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鎮江新城
五、六十里的平坦大道。若擱在平日裡,即便不是策馬狂奔,也用不了幾個時辰便能走過。但這三天的大雪可是積下了一尺多深的雪,就算是在大道上也照樣如此。這雪停只半日的功夫,多數路段上還沒有多少行人通行。是故陳若疏一行八騎,只在露出路面的地段奔行一陣子,其餘時候,只得緩步行進。
鋪上碎石的大道,對於往來的大車倒是方便,這條碎石大道,自鎮江堡一直通往寬甸五堡,並與千山堡轄內的大道相連,然後一直延伸到渾江渡口原屬曹正雄所部駐守的地域,才又變成狹窄的山路。如今這條道上,騾馬大車是主要的運輸工具,往來商隊,甚至那些相互走動的百姓,也多套輛驢車走在這條道上。
不過,對陳若疏等人來說,此時卻不方便。那雪下的路面上也難保沒有幾個石子散佈著,又看不見。若是奔得過快,不小心崴了馬腳可就麻煩了。這八個少年人所騎乘的馬可也都是伴著一起成長的,當初還是小馬駒,如今也算是成年馬了。除了陳芷月之外,陳若疏等七人一直保持著親手餵馬、洗刷的習慣。
就這麼走走奔奔,路便顯得漫長。好在陳芷月可一刻沒有閒的時候,嘰嘰喳喳說不完的話,千山七虎可是每個人都至少與其交談過四五個回合了。自然,少年楊琪要翻倍的來算。
按年歲,這八人之中,以陳芷月居長,芳齡十七;隨後是陳若疏長著一歲,過了十六,其餘六人倒是同齡,只差著月份、時辰。不過,陳芷月雖然一直以二姐自居,千山七虎卻更顯得多出一些「少年老成」的模樣。倒不如說陳芷月這個二姐,更像是千山七虎的小妹般被寵摜著。再加上男孩子在十幾歲時猛竄個頭,就如陳若疏,當初見到蘇翎時看著不過七、八歲,實際卻是不止,這幾年不僅吃得多,也得益於每日從不間斷的訓練。此刻已與成年人一般高了。千山七虎倒是個個都要比陳芷月高出大半個頭來。
靠近鎮江堡,路上往來行人車隊一多,這路面的雪便早被踩踏乾淨,陳若疏一行這才猛抽上一鞭,縱馬奔行起來。
此時已然天黑,一枚彎月正斜斜掛在東邊的天幕上,冷冷的清輝倒是正好與道路兩旁的積雪相映,視線倒不受暗夜的影響。
轉過一道土崗,遠遠的便見到兩堆篝火在暗夜裡熊熊燃燒著,照出一大片光亮來。陳若疏等人禁不住吆喝了幾聲,便向火光奔去。
那兩道篝火,便是進入鎮江堡轄內的必經關口。
這得要說原來鎮江新城的規劃,因向鎮江堡城外劃定的區域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原有的初步劃定已然不夠用,故鎮江新城的範圍便不斷地向外延伸。當然,這新延伸出來的部分,仍然是以劃定的大道為基線,成為一個個的方形區域擴展著。這不斷遷居而來的工匠家眷、士兵親屬,以及四周聽聞能重新分配土地的山民等等,將鎮江堡一帶的「大興土木」場面不斷的推波助瀾,這房屋的修築,很快便越過了原來初步設定要修築城牆的位置,並仍然顯出擴張的態勢。
最終,總掌鎮江堡一帶軍政民事的胡顯成,在距離鎮江堡老城十里處,僱傭民夫挖掘出一道壕溝,寬五丈、深三丈,作為鎮江新城的界線,至於修築城牆。眼下還遙遙無期。這道方圓十里的壕溝並不規則,且是分段挖掘而成的。民夫們則是那些不斷彙集而來的窮苦百姓人家,這一年一季的農事,便限制了春耕、收穫之外能覓食的範圍,整個冬季若都靠賑濟,也僅僅是養命而已,是故這以工代賑的法子,再次被用上了。
