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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鐵騎奪金 第十三章 如箭在弦 文 / 蘇潛

    第十三章如箭在弦

    天啟元年正月,遼東轄內的沿邊城堡、大小村莊都洋溢著新年的氣氛,這遼東百姓也依舊如往年一樣,走親訪友、徹夜歡宴。這古老的習俗如今在遼事屢屢敗壞的年景裡,更帶著幾分沖喜的意味。越是擔憂,這酒宴上喝得便愈是暢快,酩町大醉之餘,那夢裡多少有些太平盛世的景象。

    遼陽城內,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在接受麾下文武官員的例行問候之後,獨自躲在後院裡,就著幾個小菜,對影自斟。跟隨多年的親隨何丹旭倒是想在一旁侯著,卻被支了出去,只得在隔壁房內支著耳朵,留神聽著,只能袁大人一聲召喚,便能就近前去伺候。

    袁大人的心思,何丹旭十分清楚,自上任以來,這班集聚在遼陽、瀋陽一帶的武官兵丁,可沒少讓袁大人費心勞神。這最初依著滿朝大臣們意思部署下春季攻略,倒是雷厲風行,一如所願。剩下的催糧催餉,袁大人算是熟門熟路,算計得清楚,但這到了正月,眼看著就得發兵攻打建奴,袁大人卻不清楚到底該幾時出兵合適。

    這遼東經略,便是遼東第一人,袁大人又怎麼拉得下文官的臉面去徵詢武官們的意見?遼陽城裡倒是還有個遼東巡按張銓,但這巡按,找人麻煩是專職,這等軍機大事,還不如袁應泰本人至少還經手過一陣子軍事。想想熊廷弼在遼東一拖數月,這朝廷上便將戰鼓擂得震天的響,未必也會步熊廷弼的後塵?這當然不是袁應泰所希望的。

    按說等遼東冰雪消融,便該發兵進襲,那麼幾乎與楊鎬選擇的時間一樣,二月誓師,三月初出兵。但到了三月初,這誰在前,誰居中,誰斷後,又是費神的事。袁應泰原想按著最初的部署,這軍令一下,便自瀋陽、虎皮驛、奉集堡,以及璦陽清河三面齊頭並進,夾擊撫順,十幾萬大軍單攻一個撫順,該是沒有問題。可就算袁大人不熟兵事,也知道那建奴努爾哈赤不會坐視不理,若是擁兵十萬前來決戰,又該當如何?

    平心而論,袁大人不畏建奴,也不畏身涉險境,以身殉國的打算,也是有的。可這非一身之生死,而是關切到整個遼東的存亡。再來一次兵敗如山,遼東可真的無法收拾了。楊鎬興兵,已經徒耗國帑,這一次集兵十八萬,更是耗資數百萬,倘若一旦潰敗,朝廷又如何能耗得起這般消耗?

    這麼一想,這與努爾哈赤決戰的勝算,可就沒剩下多少,進而,想要留一部分官兵駐守瀋陽、遼陽的念頭便佔了上風。可那建奴八旗兵馬,動輒數萬,來去如風,就算將全部遼東聚集的兵力都用上,也不一定能一戰而勝,如此再分兵防守,那撫順一戰的結果,可就難說的緊了,除非

    這新年裡,袁大人便這麼左一杯右一杯地飲著,醉眼朦朧之際,蘇翎的身影彷彿便在桌邊出現。

    袁大人伸手一指,喃喃地說道:「你可要」

    就在同一時辰,新任鎮江參將蘇翎,也在寬甸堡裡大碗喝著果酒。不過,蘇翎沒有自斟自飲的嗜好,在他的面前,是幾位身穿鎧甲的武官,都是曾與蘇翎一起出生入死的漢子。

    因事務繁忙,這些兄弟並未在除夕之夜聚集,實際上除了正月初一到初三這三天裡,千山堡境內百姓與遼東它處的人一樣歡度佳節,其餘的時間,都仍然在忙碌著各自名下的軍需額度。這數萬人齊動手,趕著賺取新年裡頭一筆酬勞。此時千山堡轄內的百姓已不再為糧食發愁,而胡顯成相應地改變了策略,白銀與銅錢的流通,使得千山堡與外界日趨融為一體。

