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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北國兵戈知幾許 第十章 十八(二) 文 / 河邊草

    這個南先生名叫南十八,姓南已是有些罕見,名字更是古怪,在胡人中這樣以數字當作自己的名字到也不算什麼,但擱在一個漢人身上就有些叫人詫異了,對於這位南先生的來歷楊感問過幾次,南十八每次都是顧左右而言他,本來這樣的一個不知來歷的人物是不會出現在楊感身邊的,但事有湊巧,一次楊感赴宴回府,即興想到街市轉上一圈,正逢此人當街賣畫,楊感自身就是學富五車的大家,見識不凡,走馬觀花,只是隨意一看,卻是眼睛一亮,此人所賣之畫雖說架構有些粗略,顯見畫師隨筆之作,但筆意狂放,意境深遠,隱隱然已經有了大家風範,楊感見獵心喜,一問之下,竟是出自賣畫之人手筆,攀談幾句,更覺此人言之有物,見解獨到,遇到這樣的異人自然使楊感興致大增,又見此人破衣爛衫,足見其困頓,三言兩語之下,就把南十八延邀至府詳談,此人到也爽快,也不問楊感身份,簡單收拾了一下,逕直跟著楊感回了相府,自此就在相府留了下來。

    楊感身為當朝首輔,幕中自然養了不少參贊幕僚,雖說南十八畫藝之上才華難得,但楊感也未覺怎麼,起的心思只是供養一個畫師罷了,人才嘛,總是不嫌多不是?但相處日久,才知自己實在是小看了此人,此人在朝廷大略之上馬馬虎虎,卻是比楊感當年差了許多,這到也尋常,哪裡有生而知之者不是?當年的楊感是生於公卿之家,自小耳聞目染,見識當然有異於常人,不過這位南先生卻往往能在細微處抽絲剝繭,切中要害,見解更是獨闢蹊徑,讓人歎服,楊感這才知道,此人胸中實有萬千丘壑,幾年下來,此人雖說來歷成謎,不過這也不算什麼,當今之世,各國割據,流離失所者無日或無,說不清來歷者比比皆是,查詢起來更是如同大海撈針,再加南十八確實人才難得,觀察了數年,此人生性倨傲,問一事說一事,從無旁敲側擊之舉,更不和相府其他人等結交,這樣的人自不會是他國派來的碟探,於是,楊感漸漸對其越發的倚重,大事小情常常垂詢下問,隱隱已是將其當作了心腹幕僚看待了,所以些微的失禮在他看來不過是才能之士固有的性情罷了,以他的宰相氣度自不會計較什麼。

    南十八的居所就在相府後園之中,雖說只是一間精緻的別捨,但相府的後園本就不是尋常人等能來的地方,由此可見楊感對他的信重。

    屋內就是兩人在,兩個侍女在送上茶點之後,都乖巧的退了出去。

    兩個人雖然身份相差天高地遠,但都是讀老了書的讀書人,信奉的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群而不黨的孔孟之道,所以一些逢迎之語也就說不出口,屋子裡一時之間靜的有些凝重。

    半晌過後,南十八才淡然說道:「東翁不在官屬視事卻來這裡,可是有什麼事情?」

    楊感笑了笑,卻是答非所問道:「先生來相府有三年了吧?可還住的習慣?」

    南十八眼中幽光一閃,「南某無根落拓之人,才學鄙陋,能得樞相禮遇至此,還有什麼可抱怨的?」

    「南先生過謙了,以先生的才學,只是在府上任個幕僚實在是有些委屈了先生……本來我想著先生在府上呆上些時候,結識一些在朝官員,就放出去為官,不然也可以走制舉的路子,以你的才幹,不用多久,必能一展所長的了。

    但……先生也該知道,如今……」

    楊感說到這裡,卻是加重了語氣,臉上也漸漸肅穆了起來,他身居高位日久,這一正經起來,威勢立顯,眼睛也銳利的如同刀子一般,就算是南十八平日狂放不忌慣了的,在他面前也覺得很是有些不自在了起來,身子更是微微挪動了幾下。

    但楊感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自顧自接著說道:「這些時日先生也該聽說了的,金國和西夏犯邊,我朝和金國本是世仇,到也不算什麼,只是西夏和我朝已經修好數年,如今戰事一起,西北又無險可守……西賊著實可恨……」