因凡是聚集到鎮江新城的,不論貧富,這每一家都能保證有暫新修築的屋舍居住,或許這也是吸引人口的一個原因。自然,這銀子是由蘇翎所部墊付的,分十年償還,或者,便是拿力氣去換糧食、銀子。這一點,是與那五百派駐到村、鎮的管事們,宣示的所有勞役均有償徵募,完全吻合。是故這挖掘的工程,還不僅僅是當地的窮苦民夫。
這道壕溝並未做過過於繁瑣的規劃,大致是南北略寬,東西稍窄,有部分地段還直接利用了一些河道。至於花費,倒並未讓胡顯成、胡德昌等人過於擔心。糧食是來自陸陸續續徵收的稅糧,而銀子,又至少有半數是抵消了墊付房屋的款項。總得花銷仍然在可以接受之內,不但沒有對蘇翎所部的供應有所影響,反而對鎮江新城一帶的民事起了不小的穩定、推進作用。
這項工程只是大致上的防禦工程,是故大部分地段只是粗粗劃定,只要掘出大致的寬、深便可。胡顯成只是派駐了十幾個熟悉土木的管事在臨近河道、水源的地段,做了精心的部署,修建了幾道閘門。在河水、江面封凍之前。引來靉河以及鴨綠江水,將這道壕溝徹底變成一條河流。自此,靉河以及其餘幾條不知名的小河、溪水,便又多了一條支流,繞過鎮江堡,流入鴨綠江。
胡顯成打算在明年春耕之後,再在鴨綠江上游地段,在開挖一條引水渠道,引來更多的鴨綠江水,讓壕溝內的水能更多一些,以便方便壕溝兩邊取水之用。
這般粗曠的挖掘工程,自然做不到精細。比如那壕溝兩壁,便達不到陡峭的意思,不少地方便乾脆坍塌成略陡的斜坡,但這也未受到指責。偶爾巡視的騎兵小隊隊長,只是勸誡民夫們要小心安全,勿要傷了人,便照樣算了合格。以至於那些民夫不清楚,這到底是修築城防壕溝,還是挖掘河道。當然,這些民夫對此只有感激,而不會暗罵「敗家子」。另外,每完成劃定的一個地段,所有參與的民夫,還被獎勵一包鹽,這樣足夠一家人吃上幾個月了。這多少也提高了挖掘的進度,按換取糧食的方法,自然是挖的多,挖的快,那麼這一冬天家裡的存糧,便不必另外去尋了。
按蘇翎所部一直以來的慣性,這架構過粗,管帶鬆散,在這樣的挖掘工程裡,也是一樣。這到底僱傭了多少民夫,也無人去算總數。榜文發佈之後,便有人在指定地點等候。每到齊五十人,便隨意指定一名看著長相憨厚老實的作為隊長,領取鋤頭、鐵鏟、籐筐、扁擔等工具物品,帶往制定地段開始挖掘。至於挖掘的土方與換取的銀錢、糧食,倒是粗粗算過,不過,這個算法沒有招致任何一個民夫的異議,甚至還顯得略略輕鬆。當然,也不可能完全都是均數。那些稍顯的過重的,也在隨後發放的鹽、布等獎勵中,消除了不滿。
大致在每兩百人的地段上,便搭建有供民夫們煮食、住宿的木棚,並存有糧食、工具等等,由四個民夫隊長共同負責安置管理。而每五個這樣的木棚之間,則有一小隊騎兵以及兩個管事往來巡視,處理發放數目的等以及一些糾紛等等事宜。
