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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二十一章 遙相呼應 文 / 蘇潛

    第二十一章遙相呼應

    就在三月十九日這同一日午時。奉令駐守鎮江堡的趙毅成,焦急萬分地站在城門上方的垛口處,不時地向北遙望,然後再向西張望不止。一旁全身鎧甲、面色肅然的馮伯靈,也跟著趙毅成扭動著脖子,不過,畢竟年紀大了,這脖頸隱隱發酸,令其不時地將頭來回擺動。

    看著紅日當空,馮伯靈不由得歎了口氣。這年紀大的好處,便是處事不驚,類似趙毅成這般急躁到如此地步,也曾經年少氣盛的馮伯靈還算能夠予以接受。當初若不是仗著年輕,說過幾句埋怨的話,也不至於這把年紀還在水師裡弄點碎銀子養家餬口。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要多歷練一些年,才算在這世上懂得如何安身立命。當然,蘇翎這位老弟,算是例外。

    想到這位老弟驟然擢升參將職,馮伯靈倒不是羨慕,自從打定主意跟著蘇翎走。自己這官職不也是驟然高昇?這就叫命。什麼叫有福之人?什麼又叫貴人相助?馮伯靈對此倒是有幾分癡迷的。眼下蘇翎,便是馮伯靈命裡注定的貴人。

    在這遼東,馮伯靈就算當初是厚顏想著去攀熊廷弼的高枝兒而沒有得逞,卻也因此埋下一段因果。這從熊廷弼到袁應泰袁大人,馮伯靈的這位蘇翎蘇老弟,儘管一面未見,可是遠遠的就牽上線,搭上橋,遼東一亂,諸般好事紛湧而來。馮伯靈也算看出來了,蘇翎這位來歷背景多少有些神秘的年輕人,就是那種能在亂世當中挺身而出,於亂中博得先機的人,所有私下議論的預測可能,都在今日一一展現出來。

    是故,馮伯靈沒有後悔選擇這條近似叛逆的路,就算眼前這位更加年輕的趙毅成,帶著一幫子殺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做下數不清見不得光的事,馮伯靈也欣然視作本該如此。當年威風一時的李成梁,其所作所為,在邊牆上可是私下打發時光最好的秘事。

    對於瀋陽陷落,馮伯靈不為所動,甚至跟隨蘇翎的思路。最好是越亂越好,等那些遼東世家大族的哦死光了,這才有出頭之日。而對蘇翎率部出征,馮伯靈也遠沒有如趙毅成這般擔心。這一來蘇翎的身手,馮伯靈是親眼所見,再說,能帶著夜不收日夜與女真游騎在山林中鏖戰且大多全身而退,這可不是一般的命硬。凶悍之人馮伯靈不是沒見過,但命硬的好像也只有蘇翎。況且,從百戶到逃軍,再從逃軍到如今的鎮江參將,這豈能輕易便送命的?

    當然,馮伯靈也還有小算盤。自己怎麼說也是朝廷正正經經任命的游擊將軍,不論蘇翎最後如何,這鎮江水軍可還在自己手裡,一有不對,大可揚帆出海,先到對面朝鮮,然後擇機去山東也未嘗不可。只不過眼下這份心也還都放在蘇翎這頭,畢竟這是一生難求的「貴人」啊。

    眼瞅著午時一過,馮伯靈陪著趙毅成可站了半個時辰了,當下忍不住勸到:

    「我說小兄弟,咱們還是回府上去等吧。」

    趙毅成緊咬著略微發乾的嘴唇,一言不發,只略微搖搖頭。

    馮伯靈只得作罷,心裡不免有些不舒服。當初在邊牆上,蘇翎與馮伯靈也算是兄弟相稱,可要是比起眼前這位,自己的那份兄弟之情。可是顯得單薄了些。當然,這份不舒服,或許羨慕的意味要多一些,誰讓人家都還年輕呢?想到這兒,馮伯靈不由得身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忽然,趙毅成身子一緊,脖子伸的更長了。馮伯靈順著看去,見遠遠的北面,一騎快馬飛奔而來。

    趙毅成迅速轉身,也不招呼馮伯靈,自顧下牆而去。

    來人果然是趙毅成的屬下,叫李輝世,歸太平哨的哨探分部,此次隨郝老六出征,在軍中聽侯差遣。

    李輝世快馬加鞭,不住地抽打戰馬,路過鎮江城門也毫不遲緩,一直奔到參將府,這才猛然勒住,隨即抬腿跳下戰馬,一落地,誰曾想一路趕路太久,雙腿站不住,竟然一下子跪在地上。李輝世身手在地上一撐,緩緩站起,活動了兩下,這才進得府中。

