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性子剛強,在這個時代的讀書人當中,這樣的人但能做到他這一步的,卻也不多,讀書人嘛,最難放下的就是身段,沒到最後心灰意冷的時候,很少有人以教書為生,更少有人會專門給青樓女子填詞的,那位柳永柳大詩人專寫些纏綿悱惻的艷詩,出了好大的名聲,但在真正的讀書人眼裡,卻是自甘墮落的典範,並不為人所稱道,連他都是這般評價,就不用說其他人了。
有了這樣的經歷,今後想要爭個正途出身那是千難萬難的了,眼前幾個人雖然看上去身份就不簡單,但在李博文這樣的人想來,現在的京師實在已經是凶險之地,方才一時意氣,平日裡憋在心裡的話脫口而出,後悔也來不及的,如今只想著能快些離開這裡,出了長安再定行止。
再一個便是他這人雖然處事特意,每每出人意料,但畢竟還是讀書人,不脫讀書人的心性,崖岸自高,輕蔑權貴,不為五斗米折腰什麼的,再加上如今京師之中暗流湧動,除非身不由己,或是想當官瘋魔了的,哪個聰明人不是小心翼翼的遠離這些漩渦,不然一個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之憂。
這幾個人一看便是有了招攬之意的,能不把折家放在眼裡的人,這來頭兒還能小了?他這心裡巴不得趕緊離這些人遠些的。
但俗話說的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像趙石這樣的人,只要開了口,便有著不達目地誓不罷休的勁頭兒,定定的盯著對方的眼睛,沉聲直接道:「我身邊缺個人出主意,你跟我回去,不是比出京亡命天涯的好?」
其他幾人都有些大眼瞪小眼,他們到是沒想到趙石打的是這麼個主意。李博文也是楞了。這人說話到是有趣的緊。也真不客套,不過意思到是明白的緊,給出個主意,這人年歲不大,聽旁邊那人方才說才是個旅帥,過年才進羽林,就算是出身不凡。以他現在地地位,還需旁人給出什麼主意?看樣子又是個不知天高地厚地世家子罷了,大概是想著和折家地人別別苗頭的意思吧。
心中不覺有些厭煩,這話也就淡淡的沒有味道,「李某才疏學淺,再加性情不討人喜歡,是不堪驅策的了,還往公子另請高明。」
這些文人的臭脾氣趙石見識過的。那位崔先生就是這般不鹹不淡的。一副油鹽不進地樣子,但在景王面前卻又有些卑躬屈膝,謹慎的過了頭。就算是那位陳老先生,那氣度和才學都沒幾個人比得了,心裡也有許多顧忌在的,這人就能例外了?怕只是覺得自己身份不夠的意思多些吧?
心中冷笑之餘,嘴上卻轉了話題,在談話技巧上他運用的並不熟練,在軍隊中養成的那種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是很難改變的,但隨著遇到地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複雜,他說出來地話雖然還是有些讓人覺得過於蠻橫直白了些,但到底離開前世時那種封閉的環境日久,也懂得了一些以退為進之道的。
「羽林軍現在都是這樣地人在把持著嗎?」嘴上雖然說著,但這手卻依然握著對方的胳膊,看上去很是親熱,實際上卻是一點放對方走的意思也沒有的。
李博文眼中閃過一絲怒色,但隨即便苦笑了出來,他雖然牙尖嘴利,伸出舌頭好像都噴吐著毒氣,但這幾個人剛剛幫了他,也不好將話說的過於難聽,「公子還請放手,李某一個文弱書生,跑不了的……
話雖然說了,但見對方一副聽而未聞的樣子,依舊抓的他死死的,對這樣強硬的做法也是無可奈何,只好接著說道:「羽林軍如今和當年已經沒法相比了,當年楊老令公隨駕親征,三千羽林軍衝陣,激戰半日,破敵兩萬,陣斬契丹王子耶律吐混……
但那畢竟已經過去百餘年了,如今的羽林軍見過戰陣的都少,雖有精銳之名,但實際上已成守戶之犬爾,其中貴戚勳舊子弟無數,若是想搏個晉身之階,或是養老……
也許公子覺得李某在危言聳聽,但自昭武皇帝始,哪次少了羽林軍衛了?但結果怎麼樣?可曾有一次是羽林衛出身的人得了武狀元?就是武進士中的也是一年少似一年,照在下看啊,若不是這些羽林子弟仗恃著身份,就連武進士也別想拿到一個的……
「大膽……實情,但羽林軍被其說的這般不堪,心中也是惱怒,立即橫眉瞪眼的大叫了一聲。
李博文這人卻是個惡劣性子,斜眼看了王虎一眼,當即