登記事項,倒只是對居住在鎮江堡的民夫,或是抵消房屋墊付的銀子,或是換取糧食過冬的,或是兩者兼而有之的,管事們倒是不厭其煩,一一登記在冊,到時提供給胡德昌的銀莊,以便銷帳。而那些遠道而來賺銀子的民夫,便簡單的登記入冊便可。自己無法解決吃食的,便在木棚內換取一部分糧食支用,到時在工錢裡扣除便是。這樣算來,那些民夫倒比在家中買糧食度日還要划算。畢竟這冬日裡此時能賺銀子的機會可不多,大多農家都是坐食熬過冬季而已。這也是不多時便有大批民夫聚集過來的重要原因。
那數以千計的鋤、鏟、斧以及鐵釬等等鐵製工具,便是遷居到鎮江新城外工匠集中居住的作坊打製的,銀子自然是有胡顯成以軍需的名義支付的。這大筆的訂貨,使得鐵匠作坊很賺了筆過年銀子,那笑臉是見了誰都堆在臉上。這若是在加上給那些船場打製的鐵釘等鐵器,這半年來賺的,可比往年數年還要多。同樣,那**各式繩索的店舖,也是一樣忙得不亦樂乎。
若是再往上追溯的話,那提供原料的鐵場礦山,以及木材、竹編等等擴散到鎮江堡以外數百里地,今年的生意並未因戰事而蕭條,反而更勝往年。這場遷居因人口過多而帶來的各種隱患,很快便由這些類似的流通而正常起來。而那些日益在無形之中龐大起來的無數商隊、船隊,更是添了一把柴火。鎮江堡作為一個商貨的集散地,已然成形。
當然,所謂集散,自然是有來有往。此時的鎮江新城,還是來的多,去的少。但畢竟已經有商家店舖以及那些各懷祖傳秘技的作坊向外地發貨了。只是目前仍然以軍用購買為主,還遠未形成蘇翎所希望的,將本地商貨遠銷四方的狀態,只能說已經在向這個目標發展。
唯一能算得上稀缺商貨的,便是那幾家船場所打造的船。可惜目前的訂貨,都由胡德昌的商船船隊以及馮伯靈的水師包全了,一般商戶想買,怕還得另外托些路子,才能在幾個月之後勻出一艘。擴大船場規模的設想,在每一家船場主人那裡,都是第一要籌備的事情。
這說回到壕溝處,如今灌入壕溝的水早已凍實,冰面之上只有一丈多高。不過,這雖能過得人,卻是也要費一番功夫,能夠通行的,便是在各個要道上設置的吊橋。這與那道壕溝一樣,只是初步的防禦手段,自安裝妥當,除了試了幾次,到還真沒正式地收起來過。
每一處吊橋,都有二十名士兵把守,日夜都住在吊橋旁修築的小型兵站內。這二十名士兵由一名把總管帶,職責雖說是盤查可疑之人,警訊敵蹤,但實際上除了每隔數日維護一下木製的吊橋外,便是燃起兩堆篝火,吊橋兩邊各有一堆,給那些往來的行人、商隊照明而已。而這座兵站後面百步左右,便開始進入大片的宅院區域。
陳若疏一行八騎看到的兩堆篝火,便是這鎮江新城北面的第一座吊橋。此時天色既晚,路上已無行人,是故陳若疏幾騎的馬蹄聲,很快便被把守吊橋的士兵聽到了。那名把總模樣的武官微微揚起頭,向遠處張望,身後的十名輪值的士兵倒是列隊站得齊整,但面上的神情卻不見有絲毫警惕。畢竟這裡是鎮江堡,哪兒來的危險?從最初那些黑甲騎兵在混亂的人群中揚刀立威之後,鎮江堡一帶是連個賊都沒有。緊張是不必,但那列隊軍姿卻是絲毫不能含糊的,這是新兵大營的第一課,能派出執行軍務的,早就過了這一關。
陳若疏等八人在吊橋彼端勒馬停下,隨即緩步踏上吊橋,向另一端走去。這是規矩,任何人都不得在吊橋上縱馬狂奔,那處罰自不必多說。
陳若疏與陳芷月的一黑一紅兩色皮袍,在篝火的照耀下分外醒目,是故那名把總很快便認出了來者是誰。
「果然是千山七虎。」那名把總笑著說道。
