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遼陽血戰
大明朝遼東都司的重鎮遼陽城。是整個遼東的心臟。
從東北方群山之中奔出的太子河,流經遼陽城東,又西向繞遼陽城北、城西,之後再流向南方,這使得遼陽城外的沿河一帶,所見之處均是大片平坦而肥沃的土地,這為遼陽城聚居的人口,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遼陽城城牆環城二十里,足可稱為遼東第一大城,城內城外數十萬人口,遠比瀋陽大得多,那努爾哈赤的老巢赫圖阿拉,尚不及遼陽城的一半。遼陽城內商賈雲集,百業具興,遼東一帶的大戶世家,倒多數居住在城內,再加上又是都司衙門駐地,巡撫、經略、總兵等等林林總總的大小官員的大宅別院,都讓遼陽城成為最為富裕的大城。
這等地方,焉能逃得過搶劫成癮的努爾哈赤的眼睛?
如今努爾哈赤缺的東西很多,所謂八旗兵精銳。歷來出去搶劫,都要扒下所擄人口的衣服,無論好壞,一律帶回去由努爾哈赤分配。一來,是因努爾哈赤自與明朝開戰以後,這貿易的通道,便就此斷絕,雖然也有類似佟家一類的商人暗中往來,但畢竟無法滿足數十萬女真人口所需。
再要說的便是,努爾哈赤頒布的律令,有些特別。這或許與努爾哈赤等人被大明稱為「野人」有關。
所有的繳獲物,人口,牛羊、布匹等等,努爾哈赤名義上是盡量分給八旗,這八旗其實也是他自己家人,但儘管這樣,卻不允許這些得到分配的人,不管是自己兒子,還是那些為其立下戰功的武官,將這些「賞賜」轉贈他人。更有甚者,連劃分給功臣、將領的人口、山林,也不允許隨意處置。稍有不對,便採取罰沒的手段。將這些東西又收回另賜給旁人。這私有財產的處置,卻完全不像是屬於自己。
這些只是說明努爾哈赤對財物的需求程度。打下瀋陽,算是填飽了一次肚子,可盡在眼前遼陽,卻是肥得流油,且明軍又一次慘敗,連增援瀋陽的明軍也是一擊而潰,這自然更增長了連勝的心思。是故在瀋陽將一眾繳獲分配之後,只留下少許兵馬駐守瀋陽,便帶著大軍直奔遼陽。
十八日八旗兵住在虎皮驛,十九日午時,便抵達太子河,而河對岸,已能遙望遼陽城。
遼陽城內的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早已心急如焚,急躁不安,在努爾哈赤率八旗兵未到之前,便命令姜弼、侯世祿、朱萬良等統兵在遼陽西北武靖門方向,以太子河為屏,結陣駐守,試圖將努爾哈赤的八旗兵馬攔在太子河對岸,或者趁八旗兵渡河時予以殺傷。同時,城內則以袁應泰袁大人新建的虎旅軍為主,率滿城兵民守城。但遼陽城環城二十里,袁大人即便晝夜督促,這城牆之上也是顯得稀疏,無奈之餘,這遼陽戰守,都指望城外能夠一戰而勝。將努爾哈赤的八旗趕回去。
但這文官掌兵,多是想當然的部署,大道理上是說的通,可戰場上瞬間千變萬化,又怎能不隨機應變,自古有名的大將,可不是全靠運籌帷幄,這戰場機變才是決勝根本。
西北武靖門的數萬大軍結陣而待,緊張地等待廝殺的那一刻到來。但努爾哈赤的游騎哨探可一向先敵一步,這回同樣不例外。努爾哈赤率八旗沒有走距遼陽最近的西北方向過河,而是繞行遠路,在遼陽城東的太子河段,從容渡河。