    趙毅成一見李輝世蹣跚而進,猜測到是太過奔波之故,便一把將其拉到椅子上坐下,隨即問道:「如何?」

    李輝世卻舔舔嘴唇,大口地喘著粗氣。三月天裡,額頭的汗水直往下淌。

    馮伯靈在一旁立即將已放涼了的一把茶壺遞了過去,此刻,才見馮伯靈顯出幾分緊張,這即將到來的消息,可牽扯到蘇翎的安危。說一千道一萬,蘇翎可千萬不能出差錯。

    李輝世大口喝下大半壺,這才緩過勁兒來,說道:「牛毛寨十七日午時被攻下,大軍正往深河。」

    趙毅成一聽,面上緊張的神情頓時一鬆,便不再急著問,退回到一邊椅子上坐下,等待李輝世歇息一陣,再問詳情。馮伯靈也跟著坐在一旁,略微帶著一絲微笑。顯然適才所說,表明蘇翎估算的時辰相差不多。

    這郝老六、胡顯成所部人馬,要翻越坎川嶺,首先攻下努爾哈赤留下駐守的牛毛寨,此寨約兩千守兵。以郝老六、胡顯成所部一萬五千人算來,此寨也不過是個小釘子,戰勝當屬尋常,只不過這消息還是要親耳確認才能放心。畢竟努爾哈赤的兵馬一貫長勝,而千山堡的人馬即便久經訓練,可到底沒有努爾哈赤常年征戰經驗頗多。

    按計劃,郝老六攻陷牛毛寨,再前行四十里,攻打馬家寨以及中間無數個小村寨,再抵達深河。此處離赫圖阿拉老寨已經不遠,再經富察、家哈嶺,便離目標不過數里之遙。

    只要過得深河,後面的山路便就好走,反倒是牛毛寨一帶山路險阻難行。這一路因地勢之故,河谷縱橫,寬闊之地很多適合耕種,是故屬於努爾哈赤的人口頗多,村寨自然要比蘇翎一路多上數倍。按事先估算。郝老六一路攻打大小村寨,全軍進發赫圖阿拉,要花上兩日的功夫,還得提防努爾哈赤設下的伏兵。這一路形勢複雜,趙毅成的哨探也無法確定是否存在額外的人馬駐守,所以,一切只能以郝老六靈機決斷而定。

    待李輝世稍定,趙毅成再次問道:「戰果如何?」

    「殺敵一千七百餘,俘獲三百五十人。」李輝世答道。

    「我們的傷亡呢?」

    「戰死二百六十七名。傷三百九十六名。」

    趙毅成略感意外,問道:「確切麼?」

    「屬實。」

    趙毅成望著馮伯靈說道:「到底是郝老六練的兵,我這位兄弟性子勇猛,沒想到這兵也是跟著一樣。」

    馮伯靈卻是有些懷疑,轉頭問李輝世。

    「是野戰,還是攻城?」

    「野戰。」李輝世答道。

    「野戰?」馮伯靈不解,「這郝老六一萬多人馬,建奴也敢出寨野戰?」

    李輝世解釋道:「原本郝將軍也是準備用火炮攻打牛毛寨,可到了寨前,那建奴居然出寨步戰。郝將軍當即命火器四營施放火炮,當即打死四五百建奴。隨後郝將軍便命太平哨營全隊衝鋒,只一個回合便攻進寨子。」

    趙毅成聽這麼說,不禁浮想聯翩,心裡那份上陣撕殺念頭再次浮起。

    「建奴為何不據寨而守?」馮伯靈依舊不解。

    趙毅成笑著說道:「大概是努爾哈赤不諳此道吧。」

    努爾哈赤自起兵以來還很少據城死守,都是帶著八旗攻打別人的城堡、村寨,這守城可是沒有大明朝的軍隊有經驗。再說,努爾哈赤也沒幾個算做城堡的地方。真要與遼東比起來,努爾哈赤也不過就是巴掌大的地界,且都在山中,能有塊平地種地便不錯了。說到底,努爾哈赤一再向南、向北拓展,也與自身轄內土地過少,遠遠不能滿足日益增多的人口耕種之需。