    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核實了蘇翎所說救回朝鮮元帥姜弘立、金景瑞之後,不等朝廷回應,便將久久拖欠的軍餉如實撥付。這袁大人雖答應給予糧餉、器械,但一直將銀子握在手裡,倒是糧食、器械沒那麼小氣。如今這一大方起來,一氣便撥付給蘇翎四個月的餉銀。按每兵每月一兩五錢核算,四個月六兩,蘇翎的一萬人馬便是六萬,再加上馮伯靈的一萬人,總計一十二萬兩白銀。如今袁大人手裡,不缺銀子,也不缺糧草器械,缺的,怕是那麼幾分必勝的心思。

    這筆巨額銀子由振武營的三千新兵日夜兼程運抵鎮江堡,蘇翎一聲令下,給馮伯靈留下三千水兵兩月餉銀,振武營也留下兩月的,其餘近十萬兩全數運往寬甸堡。另外,胡德昌今年年底盤總一算,四處收刮的銀子,算下來歸蘇翎的這部分,也有十萬的淨數,這筆款子也幾乎同時運抵寬甸堡。

    值得一說的是,關於胡德昌的帳,蘇翎依舊沒辦法掌握,連趙毅成在暗中隱秘地試了幾種辦法之後,最終也只能告訴蘇翎,這帳,毫無可能清查。商人的算盤,自有一套路數,即便是蘇翎有著眾位兄弟屢屢驚奇的想法,卻也拿這「商」字、「賬」字,寫不出工整的樣子來。估計胡德昌、嚴壽、傅升三人的身家,不會少於十萬,手下指揮的人手,早有數千之多,這算在蘇翎麾下,也是一隻奇兵。只要胡德昌一直保證蘇翎所需,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下去,也未嘗不可。

    蘇翎見餉銀運到,便召集各營主官齊聚寬甸堡,一是領取各營軍餉,二來,這新年的酒,也可補上一頓。

    郝老六、秦瞎子、胡顯成、胡秋青、余彥澤、馮伯靈、曹正雄及其副手薛水彭,還有火器四營的湯南凱,此人也是隨蘇翎做夜不收時的兄弟,不過,湯南凱一向不多言,連殺人時都不出一聲,一直默默無聞地跟隨蘇翎,但也被蘇翎推上火器四營的主官位置。這些主官紛紛聚集寬甸堡,每人都帶有數十騎的護衛,將寬甸堡外黑甲騎兵營中空餘的帳篷住得滿滿登登。

    這些人再加上趙毅成、蘇翎剛好十一人,這次秦瞎子沒有帶來野味,便也沒再如往常圍爐。酒宴是將兩張桌子拼在一起,眾人圍桌而坐,每人面前都是一個大碗,果酒的味道,令人想起白沙溝的那些日子。

    酒過三巡,敘過一些閒話,也就著胡顯成的兒子說了些趣事,這談話便漸漸進入正題。這些人如今都管轄著數千人眾,即便當初也是一個小兵,久而久之,自成將風。

    蘇翎瞧著這些兄弟,在心裡琢磨了片刻,才問了第一個問題。

    「各營,軍紀如何?」

    「大哥,」郝老六最先回答,「你放心,都按軍規行事。」

    其餘幾人也紛紛點頭稱是,只有餘彥澤最後說道:「大哥,我在振武營斬了十人,便也都懂規矩了。」

    馮伯靈沒有接話,他實際上只掌管著鎮江水師的三千人,大部分是水手,談不上軍紀問題,另外的三千新兵,已經算是輜重營,給飯吃便肯幹活,更別說還有餉銀,自然不會添亂。

    蘇翎略感放心,便轉而問胡顯成:「軍需準備的如何?」

    胡顯成將面前的酒碗推了推,略略回憶了一下數目,說道:「原定的糧草數已全部備足。另外,今冬趕製的獨輪車、大車下個月便可如數完工,每營可以提供四百輛。籐牌、木盾每營可供五千付,長槍每營一千桿,投石車每營二百部。還有短弩可供三千部,弩箭九萬支;弓三千付,箭六萬支。都在下月初齊備。」

