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父子
太子入宮,當然瞞不過趙石,不過看那架勢,好像是被壓著進來的,心中已然明瞭,皇位交接雖說凶險密佈,但只要老皇帝下定了決心,自然會為繼任者掃清道路,歷朝歷代皇位交接大都平穩,鮮有例外者,只有上任皇帝庸懦無能,或是在兒子中間委決不下者才會產生意外。
太子李玄持淡淡的看了一眼周圍守衛皇宮的軍士,態度卻是從容淡定,好像根本不知自己身邊凶險一般,尤其是看到不遠處的趙石的時候,眼中波光閃動,一抹殺機一閃而逝。
趙石心中一跳,老皇帝雖說好像已然安排細緻,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安在心中揮之不去,看著幾人緩緩入宮而去,眉頭可就皺了起來。
歌舞昇平的右衛指揮使府門外的一條深巷之中,李匪身著淺紅色羽林軍服,身後的一群人也都換上了羽林服色,有的在新奇的打量著自己這身新衣服,有的則手握橫刀,滿臉殺氣,但人數雖多,卻也鴉雀無聲,可見李匪在這些人身上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嘿,都說咱膽大包天,要說和我那兄弟比起來,咱家還差上不少,看看,對面就是羽林軍指揮使的府邸,當年跟著小姐的時候也沒進去過的,如今卻要咱進去殺人,真個是服了他了。
老程,我那兄弟說只殺兩個人,這可就有些難為咱們了,大夥兒一進去,這刀劍可沒長眼睛,要是有不怕死的跟咱們過不去怎麼辦?」
程順嘿嘿一笑,「大人的意思是盡可能的少殺人,但可沒說只弄死兩個,這兩個人的性命是一定要要的。其他人嘛,就視形勢而定了,大當家的,大人可是說了,前半夜這些人一個都不能出了這座府邸,到午夜之時,兄弟們就得出城,自有人給兄弟們帶路。之後大家直接回西北。」
「好,只要大夥兒有這麼條後路,這活計一定給他辦地乾淨利落。」
說到這裡,轉頭低喝道:「去,分出一半人手來,把這房子給圍了,有人問起,就說是羽林軍辦差。尤其是幾個側門,只能進,不能出,硬闖的都用刀子招呼,不過你們悠著點。別鬧出太大的動靜來,還有,少傷人命。」
這時程順又插了進來,「大當家的。大人那裡給你們的是右衛的軍服,和左衛一點干係都沒有的。」
「知道,知道,老子還看不出來這是右衛的那身狗皮?還有,你們給老子眼睛亮著些,那些什麼狗洞牆梢兒地都看嚴實了,讓人溜了出去肯定接著就是大兵圍剿,咱們跑不掉。
鬍子。看見守門的那幾個了嗎?都是你的活兒,手腳乾淨些,之後大門一關,你帶上十個人在外面一守,咱們關門打狗。
都給老子記住了,再過一個時辰,咱們一起幹他娘的,少殺人。也別貪什麼財物。這間事情幹下來,我李老四保證以後大家後半輩子都有個營生兒。誰若想壞老子的事兒,可別怪咱不講兄弟情面,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後面的人齊聲低喝。
李匪雖是出身匪類,但畢竟在軍中呆過不短的時間,這樣一一分派下去,很是顯得井井有條,底下的人領命之後也都紛紛散去。
之後李匪招手叫過身後一個人來,順手將對方手中地一個盒子塞到程順的懷裡,一股撲鼻的血腥氣讓程順皺了皺眉頭。
李匪拍了他肩膀一下,呵呵笑道:「當了幾天官兒,就見不得血了?這個你拿回去給趙兄弟,算是我這個作哥哥的送他的見面禮。
