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堅城瀋陽
天啟元年三月,遼東都司境內由北至南,冰雪漸次融化。
遼河以東,自璦陽、鳳城至寬甸一帶的山中,殘雪依舊斑駁著山頂,但在渾河、蒲河直至三岔河一帶的平原,卻早早地呈現初春的跡象。
這片平原上,是整個遼東最為富庶的地帶,平坦的土地上滿眼是阡陌交錯的農田,渾河、蒲河從中穿過,為農田灌溉提供天然的便利。這番情景,也唯有南四衛的金州一帶可以相比。
就在這片平原上,間隔著數座遼東重鎮,遼陽、瀋陽以及再往北的鐵嶺、開原。大片農田的環繞使得這些重鎮得以聚集起數十萬人口,即便是饑荒、天災,這裡也能提供足夠的糧食產出。而人口眾多之處,自然少不了南來北往的商賈。這些近十萬的商人,將各色商貨販運到這些遼東重鎮,使得每一座城都擁有數不清的金銀財物,這也是為何努爾哈赤要先從開原、鐵嶺下手的主要原因。
而自從開原、鐵嶺陷入努爾哈赤之手,這夾在渾河與蒲河之間、最北端的瀋陽城,便成了遼東都司的邊城。
瀋陽城最初因處於遼東內腹,且城大人多,這城牆修築得不過丈多高。遼事敗壞之後,昔日的遼東經略熊廷弼赴遼收拾敗局,將這瀋陽城重新修築,加強防禦。於是,瀋陽城原有的城牆便向外擴展八丈,又圍起一道外城。並在外城城牆下挖掘一道深溝,溝底遍插尖木樁,設置陷阱。另外,在溝內側還修有內壕,壕上置一、二十人才能抬動的大木。在外壕以內,再挖掘出一道五丈寬、深二丈許的壕溝,溝底依舊插滿尖木,同時,在內側每一丈五尺便配備有戰車一輛,戰車與戰車之間有大炮二門,小炮四門,並設置遊兵護衛這些火炮。這番佈置,使得瀋陽城堅固無比,就連熊廷弼本人也對此十分自信。
瀋陽城憑著這些設置,足以抵禦任何敵兵的進襲。
此時駐守瀋陽城的,是新任總兵官賀世賢,還有副將尤世功。
這兩位總兵官,經歷出奇地相似,單從履歷上看,就像是一個人。
這兩人都是陝西榆林衛人,也都是自小從軍,都任過瀋陽游擊,楊鎬當遼東經略時,也都被分在李如柏麾下,自然,也都因李如柏的及時退兵,沒象其餘幾路那般得個損兵折將的結局。到了袁應泰這裡,兩人又都被升為總兵,予以重用,且又同時被分到瀋陽駐守。
按說這般相似,怎麼看都該是配合默契,猶如一人,可惜這也正是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的一樁麻煩事。
先說這二人都算是驍勇善戰的武官,對於努爾哈赤的小股人馬進襲,也都敢於迎頭痛擊。不過,相對而言,賀世賢的戰績要明顯一些,雖然每次不過幾十、近百的斬獲敵人首級,可相比那些調集到遼東的武官們,確實格外顯眼。
這文官爭名,武官便是爭功。賀世賢自然被人詬病,這說法也很奇妙,說起有「異志」。不知道這是不是武官們的幕僚親法,就被熊廷弼所接納。熊廷弼在任時,便令賀世賢帶著自己的千多家丁駐守在外,不許其駐守城池。這疑心甚至達到在某一次節慶酒宴上,熊廷弼與眾將官立誓,勉以同心,而後有武官密稟賀世賢有異時,熊廷弼竟然毫不掩飾地說,這次盟誓,便是為此。
