腦袋……」
眾人聽了呵斥,也都不以為意,兩仗下來,不說下面的軍兵如何,他們這些領兵將領的心氣兒卻都被養了起來,各個沒將眼前的差事放在眼裡,到很是關心即將到來地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