陳若疏走過橋,勒馬停住,笑著說道:「王大哥,你又笑我們了。那是我們自個兒叫著玩的,可別再這麼叫了。」
顯然陳若疏與這名把總熟悉。說起來,陳若疏還與此人一起上過課。這名把總叫王三寶,二十五歲,在蘇翎的軍中倒是待了幾年,最近才被提拔為把總,在武官學院整訓了一個月,如今暫時調撥到這裡駐守。那陳若疏等千山七虎,自打到了鎮江堡,只要有空,便要出去狩獵幾日,是故王大寶倒是見得多了。
「我倒以為你們明日才回呢。」王大寶伸手摸了摸陳若疏的戰馬,說道:「往常不都要去個兩三日,怎麼今日回來這麼早?」
陳若疏笑著答道:「今日不是臘八麼?趕著回去呢。」
「哦?我倒忘了,」王大寶拍了拍腦袋,笑著說道:「我這裡還溫著一鍋臘八粥呢,是我那婆娘送來的。你若是不嫌,便來吃一碗如何?」
陳若疏搖搖頭,說道:「謝了。我們這會兒趕著回去,大姐怕是等的急了。」
「也對,也對。」王大寶連聲說道,「那快去吧,看這會兒都什麼時辰了。」
陳若疏想了想,便問道:「王大哥,你這會兒有多少兄弟?」
王大寶一怔,隨即說道:「有十個。胡將軍有令,今晚不輪值的兄弟,有家的都放假回去歇一晚。怎麼?有事?」
陳若疏伸手在馬上摘下一個口袋,掂了掂,又再摘下一個,遞給王大寶,說道:「今兒獵了頭熊,這兩袋也有二三十斤吧,該夠吃的了。」
那王大寶大喜,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遞給身旁的士兵,然後轉回身笑著說道:「這總吃你的,哥哥我也過意不去。這樣吧,也讓我請你們兄弟七個一回。你要不嫌棄,就到我家裡如何?」
陳若疏的地位,說高不高,說低也不合適,蘇翎所部除了軍中,那一慣是不講究尊卑地位的,何況這陳若疏七人還是個孩子。王大寶說的「不嫌棄」,也就是客氣了。
陳若疏笑著答道:「那好,就吃王大哥一頓。」
王大寶這下笑得更開心了,說道:「那好。再過十日,我便交接了這裡的軍務,回家過年。我也不好尋你們,十日之後,不管哪一天,你們只管來我家便是。記住,在振武區乙字巷二百七十八號,那便是我家所在。我天天都在家侯著。山珍海味沒有,大魚大肉管夠,還有一罈好酒。」
陳若疏回頭看了看其餘幾人,又回頭說道:「那好,到時我們看學院裡的安排,一有空我們便來。」
說完,陳若疏又好奇地問道:「王大哥,怎麼就交接了?是要調職麼?」
「是要調職。」王大寶笑著說道:「所以胡將軍給了我們這批武官放了假,等過了年便走。」
這調職的去向,陳若疏當然明白不能。
正說道這裡,那陳芷月適才一直側著頭,那頂火紅的狐皮帽子又壓得低,王大寶倒是沒瞧見這人是誰。此時陳芷月卻催馬走上幾步,說道:「我也去,你請不請我啊?」
王大寶一瞧,見一片火紅之中,露出一張俏麗白淨的臉,微微一怔,眼光便向陳若疏望去,不知這容貌秀麗、說話卻有些突兀的女子是何人。這陳芷月雖然貪玩淘氣、古靈精怪,卻也不至於混到那群武官整訓的隊伍裡去,是故那王大寶卻是不認識。或者說,只聞其名、未見其人。
陳若疏倒是不奇怪,二姐這麼做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她是我二姐。」陳若疏笑著對王大寶說道。