袁應泰上任後,自然是將熊廷弼的策略改變很多,這用人也是如此。對待賀世賢,袁應泰倒沒有歧視之意,不僅提升為總兵,且令其駐防瀋陽重鎮,算是極其信任了。後來賀世賢建議收降蒙古人,袁應泰也當即應允。
這收納蒙古人入營當兵,在遼東以及遠到京城裡的文官們都有反對的,直說擔心其中有努爾哈赤的內應。這開原、鐵嶺陷落無不與此有關,自然這番懷疑是合理的。但袁應泰卻又自己的考慮,這一來是遼兵羸弱,可戰者不多,這一點熊廷弼也是這麼認為。當初彈劾熊廷弼的便有這麼一條,說熊廷弼役使兵丁做工築城,並不當兵使用。可這實際情形,袁應泰到任之後才深有體會。這收納蒙古人可增強戰力,再有,還可以使這些蒙古人不至於投奔努爾哈赤,增強對手的實力。
當然袁應泰也自會叮囑賀世賢防備其中的奸細,而朝廷上的大臣們更是直接在糧餉上予以控制,只當選鋒給糧,而不像明軍一般募兵時還會給予安家、馬價銀子。賀世賢即讓麻承恩、王世忠、朱梅這些武官掌管關防,鑒別這些蒙古人,只要沒什麼明顯問題的,一律入營。
賀世賢自有自己的苦衷,他雖明為總兵官,這手下的兵,除了自己的一千多家丁,便再沒多少。而同樣是總兵官的尤世功,卻管帶著一萬五千人馬。賀世賢不自己想辦法,還能指望自己這個總兵官名副其實麼?況且,這兵越多,自然戰勝的把握越大。所以,賀世賢收納的蒙古兵越來越多,從最初限制的五千多,到最後數以萬計。
袁應泰袁大人頭痛的,不僅是這收降蒙古人帶來的爭議。賀世賢最後上報的人數,達到六萬多人。,賀世賢收納的蒙古人實際有十萬之數,並且直接說這樣下去十分危險,瀋陽城根本守不住,揚言要帶著自己麾下的一萬五千人返回遼陽,不想留在瀋陽等死。袁應泰又急又怒,鮮見地傳令尤世功,說膽敢擅離一步,即斬。這才平息了尤世功的膽大妄為。可將這兩人放在一個城裡,能不令人擔心麼?
想必若是熊廷弼在任,不僅賀世賢不可能有這麼多的蒙古兵,那尤世功也不敢口吐狂言。袁大人改變的,可不僅僅是這一樁。
如今,這瀋陽城內,在袁應泰袁大人的名冊上,便有賀世賢的六萬多收降的蒙古兵,以及尤世功的一萬五千人馬,總計近八萬人。再加上眾多的火炮,這瀋陽城,當真是穩如磐石。
此時袁應泰已經得到消息,說努爾哈赤本人駐紮在新築不久的薩爾滸城,兵馬並不太多,那些投降以及被掠走的漢人,也多在薩爾滸城內。而努爾哈赤的兒子,那些貝勒們,則率領大部分八旗兵馬駐紮在瀋陽以北的開原城。二月裡努爾哈赤率兵衝擊奉集堡,便是由撫順一帶過來的。這讓袁大人將注意力始終都放在撫順一帶,好在這將近過了一個月,對面始終再無動靜,袁大人對於瀋陽的安危,算是暫時放心。
不過,這三月的寒風,很快就將袁大人放在瀋陽的這部分心思,凍成冰窟。
天啟元年三月十一日夜,賀世賢的游騎回報說,努爾哈赤率八旗大軍正向瀋陽而來。瀋陽城內立即緊張起來,官兵們徹夜戒備。到十二日辰時,遠遠地見瀋陽以東約六七里的地方,旌旗招展,正是八旗兵馬在那裡紮營。
辨明敵兵來勢,瀋陽城便奔出數騎,快馬加鞭,向駐守遼陽的袁大人告急。
不過,其中一騎在奔近遼陽時,卻沒有進城,而是繞過遼陽,向更遠的東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