「看不出來,這位應該也是羽林軍出身吧?不然不氣……
嘿,看你這人頗為雄壯,又幫了李某點忙,就指點你一條明路,羽林軍衛如今已經冗陳繁複,內中爭鬥好像也很激烈,這樣一來,看門守戶猶顯不足,混日子到是不錯,但若有半點進取之心,就不會留在這暮氣沉沉之所的。
邊鎮嘛,看你五大三粗的,就是不知膽量如何,西賊和東虜也都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也許還沒等混出個人模樣來就把命給丟了……嗯,我聽說南邊正在招募新軍,這巴山蜀水雖然份屬煙瘴之地,但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所在……同流放,但過上些年,說不準就能有用武之地的……怎麼樣,瞧你也是個有血性的漢子,去那裡保準錯不了,豈不比留在京師混吃等死強?」
「你。打定主意不管對方說些什麼都不搭理這個搖著舌頭。滿嘴噴吐著毒液地傢伙了,不過他卻是體會到了方纔那幾人的心情,這人的牙尖嘴利剛就見識過了的,沒想到這人是屬瘋狗的,見人就咬,恨不得上去飽以老拳,打他個五顏六色再說。
見對方轉頭不理自己,李博文好像也見慣了這等的情形。自得的一笑。接著道:「羽林軍三衛。左右兩衛護衛宮禁,還有一衛分的比較散,各大王府地護衛便是一支,這些人身份也是最低,只要家世清白就成,一些勳卿子弟也不願做這差事,王府也不願意要那些和朝臣有關係地。所以身份便低了些。
還有一些掌皇城宿衛,這些軍士人數最多,身份也最雜……還有一部分便是掌外城防務地了……
唐時宮城宿衛都是邊軍或是府兵輪流番上,那時最重軍功,世家子有志功名的,都願意到邊鎮求取功名,誰也不願在長安蹉跎了歲月,沒有確實的軍功。想在長安來個近水樓台是不可能的。
如今的大秦嘛。羽林軍衛常駐京師,沒有上陣的機會,還能憑借資歷和家世在羽林軍中逐次陞遷。有此通天捷徑,那些世家子弟自然不願意到邊鎮打生打死的,這樣一來,羽林軍能有什麼能為了?
便是那個折家十二郎,有個什麼羽林一虎地稱呼,多數也是大家看著他的家世送給他的,整日裡逞兇鬥狠,沒多大的出息,是個有見識的都不願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的。」
說到最後,還是將自己的毒舌吞吐了一下,讓杜山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公子這下滿意了吧?小人是個白身,見識也就這麼一丁點,這就告辭如何?」
其他幾人對這人地說話都是嗤之以鼻,李全壽更是大呼無趣,但趙石心中卻是一動,南邊正在招募新軍?莫不是當初在鞏義縣隨口一句話被人當了真?這樣的朝廷大略他並不熟知,這個想法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罷了,不過此人一副毒舌實在讓他有些頭疼,以前正是無知者無畏,如今到了京師,才知朝野爭鬥的凶險繁複之處,此時確實需要一個明白人在身邊常作參詳,齊子平,張世傑,陳老先生到都是合適地人選,但奈何一個是王府長史,一個則為人有些迂腐,一個年紀老邁,身份還神秘的很,這樣看來,他們就都不合適的了。
他要的則是一個沒有背景,不為那些什麼忠義之類的東西所束縛的人,眼前這個人就好像從天上掉下來的,別看沒有什麼官職,好像什麼都懂,什麼都熟悉,這樣的人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碰到的,卻是不能放過了去。
但接觸了這麼多的人,一些道理他還是明白的,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恃才傲物,崖岸自高的不在少數,這可不是什麼前世時的白領,哪裡待遇好就去哪裡,把跳槽當成家常便飯,這些人對於君臣主僕之義看得極重,改換一次門亭還可以用良臣擇主,或是什麼良禽擇木之類的話來解釋,若是多換上幾個,便會有人罵你三姓家奴,就連毫無廉恥之心之類的言辭也能冠在你的腦袋上,便是那位前世時耳熟能詳,以剛直敢諫著稱的魏征,沸騰網奉獻在陳老先生嘴裡好像也不是那麼值得尊敬的,所以官員考績便有官聲名望一說,這官聲是什麼?不是百姓嘴裡的幾句好話,而是此人的德行操守,什麼是德行操守,這便是德行操守,換的主子多了,何談什麼操守?