    說到這裡頓了頓,知道自己的話說的有些遠了,話鋒一轉道:「這些都是外事,西夏國力漸弱,雖說此次邊事甚急,但想來也是無事的了。

    只是如今皇帝陛下年紀漸老……」

    南十八聽到這裡,心中也起了幾許惶恐之意,他是聰明透頂之人,聞前知後,哪裡不知道楊感要說什麼,作了楊感幾年的幕僚,對於西秦朝野之事漸漸熟悉,當今萬歲李曄三十一歲即位,到如今已經二十六個年頭,無可否認的,當今皇上是個有道明君,雖是連年與金朝作戰,但百姓的稅賦卻一直不高,只這一項,就是難得的德政了。

    再加上正德皇帝為人向來寬厚,性情不急不躁,所以正德一朝雖說沒有什麼大的舉措可以為人所稱道,但平實之下,卻是國庫日豐,人口也是歷朝之冠,這樣的君主確也算得上有為的了。

    但歲月不饒人,如今的正德皇帝已經五十有七,精力大不如前了,這樣一來,朝野之上的有心人已經開始為將來帝位的人選擔上了心事。

    太子殿下是正宮娘娘所生,當今皇上即位之初就立其為太子,一來是因為太子李玄持是正宮娘娘所生,這二來嘛,正宮娘娘出身西秦?州種家,種家世代為西秦鎮守西北邊境,在西北軍中勢力極大,甚至在其先祖種思謀任?延兵馬總管之時,西夏人將西北軍稱之為種家軍,威勢可見一般。

    但種家在先帝李從業即位之初就衰落了下來,這還要說到昭武皇帝伐夏之役,統軍伐夏的就是種家當代族長種初,一場大敗下來,種家成年男子十去其九,種初更是斷後被圍,自刎在軍前,之後種家的衰落已是不可避免。

    種家雖然敗落,但種家與西秦另一家將門折家卻是世代交好,和折種兩家比起來,楊家只能算是後起之秀罷了,尤其是折家,折家是漢胡混血,晉末之時便居於西北,歷代皆名將輩出,在西秦軍中的根基不是其他人可以相比的,當年今上即位之時,有慶王爭位,李從業寵愛慶王朝野皆知,最後卻是李曄即位,不為人道的緣故就是李曄通過種家獲得了折家的全力支持,李從業病重之際,京師之地已是暗流洶湧,折家三子統領殿前司禁軍秘密入京,以雷霆萬鈞之勢快速控制了京師之地,慶王束手,李從業無奈之下,這才傳位給了李曄。

    有了折種兩家的支持,雖說從歷史的角度看,不是什麼好事,像折種兩家這樣在西北幾乎自成一系的軍事集團就像是唐時的邊鎮節度使,隨時有脫離控制的可能,朝廷中的有識之士也對此很是不滿,但還是助李曄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皇位,隨後正德皇帝立下太子,安撫了折種兩家,之後的二十多年裡,這位憑借兵變登上皇位的皇帝陛下顯示出了自己過人的治國才能,漸漸將三衙禁軍,宿衛羽林牢牢控制在了自己的手裡,並借助楊家之手開始削弱種折兩家在軍中的權柄,但西秦處四戰之地,軍制上又多仿唐制,重外虛內,形勢使然,就算正德皇帝再是有為也沒有太多太好的辦法。

    但他使五皇子李玄道戍守潼關又加削弱種折兩家在軍中的影響卻使當今太子殿下的形勢很是尷尬,天家無父子,雖說正德帝對於幾個兒子都還算公允,但這般做法看在有心人眼裡卻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是太子殿下這心裡未必就沒有什麼別樣的心思,至於其他幾位皇子看太子權位不固,心思也未免活絡了起來,皇五子李玄道領軍在外多年,向和太子不睦,正德二十一年的時候,金人犯邊,正逢李玄道回京述職,順便為母賀壽,潼關兵馬指揮副使王慶澤強令李玄道麾下心腹將領張容,段其虎出關查察敵情,待兩人被圍後又坐視不救,致使兩人雙雙戰死關外,又調外三營人馬出關夜襲,金人早已有備,又是折損過半而回,五皇子直屬內三營兵馬他無權調動,竟是以軍情緊急為由,要內三營人馬歸他統屬,這樣一來,軍心沸騰之下,潼關內外都是劍拔弩張,險險釀成兵變,以潼關之險要,竟是讓金人幾次登上關頭,以毫釐之差才硬將對方頂了下去,潼關立時告急。