這人讓咱們今晚進西山行宮殺人放火,嘿,起初老子還不明白他們是想幹什麼,但早晨景王帶人主持一個什麼武學大典,好像就在西山行宮吧?這活計可不比現在地差事份量輕了半點去,銀子也拿著燙手,又沒那個過命的交情,所以老子把銀子接了,人頭也給他留下,嘿嘿,便宜占的有些大,問問我那兄弟,他手頭缺錢使用不?我這附送五萬兩銀子給他,不過之後哥哥的馬可就得他全都接下才行了,首尾也得他來料理,不然西北雖然山高皇帝遠地,也躲不了多少時候的。」
他這裡已經佈置停當,但畢竟只是一隅之地,此時宮中卻正上演著權利之爭的戲碼。
乾元殿上,正德皇帝強撐著身子坐在龍椅之上,這傳位之事本來他還想著等上幾年的,但他的身體突然頹敗至此是他沒有想到的,一些本來應該防微杜漸的事情便有操之過急之嫌,不然他也不會冒這個風險打算在今夜一舉成事了,可謂是人算不如天算的典型例證。
「兒臣叩見父皇,願父皇身體早日康復……」說著這些連自己也不信地套話兒,一上一下的兩位父子的心中卻都有各自的感慨。
瞅著下面恭恭敬敬一絲兒毛病好像也找不出來的兒子,正德皇帝勉強笑了笑,聲音沙啞而虛弱的道了一句,「起來吧,今日這乾元殿裡就咱們父子兩人,有些話兒我要對你說的。」
李玄持立即作欣喜狀道:「有些時日沒有聆聽父皇教誨了,只是父皇的身體……。」
「不礙事,這點時候我還折騰地起。」正德幽幽地目光定在李玄持的身上,好像要將兒子地滿腹心事都看個清楚,語氣卻是越發的淡然。
李玄持碰到正德的目光,眼神不由瑟縮了一下,這位父親雖然已經病重到了極處,身體瘦的好像一陣風兒就能刮走一般,但積威猶在,強自給自己打著氣,恭聲問道:「父皇深夜將兒臣招到這裡,不知父皇要跟兒臣談些什麼?」
「小三兒啊……」
蒼然的聲音卻帶出些慈愛,這在這位皇帝身上可極難見到,李玄持心中一震。這個稱呼自從父皇當了這個皇帝可從沒再出口過,也就是當年龍潛時在府中叫叫的,心中柔軟的地方難免被觸動了一下,接著便隱然明白了正德的意思,那絲被觸動的心弦立即斷裂了開來,低下頭兒,掩飾住自己的表情,作恭聽狀。
只聽正德皇帝猶自說道:「你從小可有什麼志向?嘿。也是父皇對你關切不夠,竟是不知你最想得到地是什麼?」
大殿中恢復了靜默,良久過後,李玄持才澀聲道:「父皇難道真的不明白兒臣最想得到的是什麼?嘿,不過父皇好像就算知道了,現在也不會給兒臣的了。」
正德皇帝眼光閃動了一下,眸光好像風中的殘燭,搖搖欲滅。卻又始終不熄,「你呀,唉,你的眼中只剩下了一樣東西,這就是我所不取的地方。要說你們幾個兄弟當中,你從小便最是像我……」
說到這裡,嗓子中悶咳了幾聲,卻彷彿要將這些年憋在心裡的話都倒個乾淨。聲音也漸漸高了起來,「當年你七叔跟我爭位,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便像你現在一模一樣。
嘿,你作地那些齷齪事情當我全無所知嗎?王世澤,種從端,折木河,這些都是朕的好臣子……
還有慶陽府那幾個。他們真以為能逃得了?你真以為他們都死在慶陽兵亂中了嗎?他們做下的事情,就算朕饒得了他們,老天也饒不得他們,這些都是朕幫你收的場,嘿,若然讓人知道一國太子竟然倒賣軍糧,我大秦成了什麼?朕成了什麼?後世得怎麼說朕?昏聵嗎?」
這一連串像刀子一樣的話問出口,李玄持臉色已經煞白。沒聽見一件事。心裡便要涼上一分,若不是如今已然到了不能回頭的地步。他這時必定已經崩潰了。