王大寶一聽,立即咧開大嘴笑著說道:「請,怎麼不請?求還求不來呢。陳家二小姐光臨寒舍,我王大寶一家不甚榮幸。」說罷,對著陳芷月做了個揖。
聽著王大寶說話不倫不類,大概是從戲詞裡學到的,陳芷月當即「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那好,我可要喝酒的,到時候不能不夠。」陳芷月猛然間收住笑,直著身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夠,一定夠的。」王大寶說道,「我那老婆早就想見見陳家小姐了。二小姐能來,可是給了天大的面子啊。」
「你是說的我大姐吧。」陳芷月笑著說道,「我可不領這話,我只管喝酒。」
瞧著二姐陳芷月總給人難堪,陳若疏連忙說道:「王大哥,這就這麼說定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好。」王大寶作揖到:「我在家恭候。」
「謝王大哥。」陳若疏也回禮,說道:「告辭。」
其餘幾人也在馬上齊齊作揖,隨後便策馬走上幾步,這才輕抽一鞭,向城內奔去。
沒走出多少步,就聽得身後遠遠傳來王大寶的喊叫:「記住了,是在振武區乙字巷二百七十八號。」
聲音倒是又響又亮,聽得十分清楚。陳若疏等揚揚手,示意清楚,便繼續行路。那王大寶瞧見,這才滿意地轉身,對那些士兵們說道:「好了。留兩個人守著,其餘的收拾那熊肉,今日可都有口福,要燉要烤的,隨便。」
連王大寶算是,這是一人倒是每人都能分到三斤上好的熊肉,怕是一頓還吃不完,這個臘八節,還當真過得滿意。
至於王大寶再三強調的「在振武區乙字巷二百七十八號」,倒是王大寶自家的門牌。鎮江新城的籌建,既然是從劃分區域開始,自然要比那些由人隨意聚居而成的城要有規律。分區只是第一步,隨後在每個區內,還有街、巷,這名字到每沒怎麼規劃,振武區是屬於軍中家眷居住之地,四周鄰居街坊的,都是家中有人入伍之人,連同那些殘疾不能再留在軍中的,也在振武區內居住。這每一所宅院,可比往日的小戶富裕之家還要大一些。這些當然不再如那些百姓一樣還要償還修築的銀子,軍中之家一律免費供給。
這振武區只是第一個而已,在各地還將修建類似的區域。當然,此時振武區類便有十條街巷,那乙字巷自然是第二條巷子,按二百七十八號來看,這王大寶的家,分給的較晚,算是新家了。自然,這房屋的供給,是自上而下施行的。蘇翎等十幾個兄弟自然是最先安排到鎮江堡原來的城內,隨後才是這些高級武官,等到類似王大寶這把總一級,該當時大多數武官都已安排妥當。當然,這跟蘇翎自千山堡出來的官兵,要靠前安置,這一點無可非議。這接下來,便是數萬士兵的安置了。
如今,鎮江堡內已經有一名斷了左手的武官,帶著十幾名也是無法留在軍中的老兵,專門負責安置處的事宜。雖然沒有掛牌,但如今幾大營的老兵們,可都熟悉了這些人的面孔。因為他們的名字,每一個均被這些人登入名冊,等待安置一個新家。
