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軍心爭功
蓬萊海港海上約五里左右。遼東總兵官蘇翎的座船隨著海浪緩緩起伏著,船上一桿大旗在南風中發出輕微的響聲。座船四周,是十幾艘快船,猶如眾星捧月般地將主將座船環繞著,因都落了帆,所有的船都漂浮在海面上,彼此之間的間距卻是沒有多大變化。
海面上僅剩下這十幾艘船,夜幕降臨之後,大軍全數上岸,那些戰船隨即離去,在海上約二十多里遠處的長島一帶集結。那裡原本便是遼東與山東海船的中轉站,此時,倒變成了水師的基地,蘇翎這次赴山東所需的後續的軍需,將都集中在長島等幾個島嶼上。
順著南風,海上船隊由旅順啟航,幾乎在一夜之間,便能抵達長島一帶。往年大多是由山東向遼東運輸糧草、布匹等物,這般大規模地船隊,還是頭一次反向山東運過去。按蘇翎的軍令,長島上要儲備一萬人馬半年的糧草、火藥等軍需。這些數量,相對於那些大多數都是新下水的船隊來說,倒不算太過費時費力。
這次蘇翎由遼東調集人馬渡海登錄山東登州,只抽調了鎮江水師一半的船隻,另外一半,都是原用作商對貨運的海船。這些船,都是頭次下水的新船。
鎮江新城一帶那幾家船場,還未等冰雪完全消融,便開始打造新船。而經過一個冬季的籌劃,尤其是胡德昌的銀莊一次性給船場貸了三十萬兩銀子,而胡顯成又提前支付了二十萬兩新式戰船的船款,這足夠的銀子,便轉化為數以萬計的工匠民夫集結在鴨綠江畔。這還不包括那些提供木料、鐵釘、繩索以及製作船帆等相關行當的人數。單只從朝鮮境內募集的工匠民夫,就達兩千多人。
這般規模的船場,怕是除了當年為三寶太監出海打造海船時曾經有過類似的船場,在當今大明朝地界內,再也尋不到第二處。一個月裡,便能有數十艘大小船隻下水。尤其是那新式戰船,按最新的速度來看,每月至少能有五艘新式戰船下水。
遼東都司的形勢,大約是在正月裡便被人看出某些徵兆。當然,蘇翎大將軍對此一說是不屑一顧的,但在鎮江堡一帶。卻是絕大多數的人都認為此戰必勝。隨著船場的日益繁忙,而瀋陽戰事一了,整個遼東似乎都轉了方向,春耕已畢,這剩下的,便都轉向了海上。
那新式戰船,是類似於大明朝的大號福船,與葡萄牙人的三桅快帆船的結合體。當然,桅桿數目最少是三桅,這種船隻是那些工匠與隨後陸續抵達鎮江堡的神父、士兵們一起研製出來的。這種基於快速造船的需要而打造的戰船,不僅速度快,轉向方便,且已經初步具備了在深海大洋航行的條件。每一艘戰船都配備了四十門新式火炮,當然原屬於大明朝水師裝備的,也都一樣不缺的安置在船上。
那鎮江水師馮伯靈一直帶著船隊在朝鮮水域游弋,已經初步選定了三處適合設立補給之處。這回蘇翎下海,那馮伯靈卻來不及趕回。好在整個遼東的海船,新打造的連同四處收刮的,倒是足夠大軍渡海所需了。
遼東總兵官蘇翎的座船,便是一艘新式戰船,不過,這是唯一一艘配置八十門火炮的戰船,按照大明朝的說法,這艘海船大概在一千五百料左右。此時標準不一,很難明確描述這海船的規模。但按照葡萄牙人的話來說,這等海船,已經可以在南洋一帶橫行了。可惜,目前也僅僅只有一艘而已。過大的海船,總得在海上經過風浪才能大規模打造。
在白天時。所有火炮的炮門都是關閉著的,所以在蓬萊海岸上看到海船的人,都不會知道這種新式戰船到底會有多大的威力。甚至連鎮江水師千總趙仕哲,也僅僅是耳聞而已。按照鎮江水師的分工,趙仕哲是專責登錄作戰部分,那海上炮戰,倒還是馮伯靈主管。那新式戰船,也都由馮伯靈帶去適航了。
船艙裡,遼東總兵官蘇翎,正在燭火下俯身查看一張地圖,身邊圍著的是趙毅成,那護衛隊長唐平自然是與蘇翎形影不離,在一角的椅子上坐著的,是何安東。在靠近門口處,坐著的三人卻正是這次山東事件的主角,嚴安途、王鴻、蔣明。
大軍登錄之時,這三人便被黑甲騎兵尋到,帶至蘇翎的船上。這回山東事件的詳情,便由三人一一細說清楚。那趙仕哲與王鴻、蔣明之間,自是毫無保留,是故這全部實情,包括山東水師符寶正的情況,也都被蘇翎、趙毅成等人掌握了。這番詢問、述說,足足用去了兩個時辰,蘇翎隨即又詢問了關於山東登州府的一些情況,並在地圖上一一對照,直到此時,方才告一段落。
蘇翎直起身,看了看三人,說道:「你們先下去歇息吧。」
「是。」三人一起起身,默默地行禮。然後退了出去。
趙毅成看著蘇翎,說道:「大哥,這跟我們所知相差不多。這張圖標注的,應該不會有錯。」
