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清冷,帶著一絲金屬摩擦的雜音,將一種莫名的威嚴宣斥在了大殿之中。
那老太監身子一抖,頭也不敢抬上一下就使勁兒叩了下去,磕得石板製成的堅實地面咚咚直響,幾下下去,額頭之上便即鮮血淋漓,頭上雖痛,卻也比不得他現在心中的恐懼,一邊死命的叩頭,一邊嘶聲道:「陛下,老奴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啊……」
這個叫李信的太監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西秦內衙總管大太監,領著正四品職銜,可謂是位高權重,最是得當今正德皇帝信任的一個人。
至於內衙一說,卻是相對於掌管禁軍的南衙北衙來講的,南北二衙都是沿襲唐制而來,西秦開國時北衙有十六衛府,都是從太祖皇帝定鼎開國的老兵,到得太宗年間,十六衛府兵已經漸漸分化,其間頗多弊病也為人所構,於是太宗第一次改革軍制,將常年駐守邊庭的禁軍士卒劃歸邊鎮,由親信大將帶領,再不屬禁軍轄制,也不用輪流到京番上,只一心抵禦外敵,實際上已經自歸一繫了,後又建北衙六軍,駐守地方,以對邊鎮有所挾制。
至於南衙則負責京師防衛,殿前司禁軍,左右神策軍,以及地方團練都屬南衙轄制,最重要的卻是北衙禁軍將領之考核評定都歸南衙核管,幾乎一半的樞密院權力都集中在了這裡,其長官便是朝中樞密副使汪道存,可以說,南衙職權更在北衙之上。
至於內衙,卻是要複雜的多了,它不僅掌管宮禁宿衛,在私底下,更是皇帝的耳目,和御史台一明一暗,充當著監察朝廷官吏的作用,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其實由於朝代的更迭,官府職能的完善,出現內衙這樣的職司也在情理之中,就像是唐時武週一朝,由來俊臣等酷吏掌管的控鶴府,還有如今後周的行人司,南唐的節衛等都是一個性質性質的機構,雖然職能有大有小,但說起來,干的都是一些陰私勾當,上不得檯面的。
而眼前這個李信,便是西秦的情報頭子,掌管著西秦內衙大多數的權力,是個不折不扣的權宦。
但說起來,如今的內衙還處於情報機構的初始階段,有很多不很完善的地方,權力上也不可能和後世明朝的錦衣衛相提並論,皇帝雷霆一怒,殺他這個奴才簡直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殿中燈火明滅,映在正德臉上,看不清他的臉色,但一雙泛著冰冷的眸子,卻是幽光閃閃,好像比殿上的燈火還要明亮三分。
看了跪在那裡狼狽不堪的李信良久,正德的眼神漸轉柔和平靜,畢竟是跟了他幾十年的老人兒啊,心裡歎息了一聲,幽幽道:「起來吧……」
李信聽了,心頭立時一鬆,險些癱軟在了地上,此次出的紕漏確實太大,,他也知自己罪責難逃,唯求能保住項上人頭便即滿足了的,他服侍皇帝日久,自然知道皇帝的脾性,如今一聽皇上的語氣,知道皇上念了他的情份,看來這條性命是保住了的,眼窩一熱,哽咽道:「謝皇上……」
「李信啊,你跟著朕有多久了?」
李信心頭一顫,這時他已經規規矩矩立在了書案旁邊,連額頭上的鮮血也來不及擦上一擦的,偷眼瞟了過去,正德的臉藏在暗影之中,看不清是個什麼神色,但一頭已經花白的頭髮卻隱約可見,皇上也不年輕了啊,心裡這個念頭一閃,趕緊又壓了下去,心裡卻是一酸,不敢有什麼遲疑,立即將頭深深低下,老老實實答道:「老奴服侍皇上已經五十一年了。」
「是啊,已經這麼多年了,你和張澤是一起進了朕的太子府的吧?記得當年……唉,一眨眼兒的功夫,大家都已經老了……」幽幽的聲音透著些許的落寞,還有……不甘……
「皇上不老,老奴無學,要不是因為皇上看老奴還算有那麼點子忠心的份兒上,總也不會有今天,老奴不知道什麼國家大事,但這麼多年老奴就認準一個理兒,這西秦的天下不能沒有皇上……
前些兒時,張澤還跟老奴說,他身子骨兒是一天不如一天,恐怕是不能再服侍皇上了的,老奴當即就罵了他,就算是撐也要撐著看到皇上治出個太平天下來……但老奴實在該死,誤了皇上交託的差事,老奴該死啊……」說到這裡,已然老淚縱橫,聲音哽咽。
正德歎了口氣,聲音越發的柔和了起來,「難得你還有這樣的心思,在這一點上卻要比旁人強了的,但慶陽這麼大的事情,你掌管內衙,竟然沒有一點的察覺,確實該死……」
說到這裡,正德的語氣也頓轉嚴厲,嚇的李信腿一軟,又跪在了地上,「是,奴才有負聖恩,不管皇上怎麼處罰,老奴都毫無怨言……」
「你是朕身邊的人,在情份上不比旁人,但越是這樣,朕越是恕不得你,你可明白朕的苦處?」正德慢慢說道。
李信心中感動,以一國之尊這般跟他說話,當得起的能有幾人?「老奴明白,只讓陛下為難,老奴就該死一萬次的……」
擺了擺手,正德站起身來,來回走動了幾圈,輕聲道:「什麼死不死的,只要有朕在一天,你們這些個老人兒就放寬了這個心,朕不是不念舊情之人,你年紀如今也大了,卸下這個擔子也未嘗不是好事兒,城南皇莊那裡還缺個管事,你去給朕管著,哪天朕覺得倦了,就去那裡找你說說話……
不過……」話鋒一轉,正德的語氣也嚴肅了下來,「在這之前,你再給朕辦一件事,把那個姓崔的書吏給朕找出來,朕到要看看,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把十萬大軍的軍糧搬空,這是件大事,其中的分寸你應該明白吧?若是辦不好……」
「是老奴明白,一定將差事辦下來,不叫皇上失望……」
擺了擺手,「明白就好,下去吧,朕等你的好消息。」說完這句話,正德轉過了身,在轉身的一剎那,李信忽然覺得,這個背影一瞬間好像充滿了疲憊和無奈,整個人都給人一種蕭索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