    「火藥呢?」蘇翎再問。

    「以往留存加上最近撥付給我們的,只多不少。」胡顯成說。

    郝老六插言道:「大哥,按我們的打法,以往繳獲的便足夠了。」

    蘇翎點點頭,贊同郝老六的說法。劉綎以及朝鮮軍隊的打法,蘇翎等人十分清楚,對火器的使用自然會做一番調整,面對努爾哈赤的八旗這個固定的對手,在各營雖然添加不少火器火炮,但不會如明軍那般作為主要兵器使用。繳獲的火藥因得到妥善保存,至今依舊能夠供給各營所需。

    「這麼說,各營都可一戰了?」

    「是。」各位主官幾乎同時答道。

    郝老六更是急迫,接著說道:「大哥,這營中整訓了這麼久,都憋得很了。這兵再練得多,也不如一戰的效果好。」

    蘇翎向眾人逐一看去,各人的神情雖沒有郝老六那般誇張,卻顯然都是躍躍欲試。麾下數千精壯兵將,目標又十分明確,整訓日久,這不想打的倒是奇怪了。

    「很快就會有消息。」蘇翎望向趙毅成,說:「你說說最近的情形。」

    趙毅成不慌不忙地說道:「遼陽傳來的消息有兩條:第一,總兵官李光榮等向袁應泰稟報,說努爾哈赤正日夜打造鉤梯、備置車營,儲備糗糧,準備進犯遼沈;第二個是胡秋青手下的蒙古人傳回的,說蒙古煖兔部下的哈喇等四個人往薩爾滸城販馬,回來後說努爾哈赤將於閏二月進攻瀋陽城,且蒙古喀爾喀部已經調各營兵在遼河一帶集中。」

    「蒙古人這麼快?」郝老六問道。這消息是才接到,其餘各營還未得到通報。

    「嗯,這比我們想的要好。」蘇翎說道,「喀什克圖想劫回宰賽,大概還是對我們沒什麼把握,想自己動手了。」

    「那正好。」郝老六說道,「這樣便不必管宰賽是死是活了。」

    「不,」蘇翎立即接口道,「這宰賽最好落到我們手裡。」

    郝老六住口不說,這原定的便是如此,適才不過隨口,倒並非改變原計。

    「到今天為止,袁應泰也未明確出兵時日,看來不等遼東出兵,努爾哈赤便要先動手了。」蘇翎說道。

    「我們呢?」這回是胡秋青發問,蒙古人的動靜,可全由胡秋青負責聯絡,只等消息明確,便要再赴蒙古一行。

    隨著這一問,所有的人都望向蘇翎,等待命令。

    「努爾哈赤若要打瀋陽,先得攻打奉集堡、虎皮驛。」蘇翎說道,「只等這兩地傳來消息,各營便立時備戰,隨時聽令行進。」

    「是。」主官們答道。

    說道這裡,正事便算商議妥當,接下來說的,便無關大局。

    果酒雖淡,喝多了卻也會醉的,不過眾人都很節制,碗倒是滿的,可頂多略略一抿,算是有個意思。

    「大哥,」一直沉默寡言的湯南凱忽然說道,「你以往講的那個驅虎吞狼的故事」

    這少言之人,開口必然驚人,眾人一時都靜下來,聽湯南凱會說些什麼。

    「怎麼?」蘇翎注視著湯南凱。

    「大哥的這番佈置,是不是也是驅虎吞狼?」

    蘇翎略微一驚,這湯南凱可是想得很深,這話說的意思可要在幾步棋之後,當真是令人出乎意料。

    蘇翎想了想,沒有直接回答湯南凱的問題,而是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說了另一番話。

    「還記得當初我跟你們講的南洋的事麼?」這話自然勾起眾人的回憶,那個圍爐夜話的場景,曾帶來多麼新奇的想像。

    「要想龍游大海」蘇翎說得很慢,將眾人從回憶中喚醒,「便得先收拾遼東這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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