八旗兵隊尾尚未完全過河,遼陽城內已知敵情。袁應泰當即先命自璦陽一帶調回的劉光柞的青州兵擊敵,隨後,令總兵官李秉誠、朱萬良、侯世祿、梁仲善、姜弼、周世祿等將官所統領的近五萬兵,在遼陽城西五里結陣為三大營,進攻努爾哈赤渡河之兵。
青州兵不過長得身材高大,看起來倒也有幾分虎虎生氣,但剛與努爾哈赤的八旗一部接觸,旋即潰敗,兵將俱都奔向遼陽城西,試圖回到己方大營求生。這樣,遼陽城西列陣以待的明軍三大營,便與努爾哈赤直接相對。
最初努爾哈赤先遣一隊舉著黃旗的騎兵衝擊明軍大營,若是再如青州兵那般一觸而潰,自然要省事很多。但這回明軍可未露出怯意,立時槍炮齊放,硝煙滾滾,黃旗兵馬當即被擊退。
努爾哈赤隨即再派出四貝勒皇太極的白旗人馬,再加上紅旗、藍旗、青旗三隊。分別衝擊明軍大營,這一回,八旗兵隊伍中,居然也有火器燃放聲,與明軍對抗,看來,瀋陽一帶的降兵也夾在其中。雙方便在硝煙瀰漫之中攪在一起,相互拚殺。其中總兵官朱萬良、姜弼等人,因馳援瀋陽不力,被袁應泰責以立功自贖,此時毫無退路,奮力殺敵,死於亂軍之中。
此時努爾哈赤又施展慣用戰術,令藍旗騎兵繞行明軍大營後部,前後夾擊,明軍當即大敗,這數萬人除了死在戰場上的,大部分都向南撤退。努爾哈赤緊追不捨,他當然不希望這數萬明軍退回城去,那將給隨後的攻城帶來更大的阻礙。
努爾哈赤令四貝勒皇太極的白旗為先鋒,率大軍隨後跟進,一直緊緊纏著明軍大部,一直追殺出六十里,到鞍山一帶,才將這數萬明軍徹底擊潰,四散分逃。努爾哈赤派出小股騎兵追殺散兵,自己帶著八旗大軍再次返回遼陽城。此時已是三月二十日夜,當晚,努爾哈赤便駐紮在遼陽城外。
此刻,遼陽城上的袁應泰不知作何想法,白日裡初見明軍大營前努爾哈赤的黃旗被擊退,袁應泰袁大人還擊掌喝彩,心裡想著這繼續打下去,定能擊敗努爾哈赤的八旗大軍,而那樣的話,這遼陽城不就安穩無險了。可惜,近五萬裝備精良的明軍轉眼間便被八旗擊潰。看著漸漸遠去的明軍大部,袁應泰連出城馳援的心思都不敢動。他知道,城外那五萬大軍是自己手裡算得上最為精銳的人馬,那都抵不住,再將城裡這部分人馬帶出去,也不頂用,若是努爾哈赤趁機攻城,豈不是顧此失彼,哪頭都沒佔著?
此時袁應泰已然後悔。早知道這些調集到一處的兵馬仍然不能野戰,還不如就在城內防守,至少憑借城牆以及城外數道壕溝,也能殺傷不少八旗兵馬,如今這四萬多人馬一去,城內便少了近一半的兵力,又如何守住這方圓二十里的城牆?孤注一擲的想法,再次萌生。
當晚,袁應泰親自巡視城牆,與遼東巡按張銓一起,議定分守東西兩部,並親臨虎旅軍,激勵那些新近招募的、還算驍勇的士卒。遼陽城內早已人心惶惶,城外的槍炮聲大作之時,這城內便沒多少人認為遼陽能保住,而槍炮聲漸漸遠去,更是心裡冰涼一片。好在努爾哈赤沒有立即攻城,這一夜,幾乎全城的人都未曾入眠。
遼陽城內的一些大戶,因早已派人與努爾哈赤的探子們聯絡上,尤其是李永芳降後,算是漢人在努爾哈赤陣營中的代表,這接觸自然少不了。此時這些大戶們,已經在身邊準備了剃頭的工具,隨時迎接遼陽城的新主人。