    李玄道聞訊之下,連夜趕回潼關,並從正德皇帝那裡求了一旨詔書,回關後立即將王慶澤拘押了起來,遞解回京,王慶澤此人卻是當今太子殿下的妻舅,要說這事背後沒有太子的影子誰也是不信的了。

    回京之後的王慶澤幾乎沒有經過有司審理,直接以指揮失利,故意陷同僚於死地,致使潼關險些失守等罪名判了個斬立決,太子一系集體失聲,竟沒有隻言片語為王慶澤辯解,讓有心人覺得此次事情不免有些拙劣之餘,都不自禁的替王慶澤心寒,後來隱約聽聞皇帝震怒,這件軍中奪權的戲碼在皇帝的親自壓制之下,以王慶澤被斬首而告終。

    李玄道這次是措手不及,痛失愛將之餘,心中的惱恨可想而知。

    不及兩年,李玄道上書彈駁兵部上書種從端剋扣潼關守軍糧草軍械,致使潼關守軍無三月之糧,衣不蔽體,軍馬更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草料而瘦弱不堪,根本不能騎乘作戰,雖說言辭未免誇大,但剋扣邊鎮軍糧甲備,罪名也是不輕,支應軍需糧草本應是戶部的事情,但西秦東部戰事頻仍,為快捷以及熟悉故,潼關守軍的糧草向來由戶部撥付兵部之後按時供給。

    種從端身為太子娘舅,是太子一系中的中堅人物,由於李玄道有密折專奏之權,就連太子事先都不知道此事,事起倉促,也沒來得及跟旁人商量,這位也是個直性人,君前問對時歷數唐末割據之亂以及邊鎮將領權力過大的弊端,建議皇帝以糧草軍械轄制邊鎮,他到是說對了皇上的心思,但這心思也只是皇帝每每在心裡想想罷了,從沒說出口過的,為什麼?如今說是亂世那是一點兒也不為過的,亂世要的是什麼?要的是士卒兵將,西夏女真都是西秦大患,稍一疏忽,百年基業立時成灰,轄制邊將?就算是真的做出來,在嘴上也絕對是不能如此清晰的說出來的。

    像這種道理種從端也不是不知道,但一年多以前此事就已經開始,李玄持又一直隱忍不發,他的心也就放到了肚子裡,這次措手不及之下,又加旁邊自有李玄持一系的朝臣逼迫,將他預先想好的借口都憋在了肚子裡,腦子之中竟是一片空白,才說出了這樣的蠢話來。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他這一番話將軍中將領得罪了遍,就連種氏一族之人也滿心的不滿,像他這樣地位的人物,誰信是是他自己臨時說出這樣的話來?都自是以為太子為討皇上歡心授意的,立時群議洶洶,這時不光太子處境尷尬,就是太子一系的朝臣也沒一個敢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的,一月之後,種從端去尚書位,貶嶺南,由此,方興未艾的奪儲之爭就此開始,這已經不是太子和五皇子之間有沒有這個意思的事情了,這些事情發生之後,只要其中任何一人登上皇位,另一個準是個沒下場的了。

    想到了這些,南十八心中一凜,他是恃才自傲,他是狂放不忌,但話說回來,他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李白等人不同,他斷不會作出讓當朝權宦脫靴,貴妃把酒的荒唐事情來,以他的閱歷見識,哪裡會不明白今日談話中的凶險所在,這位當朝國相是來找他問主意的,說問主意也許是有些過了,估計只是楊感心裡有些猶豫不決,要旁人來幫他下決心。

    而這件事又事關重大,自是不能說給一個不相關的外人聽的,只要他聽了說了,那麼以後也就真正的進入了楊感心腹之列,但是麻煩的事情就會接踵而至,天家爭奪皇位,其中的殘酷血腥和也不弱於戰陣搏殺,勝了固然榮耀一時,若是敗了,自也輸個乾乾淨淨,他還有很多未了之事,實在是不願摻合到這種事情裡面的,但若是不聽?嘿嘿,南十八心裡苦笑,聽不聽還由得了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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