離開王大寶駐守的吊橋,陳若疏等八人沿著街道行進。積雪早已被兩旁的居民清掃乾淨,露出一色的青石石板。這條算是主要大街的街道筆直地通往鎮江堡內城,並在南面也延伸出十里遠,依舊都是青石板的路面,平整而乾淨,街道兩旁還開有洩水溝槽,也一併用青石板遮掩。當然,作為主要大道,目前是完整地鋪設而成,其餘的街道、小巷,還遠遠沒有達到這個水準,主要是取石的地點越來越遠,有時甚至要從對岸的朝鮮一邊用船運過來,朝鮮一方的石匠,也借此賺得了過年的紅利。
這條南北長達二十里的大街,可算是在遼東都司境內是首屈一指。當然不能跟山海關內的那些大城相比,連綿二十里的城,在大明朝境內,可不少見。只是如今的鎮江新城,沒有城牆,這讓習慣於看到高高矗立的城牆的百姓多少有些不習慣。
城牆其實不僅僅是防禦之用,這在京城以及南京等各地富庶的府縣尤其明顯。那些地方不知有多少年沒經過戰火了,但仍然要撥出銀子屢屢修補。這怕是要在百姓心中修築一道城防工事而已。而百姓,明顯也是從心底願意的。這安全感,實在毫無來頭,但畢竟那麼一道高牆確實給人帶來安穩的想法。此時在鎮江新城,若不是那道既深且寬的壕溝以及數十座吊橋,怕是這數以萬計的百姓還要稱鎮江舊城為城了。
還有一個令百姓們感到安穩的,是胡顯成主掌的新兵大營。這座大營坐落在鎮江新城的西部、北部,暗暗防護著唯一能受到威脅的方向。這座新兵大營最多時,曾容納了二萬五千多名官兵,僅戰馬便有一萬多匹。這也是鎮江新城的窮苦百姓人家的一個謀生途徑,光是柴草,便有數百人專為提供,更別說洗衣、做飯等等瑣碎事務帶來的哪怕幾文錢的收入。
要說的這新兵大營的稀奇之處,便是這二萬多名新兵,倒不真的都是第一次入伍之人。除了本地以及在南四衛陸續招募而來的真正的新兵,還有數千名女真士兵。這些女真族士兵一部分來自曹正雄的管區,還有一部分是來自海西、東海的部族戰士。這一年,那些術虎屬下的部族,給蘇翎輸送的戰士可近八千之數,且具都是驍勇善戰之人。這些部族戰士一部分經過武官學院的整訓,已經擔任了基層的武官,若是學會了識字,還有有更多的陞遷機會。
這另一部分,就更特別一些,是自赫圖阿拉一帶俘獲的戰俘人口。這些女真人自經過一段日子的比對之後,自然選擇了入伍當兵,來養家餬口。相對而言,這些女真人在農事上遠遠比不過尋常的漢人百姓,倒是在這武力上,反倒算是長處。這怕是多年以來的習慣所致,大明朝的孩童,可沒多少以當兵為榮,家裡稍微富餘的,便是要往那仕途上使勁,這才是漢地的發家之道。而女真人,可沒這麼多選擇,要戰勝自然、敵人、仇家等等威脅,便首先要有自保的能力。這一身的功夫可不是如傅家的傅瑞江是一種喜好,而完全是一種本能的選擇。不生則死,這是包括女真八旗兵在內的唯一標準。
對於境內的這些女真人,蘇翎與胡顯成等人也做過一番考慮。這明面上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既不歧視,也不優待。只是當作漢人一樣地給予分地徵稅,若是遇到那些惹是生非的,不論漢人、女真人,都是一樣的處置。當然,這暗地裡的,倒也有一番特別安排。比如作為最初跟隨蘇翎的尼忙古、阿里侃浦盧虎等女真武官,如今也是千總級別。這雖然不高,但蘇翎也才是個總兵而已,下面參將、游擊,也哪個都比這幾人建下的戰功要多。再說,還有那十七兄弟的情分,哪個又能有什麼不滿?