努爾哈赤在遼陽城內布下的暗探們,四下散佈著剃頭不殺的傳言,讓心神不定而又無處逃生的人,也紛紛開始準備剃頭。袁大人大概沒想到,正在他準備與遼陽城共存亡的一刻,他所護守的百姓之中,已經讓他的決心變得毫無意義。
這晚,蘇翎設在遼陽城內的哨探們,總數約有近三百人,除了鍾維澤等數十人是千山堡直接派出的外,其餘的,都是用重金收買下的人手,其中還包括一部分胡德昌的商舖人手。這些人早已接到密令,在城內各處住宅的隱秘處挖掘地窖,妥善掩飾,並存下飲水、乾糧,連解決排泄物的木桶等物,都已做好詳盡周全的安排。
趙毅成已交代過鍾維澤,讓其好生帶著這些不管是因什麼而跟隨蘇翎的人,地窖只是避免在城破的那一段時間被亂兵所殺,只要城內安穩下來,便可出來尋機而動。甚至,趙毅成特意強調蘇翎交代下來的,若是實在無法保全,允許他們主動剃髮假意歸順,再尋機逃回。到時,蘇翎仍將重賞其人。
這般周全細密的呵護,讓這些暗伏遼陽城的人,不說感恩不盡,卻也自心中生出依靠的感覺。亂世之中,若朝廷靠不住,便只有倒像任何能幫助其生存的人,沒有蘇翎,便只有努爾哈赤。
十九日夜,鍾維澤已將哨探們一一交待,只等城破的消息傳來,便立即隱藏起來,不待召喚,不許露出絲毫動靜。而鍾維澤自己,自帶著幾名最為親信的屬下,與袁應泰袁大人的親隨何丹旭,取得聯繫。
蘇翎曾許諾過,給予何丹旭安全保證,如今雖對逃出遼陽沒有完全的把握,但如今這番佈置,卻至少可以保得暫時的姓名。或許也是因為這一點,讓鍾維澤等哨探,對蘇翎深信不疑。
何丹旭跟隨袁大人不停地在遼陽城內奔走,城上城下好一番奔波,直累的腿腳酸麻,才回到經略大人的行轅,休息片刻。這一趟走下來,不說袁大人,單何丹旭對守城便不抱希望,望著城外努爾哈赤大營的燈火連城一片,怕不是也有十萬之數,這腿腳,十分艱難地才保持著沒有顫抖的地步。
聽後院的守門人告知有人求見,何丹旭頓時一振,手腳麻利地奔出門去,強忍著才沒有小步奔跑。
待望見隱在行轅後院偏門處的鍾維澤,何丹旭頓時生出幾分希望,有些迫切地將鍾維澤領進後院,待守門人離去,再三四顧,見並無旁人在場,這才緊張的問道:「如何?」
鍾維澤低聲說到:「都安排妥了。到了那一刻,你只管跟我走。」
何丹旭儘管將信將疑,不知面前這人有何辦法能在這被圍的鐵桶一般的城內保全自己的性命,但畢竟有人關注,這心還是略略放鬆。何丹旭已不止一次從袁大人的話裡,表情,甚至喃喃自語中,猜出袁大人是想與城共存亡。做到遼東經略這個官職,生死已然不由已,甚至也不由敵人做主。一敗之下的主官,就算逃得這城,回到朝廷,也是個捉拿下獄的結果。那前任經略楊鎬不是如此麼?袁應泰也曾鄙視過楊鎬的輕易進兵,但如今他自己也是一敗塗地,丟城失地,也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別。
這樣看來,這位官位驟升的文官,反倒不如何丹旭這樣一個小人物,能自由為自己盤算。亂世之中,一切都不能以平日的高低貴賤去衡量。
「我怎麼尋你?」何丹旭尋思片刻,低聲問道。
「不用尋,」鍾維澤不斷打量著四周,說道:「你給我們弄幾身虎旅軍的穿戴,由現在起,我們就跟著你。」
何丹旭細細想了想,點頭說到:「好,我這就去辦。」
虎旅軍的雜事,自然不會由袁大人事事過問,不然,養這些親隨何用?