正德皇帝也沒容他答話狡辯的意思,自顧自死死盯著李玄持,好像整個病入膏肓的身體中都充滿了怒火,支撐著他站了起來,「這還不算,那些劫道地強人你竟然也敢買通,那個什麼邪教的人你也敢沾邊兒,這天下還有你不敢做的事情嗎?這些心思你若全然用到政務上面,能是眼下的光景?瞅瞅你主理的戶部,蠅營狗苟之輩橫行,政務混亂,行事拖沓,你地才幹都用到別的地方去了,正事上卻全不用心……
一件兩件朕還能容你,畢竟你是大秦的太子,當年立你為太子雖也多是形勢所逼,但朕沒有反悔的意思,太子之位豈容輕立?但瞧瞧你做地這些事情,德行全無,拉攏朝臣到是不遺餘力,卻又全不體恤臣僚,動輒便是棄卒保帥,處處學朕,卻又處處似是而非,你捫心自問,有何德何能可為大秦天子?」
到了此時,最後一塊遮羞布也被揭開,李玄持將心一橫,揚臉對著父親便道:「父皇初一即位便立兒臣為太子,但父皇您想過沒有?三十年了,三十年啊,人生一世有幾個三十年?那時兒臣才多大點的歲數?一舉一動皆要合乎身份,兒臣不處處學您,讓兒臣學誰去?
這三十年來兒臣戰戰兢兢,唯恐惹了您的不高興,做了那許多的事情,您只記住兒臣的錯處,兒臣的好處呢?當年疏竣河道,兒臣代父皇往來查視,十幾天都沒睡個囫圇覺的,西夏犯邊,兒臣初掌戶部,那時您登位不久,國庫空虛,在軍糧籌措上兒臣盡心竭力,可有半點差池?
兒臣也想辦正事,也想讓大秦國乍綿延萬世,但您任五弟戍守潼關,處處為其著想,您想過沒有,兒臣是個什麼感受?自母后去後,您可有半點將兒臣當作太子來對待的心思?
兒臣是什麼?若不是身後有折種兩家,您是不是早就廢了兒臣地太子位?這麼說來,兒臣只不過是父皇手中拉攏權臣的工具罷了。
到了此時,您又為七弟搭橋鋪路,剪除兒臣羽翼,今晚父皇為兒臣準備了什麼?是一杯毒酒?還是三尺白綾?再就是讓兒臣去看守皇陵?好像當年父皇就是這麼對七叔的是不是?」
這些話換來的是正德皇帝一陣劇烈的咳嗽,強自壓下身上的不適,父子兩人目光交接,對視良久,正德皇帝才一聲長歎,身子也隨著這聲歎息佝僂了下去,怒火已經不翼而飛,就連那依舊銳利的目光也暗淡了下去。
眸子頭一次自動閃開了李玄持的注視,語氣也恢復了淡然,透出來地卻是疏離和決絕,「父皇沒有你想地那般絕情,張澤。」
「老奴在。」
「擬好的旨意現在就發出去吧,太子才能有欠,不堪國器之重,貶理王,閉門思過……」一口氣將詔書地內容念了出來,隨後便擺手道:「明旨先交宗府,然後詔諭群臣,來人,先扶理王去後殿,然他在宮中修養些時日……。」
直到這個時候,正德皇帝才覺出了不對勁兒,周圍靜悄悄的,殿外守候的內衙之人竟是沒一個答應於他,就連平日裡應聲即到的張澤也站在那裡沒有如他命令的那樣轉身離去,這位帝王在位三十年,立即便是明白事情出了差錯,一絲紅暈悄然爬上他的臉龐,隨即便被鐵青色替代了去。
「張澤,難道沒聽朕說的是什麼嗎?」
「父皇,您處心積慮等的是不是就是今日?但您有沒有想過兒臣也在等今天?張澤,拿張空白詔書來,對了,還有玉璽也缺不得,快去快回,不然父皇和我都會不耐煩的。」
說這番話時,往日那個從容不迫的太子殿下好像又回來了,語氣溫和中帶著輕鬆,這一次,這一次的機會一定不能放過了,這也是他等了三十年才等到的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