蘇翎點點頭,說道:「這圖也畫了有些日子了,到今日,才算用得上。」
趙毅成笑了笑,說道:「那在商隊裡的哨探,尤其是適才這兩個,早就鬧著要換個地方,說是老跟著商隊跑沒什麼用處,想到軍中參戰,否則連個軍功都得不到。這回也該用一用了。」
當初趙毅成部屬在胡德昌等幾家商隊之中隱伏的哨探們,這幾年可是將所經之地的詳情全都繪製成圖,這等毫無驚險的差事,對於那些急於立功的年輕人,可是有些悶人。那王鴻、蔣明,也是其中之一。就連趙仕哲也曾東繞西繞的在趙毅成面前暗示過。當然,明說還是不敢的,畢竟是軍令,誰敢說個「不」字?按趙仕哲的想法,最好是三個兄弟都在鎮江水師裡,那該是多麼自在的日子。
蘇翎聽趙毅成這麼一說,笑道:「這回帶過海的人馬,倒有八成都是急於立功的,眼下還看不出是好是壞。若是都如趙仕哲這般鬧事,總有鬧成壞事的。」
趙毅成卻似乎不以為然,說道:「大哥,只要他們守軍紀,這再壞的事,對我們都是好事。」
蘇翎斜眼瞧了瞧那坐在一旁的何安東,笑著問道:「老何,你怎麼看?」
那何安東卻不慌不忙地看了蘇翎一眼,先不回答問題,反問問道:「將軍,屬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將軍解惑。」
「說吧。」蘇翎笑道。
「這回山東之事。按說是因那山東水師符寶正勾結白蓮教做下綁人索財之事,牽扯到我們的人,這才將趙仕哲攪了進去。可是,將軍,這海船,這地圖」
何安東望向蘇翎,遲疑地說道:「莫非將軍早就有謀取山東之意?這些可都是幾年前便都準備下的。」
蘇翎一笑,卻看向趙毅成。
趙毅成便笑著說道:「這事嘛,不能說什麼謀取山東是預謀的。但這海上,可是很早便有這個心思了。」
說著,趙毅成便將當年兄弟們一起圍爐夜話時的情形,大致上講述了一遍。那何安東本早已有所耳聞,此時倒是聽到了詳情。那看向蘇翎的目光,不免又增添了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
蘇翎笑道:「先不說這個,老何說說看,這回的事,你怎麼看的?」
何安東低頭思索了片刻,說道:「將士立功心切,這便是軍心可用。至於麻煩,適才趙將軍所說是正理,只要守軍紀,其餘的,總至不會是我們的壞事。」
趙毅成接著說道:「大哥,這爭功之心,還是你當初弄的那個軍功獎勵引發的。大哥忙於軍務,這按軍功的獎賞,可沒怎麼問過,那胡顯成倒是與我聊過。大哥,你可知如今在軍中的武官、士卒,最多的土地由多少畝?」
「有多少?」蘇翎好奇地問道,說實話。這規矩是他定的,但這具體辦事,卻多是胡顯成等人辦理的,這到底分下多少土地去,他心裡可是沒數。反正遼東經此一戰,土地幾乎全數被重新分過,何況還有不少新墾出來的土地,根本不愁不夠分的。
趙毅成笑著說道:「按胡顯成哪兒的記載,這幾年下來,最多的一個,叫張雲山。在千山堡時便跟著大哥的,一直到瀋陽之戰。眼下剛升做把總武職,按說這軍功也立了不少,可惜不識字,不然怎麼會才是個把總?」
這規矩是蘇翎定下的,所有武官必須經武官學院整訓之後才能升任高級武官,這既然不識字,便等於斷了升職的路子。
蘇翎恍然間覺得這麼辦似乎有些漏洞,但一時之間卻想不出什麼來。
趙毅成接著說道:「這說起來,按軍功獎勵給張雲山的土地,有一千八百五十畝。大哥,這是按斬獲敵人頭顱,以及分派戰事的完成結果來衡定的。你們說,這地可不是多的令人乍舌?」
「這麼多?」蘇翎倒也是意外,說道:「他如何種得過來?」
「僱人。」趙毅成笑道:「我也是好奇,專門去尋他問過的。當然,那獎勵銀子也不少,這除了僱人種地之外,還有不少地他乾脆就佃給別人種,只要剩下三成的收成便可。」
蘇翎尚未說話,那何安東接著說道:「將軍,軍中這等將士,可為數不少。那些後來的官兵,沒輪到立功的,可不就心熱的很?」
趙毅成接著說道:「所以,這回的一萬人,可都是求著那些立功多的人讓著的,大哥,這份軍心,可從未聽說過啊。」
這次蘇翎帶來的一萬人馬,是從瀋陽那邊駐軍中抽調的,不過,因考慮到要重新調整營伍建制,除去已經有所分派的營之外,餘下的,原本準備全數分編為屯軍的,恰好趕上山東事發,這些人馬便都是用的自願報名的方式募集的。當然,武官們是嚴格挑選出來的。
蘇翎一笑,正要說些什麼,卻聽外面護衛叫道:「將軍,鎮江水師千總趙仕哲、山東水師千總符寶正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