不久,何丹旭便拿到幾副鎧甲衣物,甚至連虎旅軍的腰牌都配置齊全。鍾維澤等五人當即換上,就在經略行轅住下,等待行動的那一刻。
天啟元年三月二十日卯時,努爾哈赤命八旗兵馬全數出營,準備攻取遼陽城。
遼陽城原有的城牆,因多年被海風侵蝕,已有破敗之處,後熊廷弼任遼東經略,方才重新加固,而袁應泰上任之始,也多有修補,是故遼陽城防還是堅固的。尤其是城外那些又寬又深的壕溝,已經灌滿太子河河水,除了東西兩門處的橋,要進到遼陽城牆之下,則勢必要解決這幾道壕溝的問題。而這兩道橋處,城牆上無數大炮、火器密密麻麻地瞄準著,是遼陽城火力最為集中的地方。
努爾哈赤早已查清遼陽城防形勢,首先命令左翼四旗莽古爾泰、阿敏、達爾漢等率領本旗兵馬往遼陽城西的壕溝處,挖掘溝渠,將環城壕溝內的積水引出,而右翼皇太極等四旗兵馬,則往遼陽城東壕溝處,堵塞用來引進太子河河水的閘門。這一堵一引,便要將壕溝內積水放干,由此八旗兵可四面攻城,讓遼陽城內守軍四面應對。這環城二十里的城牆,城內守軍已少了一半,很難做到全面防守。這大城,自有大城的難處。
此時遼東巡按張銓負責西門,袁應泰帶其虎旅軍守東門。袁應泰在城上見努爾哈赤八旗人馬準備堵塞河水,心內又是一急,便命虎旅軍與其餘明軍一部計三萬人,親自帶領隊伍,出平夷門(即東門),在東門外一處稍高的小山處紮營,紮營,列陣三營,層層部署槍炮火器,向正在填壕攻城的八旗兵燃放火炮,阻撓八旗行動。
袁應泰的這一部署,難說是好是壞,一場戰鬥打下來,都是勝者說了算。不過,文官做到這一地步,也算是十分難得了。
努爾哈赤見袁應泰派出兵馬出城列陣,當即抽調填壕溝的右翼四旗兵馬前來對陣,並將自瀋陽攜帶而來的火炮推出,讓那些投降了的明軍炮手,對準虎旅軍戰陣轟擊。兩方這還是頭一次未曾接觸,先展開炮戰,一時間,雙方火炮紛紛發出隆隆炮聲,對射的彈丸在彼此陣中炸響。這算是遼東史上,第一次炮戰,對努爾哈赤來說,更是第一次嘗到了火炮的威力。
但此時的火炮遠不足以壓制住對方,除了給對方造成一定的傷亡外,明軍的炮火始終不斷地在轟響,攻擊攻城的八旗兵馬。努爾哈赤見狀,不得不發動步兵進攻,畢竟是征戰多年的首領,這火炮的弊端沒多久便看了個究竟。
努爾哈赤先命紅旗的二百精銳綿甲軍出擊,這些身穿數重棉甲的八旗兵,推出立有厚盾的戰車向前逼近,這是努爾哈赤常用的戰術,用著厚甲的精銳八旗兵衝陣,隨後在進行掩殺,屢屢而勝。袁應泰的虎旅軍槍炮齊放,最先進攻的二百棉甲八旗兵紛紛死傷倒下,但餘下的卻沒有一人後退。努爾哈赤見狀,又派出一千白甲騎兵衝陣,這些白甲兵皆是重甲,連馬上也有厚甲防護,跟在剩餘的紅旗棉甲兵後面,繼續向前衝擊。
袁應泰大聲疾呼,督促虎旅軍向前殺敵,明軍立時與八旗兵攪在一起。此時,努爾哈赤見狀,再次調回攻城的八旗兵,衝擊袁應泰的虎旅軍。雙方短兵相接,分不清哪一方佔有優勢。
此時攻城的八旗兵在城牆上不斷射下的羽箭、火器、火炮以及火藥罐等等守城器具的攻擊下,死傷不少,但仍然死命向前,戰場上頓時呈現膠著狀態。
這時,左翼八旗兵派人來報,說壕溝難以挖掘,請求全力奪取吊橋。努爾哈赤當即改變戰術,遼陽西門一帶的吊橋處,便成為一片最激烈的戰場。但此處防守最為嚴密,火力又足,八旗兵死傷較多。