既然明白了這一點,選擇便變得極窄,一個便是拿出身份地位來,讓人家知道跟著你有個好前程,但最重要的一點卻是要有能折服對方的地方,有時再加
強硬的手段,這樣變數便有些多,有可能適得其反,更好。
觀察了半晌,一切都看在眼裡,這人除了見識不凡,應變機敏之外,最突出的可能就是對方的一張嘴巴了……
「你說的也不盡然。」這時酒已經送了上來,卻是那位胖執事親自送上來的,滿臉是笑的給眾人滿上,卻也沒有離開,靜靜站在了不遠處。烈酒的特點就是香氣濃郁,在李全壽被這酒辣地呲牙咧嘴的同時,趙石順手端起酒杯,略一示意,一口喝了下去,口感卻是不對,酒趙石在這裡也喝了不少了,度數都是偏低。便是前世時啤酒的度數在這裡都得說是高度酒了。但這酒雖然有些辛辣。但確確實實有些後世白酒的味道,度數雖然依舊不高,頂多也就二十度左右的樣子,但確實和之前喝過的酒不是一個樣子,但他現在心思不在這個上面,頂多在心裡警醒今日要少喝一些為上罷了……
杜山虎見了卻是嘿嘿一笑,趙石找這麼一個人回去他並不十分贊同。一個原因自然是文武相輕,再一個就是這人不知根底,他們之前可是殺一個朝廷的三品大員,這些讀書人都生就一副懦弱性子,可別在他面前露了底,那樣的話,估計第一個告密地就是此人了,但相處了這麼長地時間。他也知道這位旅帥大人心思周密。行動果決,絕對非是常人可比,也就不再多言什麼。
這位李博文被他漠然地眼光盯的頗是不舒服。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才發覺對方的另一隻手壓根就沒離開過他的胳膊,心裡暗自念叨了一句,看來今天想走還真不容易,端起酒杯便也大大的喝了一口下去,末了哈出一口酒氣,才擰著眉毛問了一句,「公子可是有以教我?」嘴上雖然如此說著,但這心裡卻壓根沒想從趙石嘴裡能聽到什麼有道理的話。
「你方才和那幾個人打賭,他們都是不敢,可願和我賭上一次?」要想折服這樣地人,便是他自認有這個本事,也不是三言兩語的事兒,但這人好像性子比較激烈,總是自信過度的樣子,這樣的人卻是拿話將他套住還容易些。
果然,這人臉上一陣漲紅,脖子一梗,大聲道:「有何不敢?」也許是意識到中了對方的激將法,隨即便是一愣,眼中現出些惱怒之色,臉色也沉了下來,「李某願聞其詳。」
「明春武舉,我會拿一個武進士,還就要到羽林軍中走上一趟……
不過還沒等他說完,李博文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隨後才喘著粗氣兒譏諷道:「公子當李某是三歲小兒?這樣的賭局也好意思說的出口,公子的身份不簡單吧?來年武舉這武進士還不是唾手可得?卻想拿這個來和李某對賭,再說了,你進不進羽林軍關李某何事?公子真個是好心思,好算計啊。
李某可不上這個惡當,公子若是說完了,我看還是盡早放李某離去為是,這酒雖然好喝,但還是比不上性命要緊地。」
趙石則搖了搖頭道:「我還沒有說完,我若進了羽林軍,定能訓練一支令人刮目相看地強軍出來。」看到對方一臉的不以為然,知道對方以為自己在吹牛,接著說道:「可能你沒有想過,羽林軍的軍士有多少是識字?又有多少是讀過兵法地?他們中有多少人又都是武藝精熟的?
羽林軍不缺軍餉,不缺武器配備,甚至他們可以一人從家裡弄出一匹馬來,而且各個馬術都很不錯吧?
只要稍加操演,做到令行禁止,那他們是不是比那些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更能輕易成軍?他們中間不乏將校之才,可能還嫌這樣的人才太多……
你又有沒有想過當這些人有了敢死敢戰之心,對整個大秦軍旅又有什麼好處?」
看著有些愣神兒的李博文,趙石笑著搖頭,抓住對方胳膊的手也鬆了開來,「你既然什麼都不曾想過,只是憤世嫉俗,我這裡到也可以理解,畢竟你只是個教書先生,嗯,還給青樓女子填詞兒唱曲兒,平民百姓還對稍微富有些的人家嫉妒有加呢,何況你這般境遇的人了,這個賭不打也罷,你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