如今,尼忙古、阿里侃浦盧虎不僅接來了原有的家眷,且其中妻子失蹤了的,還另娶了漢人女子。胡顯成將這些人的家,也都特意安置在鎮江堡的振武區內,與那些漢人武官的家做了鄰居。這一番比對,可是沒有什麼差別。這對穩定女真人之心當然是最有效的做法。
唯一的麻煩,大概要算女真人習慣的那條辮子。不過,在軍中的,蘇翎倒未嚴令剪掉,只是必須如漢人士兵一樣,至少要盤在頭上,絕不允許露在腦後,這理由自然是作戰需要。至於軍外的,在給那些女真人安置時,也派人私下裡交待了一番,要麼盤著,要麼乾脆剪掉。總之是以不引起糾紛為目的。這樣一來,至少在鎮江堡一帶,看不到晃動辮子的人。
而那些家眷,因彼此的父親、丈夫、兒子等等都在軍中當兵,這份族別上的問題,可幾乎等於沒有。事實上,在遼東都司境內,包括軍中的官兵,對女真人的仇恨,可不像史書中記載的那樣濃厚。雖然如今對陣的也是女真人,可努爾哈赤的麾下,也是有漢人、蒙古人的。同樣,蘇翎所部也是如此。這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眼下還算不上,因為大明朝可從不承認什麼後金國。再說,這民間百姓,哪裡計較什麼這個國,那個國的。在遼東這等民族交錯聚居的地帶,可談不上什麼仇恨之說。
是故這些女真人,安置在鎮江堡之後,人數雖少,可也沒有受到多少異樣的目光。蘇翎的一視同仁態度,在這裡得到最好的體現。何況,鎮江新城內的宅院,還有屬於朝鮮人、蒙古人的。當然,還是最先從軍中的家眷開始,隨後才是商人。
新兵大營裡的女真士兵,便在這種環境下,逐步融入到蘇翎所管帶的大營之中。
此時陳若疏等人眼中見到的,兩旁萬家燈火的夜景,其中便有一部分是女真之家。
等陳若疏八人奔至鎮江堡內城,卻是過了半個時辰。從敞開的城門洞中望去,鎮江堡內城之中,卻遠沒有外城的燈火輝煌,倒是安靜一片,稍稍有幾分祥和的意思,就連在城門處守門的士兵,也沒有王大寶的屬下那般嚴肅。
把守鎮江內城城門的士卒也算是不能上陣的老兵,這守門的差事,也算是一種優待,倒不指望他們真的嚴格盤查,多少類似於儀仗的意思。這些人只在夜裡詢問一下進出的行人、馬隊,到一個也不攔著,自然,說不出去幹什麼的,便不會被放入城內,此處不是風景名勝,自然不能隨意參觀。
不過,這些人也都對陳若疏、陳芷月等人確實十分熟悉,甚至在千山堡時還帶著陳若疏等幾名孩子玩耍過。當然,陳若疏已經記不得這些年紀有些大了的老兵們。等到了城門口,陳若疏停下馬來,幾個人一齊對老兵們做了揖,還未等說明去處。那幾名老兵已經笑嘻嘻地做出了「請」的手勢,陳若疏等便笑著點點頭,繼續向城內行去。
鎮江堡內城的城牆自然還在,上面也有戍守的士卒,但並不多,略作瞭望而已。不過,望得到不是敵情,而是看何處有騷亂,或是有火起的跡象,以便隨時處置。
至於內城裡的住戶,如今當然是少了很多。逃亡的那部分大戶、商舖的主人,多數仍然待在山東登州,接受朝廷的賑濟。倒也有回來的,但都被安置在城外居住。也屬於免費系列,也盡量給的稍大的宅院居住。但若是要提什麼家什、器皿的,便不會再客氣了。在蘇翎、胡顯成等人眼裡,這些人也都算不得什麼好人,能做到免費提供一處住宅,已經是十分客氣了,若是真有那不長眼的胡亂嚷嚷,則必然有其閉嘴的法子懲處。
而原來一直住在鎮江內城的百姓、商舖等等人家,也都被一一勸告,要其住在城外新城中去,並給與比現在要大得多的房舍置換,屋裡家什什麼的,也有專人忙著搬遷。這樣的好處,可沒多少人不願意。何況大部分的居民走後,鎮江內城便等於是一座大的軍營,那剩下的繼續住著也沒什麼好處,反而看著不太舒服。是故最終,鎮江堡內城裡,便幾乎只剩下胡顯成、胡德昌等一干高級武官以及家眷們居住的所在。
連蘇翎在內的十七個兄弟的家都按在這裡,胡德昌等三人也都有了一套宅院居住。剩下的,便是各式各樣的部、局、處等辦事場所。這些需要長期在此辦公的人,自然在都分了一套宅院居住。比如陳家大小姐陳芷雲的屬下,便有數百名女人跟隨住在宅內。
是故,陳若疏與陳芷月等八人走到還未懸掛蘇府匾額的大宅前時,裡面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似乎這夜,根本止不住裡面人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