此時在遼陽東門外,八旗兵與虎旅軍仍在奮力拚殺,難分勝負。就在又一隊八旗抽調的兵馬加入戰場時,位於虎旅軍後部未及參戰的騎兵,開始無視袁應泰的號令,翻身向遼陽城內退去,但袁應泰依舊督促剩下的步兵,一步不讓,讓八旗兵難以再如以往那般輕易取勝。
戰鬥到三月二十日申時,遼陽西門一帶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存儲在西門的火藥,不知為何突然爆炸,引發的大火迅速燒至西門城頭,明軍立刻大亂,此時連西城一帶的草場也燃起大火,居民守軍爭相奔跑,原本有序的防禦戰立刻失去秩序,趁著這一刻,左翼攻城的八旗兵已經開始攀上西門城頭。
消息報至努爾哈赤處,其立即調集其餘兩面攻城的人馬全力增援西門一帶。就在這關鍵一刻,跟隨遼東巡按張銓防守西門一帶的監軍道牛維曜、高出、邢慎言、胡嘉棟、戶部司官傅國等等,紛紛帶著從人墜城而逃,自此,遼陽西門防禦徹底消失。左翼八旗兵馬立即攻入西門,佔領城牆,放下吊橋,城外八旗兵蜂擁而入。
位於遼陽城東的袁應泰聞知西門失守,立即下令退回城內,試圖奪回西門,但八旗兵緊隨而至。這一命令一下,原本還能一戰的虎旅軍頓時秉承了明軍習慣,爭相奔往城門,相互擁擠之下,反倒是大批的明軍掉進壕溝,淹死無數。八旗兵自後不斷斬殺後對明軍,並發箭射死仍然水中掙扎的虎旅軍士卒。
攻佔西門的八旗兵迅速分兵兩路,沿著城牆攻殺仍在奮力守城的明軍戍卒。此時所有的八旗兵幾乎全都棄馬,轉為步兵,蜂擁著繼續與明軍作戰。夜幕降臨,遼陽城內依舊燈火通明,廝殺在每一個角落裡不斷持續著。
整整一夜,諾大的遼陽城內,始終沒有被入城的八旗兵攻佔,大街小巷以及各處房屋角落,都不時地有隱蔽著的明軍放炮發箭,射殺八旗兵丁,讓努爾哈赤十分意外,這等城內的攻防戰,並未因城門失守而立刻結束戰鬥。就這般,戰事一直持續到三月二十日天明。
天亮以後,袁應泰召集剩餘的虎旅軍以及其餘已沒了建制的明軍又一次發起衝鋒,試圖將八旗兵趕出遼陽城。但努爾哈赤這回改變了八旗兵四處亂戰的戰術,將八旗兵列陣,持大盾緩緩推進,一個巷子一條街道地推進,同時,命令仍在城外與散佈各處的明軍拚殺的八旗盡數入城,很快,便將袁應泰最後的拚死一搏擊退。遼陽城除了東城,大半都落在努爾哈赤的手中。
此時袁應泰站在東城城樓之上,望著城內四起的煙火,長歎一聲,吩咐隨從們各自逃命。
這個命令一下,眨眼間,袁應泰召集的虎旅軍在表現過一場激戰之後,立即在城頭消失不見。袁應泰又是感歎一陣,卻斜眼瞧著身邊還有幾人未及時離去。這自然是何丹旭與鍾維澤幾人。
袁應泰掏出一封信,交給何丹旭,說道:「快快出城,還能留得一命。若能將此書帶回,便不妄跟我一場。去吧。」
何丹旭不知是害怕,還是被袁應泰這話感動,微微顫顫地接過信,放入懷裡。
袁應泰再一次看了看即將全數陷落的遼陽城,咬咬牙,拿其一支火把,便向東城城樓上堆放的一堆火藥走去。
此時這裡還集聚著不少武器、火藥、糧食,袁應泰既然決心以死報國,便不想將這些物質再留給努爾哈赤。
就在袁應泰搖晃著疲憊的身子走到火藥堆前,伸手將火把點燃引線時,卻猛地一陣眩暈,倒了下去。
臨昏迷之前,袁應泰還能發出一瞬間的疑問,「怎麼這身子累到這個地步?連這幾步都走不了?