    李輝世再次說道:「不是不守。而是不得不出來。」

    「怎麼說?」馮伯靈問道。

    「郝將軍最先並未直接攻打牛毛寨,而是從邊上繞過,直接驅趕四周的女真百姓,焚燒農莊,逼的牛毛寨中的建奴不得不出來阻止,這才讓火器四營首先發威。」

    牛毛寨本就據險而守,擋在要路上,但郝老六的太平哨營可是專門在山中整訓而出的,這等閒山巒,根本就攔不住,若是就這麼將太平哨營放了過去,想必牛毛寨的守軍也會被努爾哈赤斬首示眾。

    努爾哈赤殺起人來,可不會顧忌什麼漢人、女真人,只有聽令行事之人,可沒種族之別。

    這要說起來,大明朝可是不同,動輒建奴、達賊,一副天朝大國的口吻,但行事可是拖拉不決,優柔寡斷,沒了氣勢。當然,大明殺起漢人來未必有努爾哈赤殺女真人那般蠻橫,就連佟養性等投降努爾哈赤的降官,也一再發出呼喚,令其綁架努爾哈赤回歸,不僅不罪,還會立功。這種處事論調,難說不與遼事糜爛相關。

    「郝老六可有吩咐?」趙毅成問道。

    「沒有,」李輝世搖搖頭,說:「郝將軍只令我回來報信。」

    這就是說一切按計劃行事,不論中途有何變故,郝老六必然會在十九日趕到赫圖阿拉,與蘇翎匯合。

    趙毅成低頭細細盤算了一會兒,又問:「曹正雄一部可有消息?」

    李輝世再次搖頭,卻沒有說話。

    曹正雄一路算是最弱的一路,萬遮嶺一帶只有一千多努爾哈赤派駐的守軍,也不算是精銳,防守有餘,而進攻不足。這與曹正雄所部相差不多,以五千對一千,就算不勝,也該不敗吧?此路最先設計的,是牽制萬遮嶺一帶的守軍,不使其增援牛毛寨一帶,更不能使其越過渾江渡口,抄了千山堡的後路。此時大軍已經全數出征,整個千山堡沒有絲毫防禦力量,不說一千建奴,就算是五百,也足以將蘇翎辛苦數年建起的千山堡村落建制全部毀掉。

    甚至,毀掉的不僅僅是村寨,還有古裡甲的商路,以及術虎所部依靠蘇翎在海西、東海一帶建立起來的威信。對於那些部族,向來只服強者。這幾年若不是術虎在海西、東海一帶壓過了努爾哈赤派出的小股人馬,焉能有今日之果?任何勢力,都是靠實力建立起來的,所有的盟誓以及歸附,都是強者發出的指令。這自古至今毫無異議。

    至今曹正雄沒有派出人回來報信,趙毅成也只能忍著去等。蘇翎最初制定這個孤注一擲的計劃,萬遮嶺一帶也只能由曹正雄出面支撐,倒不是說曹正雄不受信任,而是這一部相對來說,戰力最弱。俗話說什麼樣的將軍帶什麼樣的兵,曹正雄也只能算作中等武官的資質。而蘇翎麾下,也只有十六個兄弟可以重用,除開趙毅成等人,餘下的都管帶上千人馬,這是蘇翎麾下軍隊最重要的部分,絕不會鬆手交給其餘的人。或許打完這一仗,從那些低級武官中,會有一些人脫穎而出。武官從來都是殺出來的,這是蘇翎提升武官唯一的標準。

    至於術虎所部,因離得太遠,今日是不要想等到什麼消息了。最佳的情勢,是與郝老六所部在赫圖阿拉東部相遇,若是如此,赫圖阿拉輕而易舉便會拿下,隨後,蘇翎自可不顧身後,直奔界凡,然後,便要看赫圖阿拉一戰中,那位喀什克圖的父親,喀爾喀部蒙古人的首領宰賽,是否能被安全救出。

    蒙古人,將是整個計劃中後半部最關鍵的一環。此時,顯然還無法預料。

    瞭解緊要之後,這剩下的問題,趙毅成便可以隨意詢問了。

    「那些民夫如何?」

    李輝世一聽,似乎想笑,卻又忍住,會答道:「都按事先交待行事,要比預想的聽招呼。」

    這種發動民夫搬家什、搶財務的主意,已記不清到底是誰先提出來的。總之一方面是解決大軍糧草運輸問題,一方面是騰出那些具有戰力的軍兵用到主要目標上。當然,若是全部順利,一切按預料的進行,各營人馬自己備的乾糧,便足以應付這幾日的戰事。這樣一來,這些民夫可就成了專門搬家的人力。