就在清晨的火光之中,遼陽城東門城樓轟然發出震天般的巨響,將無數牆垛炸得飛起幾丈高,掉落下來時,不免將幾名最為驍勇的八旗兵砸得稀爛,讓其無法飽嘗這艱難血戰而得的遼陽戰果。
隨著這聲巨響,遼陽城徹底落入努爾哈赤的手中。
在遼陽城徹底失去抵抗之時,遼陽城內的百姓官員,卻開始上演另一場好戲。
其中留在遼陽的遼東分守道何廷魁,為免遭侮辱,帶著妻妾金氏、高氏以及兩個女兒跳入院內的一口井中,監軍崔儒秀則懸樑自縊。城內的一些生員如臧思誠等,赴明倫堂自盡。但凡大小有骨氣的文官,大多選這一條路報國,卻未見拚死一搏者。大約這臉面要比性命重要。
遼東巡按張銓,在遼陽失陷之時,未跟隨從人從南門逃離。而是走向自己巡按衙門,等待敵人的到來。對於這等文官,努爾哈赤還是一副假惺惺的招撫之術。見八旗兵報說張銓端坐巡按衙門,便派李永芳前去招降。
這位額駙李永芳,是努爾哈赤的一桿大旗,專門對付這類文官。若說此時蘇翎所部缺乏人才,那努爾哈赤一幫子山林中謀生的族人之中,更是罕見中的罕見。李永芳也因此而得到重用,至於其本身有多大本事,怕是與那些漢人中的探子溝通,唯一剩下的,也便是這回的差事。
兩人一見面,李永芳竟然有些尷尬,以李永芳昔日的官職,見這位張銓還得叩頭回話,可如今,身份全然不同,並且,這努爾哈赤打的什麼主意,李永芳心知肚明,可未必就死心塌地的跟隨努爾哈赤做個反叛的旗幟。
怔了片刻,李永芳才冒出句自己實有苦衷。那張銓當即說道,跟自己說這話何用?我又跟誰說去?顯然李永芳是自討沒趣。
招降是不行了。努爾哈赤仍不死心,面見張銓,許諾好處。但張銓不跪,不受。努爾哈赤再三施展軟硬手段,依舊無法得手。最後,張銓在自己衙門中,被人用弓弦絞死。自此,大明朝又失去一位官位較高的重臣。
八旗兵進駐遼陽,城內趁亂逃出的明軍、百姓也有不少。八旗兵馬除一部分四下追殺之外,大多進城,要看看這遼東第一城,到底是何等的氣派。
離遼陽不遠處的三岔口一帶,有著遼河之上唯一的浮橋。這條狹窄的過河浮橋上,數萬人爭相過河,那些逃兵乾脆刀砍箭射,殺出一條路來,率先過河逃命。還有些文官武將,帶著自己的家丁、家眷,一路逃亡海州,連夜尋船南下,到金州,或是渡海直接奔往廣寧逃命。
就在努爾哈赤的大部分八旗兵興致頗高地進入遼陽城時,幾匹快馬卻馱著幾個大包之類的東西,夾在亂民之中快速奔逃。幾個八旗散兵見了,以為有財物可奪,便大叫著上前追趕,眼瞧著便要追上,那幾人忽然勒馬停住,伸手從馬上上掏出什麼東西。一瞬間,幾名八旗兵便被十幾枚飛來的弩箭射中,雖不是要害處,但顯然弩箭上塗有劇毒,轉眼間便倒於馬下。那幾人隨即奪了戰馬,迅速向東北方向的群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