    按李輝世講述的過程,這些民夫興致很高,當郝老六解決掉所有的抵抗者以後,一路上大小村寨,幾乎都被搬運一空。這當然不是哄搶,依舊按村組隊,有管事們分派。郝老六新佔據的地域內的人口,全數被令遷往千山堡轄地,一人一戶都不得留下。這些事務,幾乎全由民夫們接管下來。

    與鴉鵠關蘇翎所部做的一樣,阿哈們被解救出來,一般的女真諸申只要不反抗,沒有被一朝得勢的阿哈們打死,則被允許收拾自己的財務、牛羊,遷往千山堡一帶。不過這樣的人戶不多,赫圖阿拉以東一路依舊不是女真人聚集最多的所在。至於其中有沒有被冤殺的,大戰之中可無人顧及。

    郝老六這一路人口要多,自然阿哈更多,只不過沒有蘇翎那邊的田大熊,郝老六招兵的手段很簡單,直接挑選強壯者入伍,立即分到每一個騎兵小隊之中,讓其在殺場融合進自己的隊伍。郝老六似乎一點兒都不擔心這些人會反叛,論血腥,大約蘇翎也要稍遜一籌。不過李輝世並不知道郝老六到底收編了多少阿哈,趙毅成僅憑這些話語中,判斷出郝老六不會少要新兵。

    正說到這裡,參將府外又傳來馬蹄聲,一人迅疾入內,交給趙毅成一卷文書。

    這並非趙毅成一直等待的蘇翎的消息,而是遼陽城內的哨探隊長鍾維澤傳出的書信。

    趙毅成展開書信,默默看了一陣,便遞給馮伯靈,說道:「遼陽危急。」

    馮伯靈接過,見上面說得都是遼陽一帶的情勢。

    天啟元年三月十八日,努爾哈赤率領八旗兵馬六七萬人,向遼陽進犯,當日駐紮在虎皮驛。

    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自從得知瀋陽淪陷,頓時焦頭爛額,忙著調兵遣將,不過,不是收復瀋陽,這個念頭,怕是袁大人連想都沒想過。遼陽城內一片驚慌,城內居民爭相逃跑。當初熊廷弼好不容易安穩下來的人心,再一次在丟城失地之中動盪起來。袁應泰連發安民告示,卻仍然止不住逃跑的人群,後來,袁大人發下狠心,喝令再逃者斬,這一下,遼陽城尚未看見敵人的影子,城內便已被自己人砍掉近百逃亡者的腦袋。

    袁大人也顧不得朝廷上是否有人因此對其彈劾上奏,急調總兵胡嘉棟、副總兵劉光祚的青州兵靠近遼陽,與守衛遼陽的總兵劉孔胤部以及剩下的川兵合營,共計三萬人左右,守衛遼陽。又乾脆將奉集堡、威寧營一帶的兵馬盡數撤回遼陽護衛。

    至於支援瀋陽途中敗退的總兵官朱萬良,姜弼等人,未見袁大人舉起屠刀立威,而是簡單呵斥幾句,臨陣退縮令其「立功自贖」,在遼陽西北武靖門方向,以太子河為界,結陣駐守,試圖阻止努爾哈赤的八旗兵渡河。

    袁大人最值得一提的,是開始組建自己的家丁隊伍,並命名為「虎旅軍」,以助守遼陽城。可見,袁大人對遼東兵馬失望到極致,若是時間稍多,袁大人親手訓練出來的虎旅軍,說不定還真能派上用場。掌管兵權,必須自己手上有兵,袁大人此時方才恍然大悟。

    這麼一忙,袁大人幾乎將蘇翎這招暗棋忘在腦後,儘管親隨何丹旭抽空提醒,可袁大人只是仰天輕歎,卻無言可述。這是用來進攻的妙棋,但此時談什麼進攻?有心想調集蘇翎所部也至遼陽,可畢竟太遠,何況將璦陽一帶的青州兵調走以後,這鎮江也要兵馬駐守才是。若是鎮江再一失去,隔斷與朝鮮的聯繫,難說朝鮮那般人不會倒向努爾哈赤,那豈不是更加糟糕?再說,就算發令,袁大人此時也找不到蘇翎。

    不過,令趙毅成心中盤算的,倒是鍾維澤最後的詢問,說已與何丹旭聯繫妥當,一旦遼陽不保,即攜何丹旭躲入地窖之中,再想法子混出城去,可袁大人,是否一樣對待?

    這個問題以往便提過,沒有定論。如今四方緊急,也無暇多想這個問題,趙毅成已給予鍾維澤遇事可獨斷之權,如今,也只好再等上一等,袁大人的命運,只好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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