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蒙古饑民
蘇翎在鎮江堡逗留數日,一邊等待馮伯靈不斷傳回的消息,一邊順帶著處置鎮江城內的大小瑣事。
說處置,其實不過是聽取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管事們的稟報。經過不斷的清洗,鎮江城內諸事完全落在蘇翎的掌控之中。不過千山堡的某些規矩,在鎮江城內尚未正式施行,在城內的百姓看來,一切都是照舊,甚至比以往還要平和一些,只是往來的商隊略有增多的趨勢。另外便是往日的攤派幾乎不見,只是這一點不甚明顯,自從東路軍失去消息,大小官員也近乎絕跡,這攤派也就沒了出處。
看著那些明顯憨厚老實的管事們一一上前稟報各項瑣事,蘇翎只堅持了兩日,便將這一切交給趙毅成去辦,而趙毅成也僅僅做了一日,便又托付給幾個有耐性的屬下。這些只知道埋頭做事的管事們,每一個說的事情,都足以讓人牽扯出數日都說不盡的更多的瑣碎。
掌管一座城,並不比管帶一營人馬輕鬆。好在蘇翎此時大多是保持原狀,而每一名管事身邊幾乎都有原有的小吏之類的人物幫襯,只需管事們按照以往的舊例執行便可。當然其中也出現過慫恿管事謀利的人物,不過此人隨即消失無蹤,自此,再無人敢用大明朝遼東官場慣例來提供參考。
蘇翎的用人手段,在鎮江城這裡,初次見到效果。那些從底層站出來的管事們,執行蘇翎的命令從未有過遲疑,且從不在月糧以及餉銀上計較。沒有蘇翎,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一塊土地上佃種,指望著能剩些糧食養家餬口。當然另一個特色,是除了必要的記錄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文書往來,這也是管事們能夠勝任的基礎之一。
至於涉及到稅銀、糧草等事項,自有胡德昌召集的人前來協助,已經有數家商人的親屬通過胡德昌納入蘇翎的麾下。蘇翎並不擔心會出什麼問題,這些外來者在進入之前,都被暗地裡提醒過,一旦出了差錯,便只有死路一條。這幾乎都不需要陶安峰出面,留在胡德昌的商隊裡的那些護衛,便直接處置了。血腥的手段,加上吃飽都成問題的亂世背景,讓蘇翎鬆散的管理仍舊能夠發揮出所需的效力。
這幾日的糾纏,讓蘇翎意識到目前這種狀況,將極大地拖累趙毅成的哨探作用。由此便又生出另立一部,專責類似事宜的想法。不過,這事將直接拋給胡顯成去甄別,將與趙毅成所部事務有所交叉的盡量分開。
蘇翎離開鎮江堡返回寬甸之前,又得到兩個好消息。
其一,是胡德昌自江南一帶尋得一家專事印書的書坊,因其經營慘淡,胡德昌沒花多少銀子,便將書坊內的工匠以及工具、印版等等全部收歸已有,專門雇了一艘船,幾經周折,最終順利抵達鎮江堡。
這件事讓蘇翎暫時放下手中的事,登船查看。
那十幾個書坊工匠得知是僱主前來探視,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儘管事先已被提醒,只管做事,不必多禮。但看著那威風凜凜數百騎兵護衛下走來的武官,這膝頭一軟,便欲跪下。但這位武官僱主還未開口說話,便被飛奔而來的一騎吸引,隨即丟下一句:「派人護送到寬甸堡去。」便下船而去。
了幾句,大群的騎兵便立即滾滾奔向遠方。
蘇翎帶隊趕至振武營,遠遠便看見大群的馬匹聚集在軍營外,而在馬群四周不斷來回奔跑的馬上,豁然便是蒙古人打扮,而另有一群騎馬的人正鬆散地立成一堆,足有數百之眾,為首一人,便是胡秋青。
蘇翎在馬群前勒住戰馬,身後的護衛騎兵隨即停下,幾乎同時便列成整齊的隊列,這似乎讓對面的那些蒙古人有些吃驚,紛紛向這邊注目而視。
胡秋青拍馬奔近蘇翎,叫道:「大哥,這些馬如何?」
蘇翎卻沒去看那些馬匹,反問道:「那些是什麼人?」
胡秋青回頭看了一眼,說道:「都是蒙古人。我這趟去買馬,見當地不少人不要銀子只要糧,便隨口問了問有沒有願意當兵吃糧的,結果」
胡秋青指了指那邊的蒙古人,接著說道:「有三百六十七人。若再等幾日,還有更多的。」
蘇翎向那些蒙古人細細打量,見其中不少人都還算強壯。
「大哥,放心,我都是挑過的。馬上馬下沒幾手,是不會要的。」胡秋青趕緊說道。
「守規矩麼?」蘇翎微微皺眉。
「每一個人我都親自都講過軍紀。這些人說,只要有糧餉,做什麼都行。」胡秋青蠻有把握地說道。
蘇翎點點頭,這蒙古人的習性,胡秋青怕是知道的要多一些,不過眼下無法細問。
「好,先帶他們去寬甸,就在騎兵營側另扎一營。」蘇翎說道。
「是。」胡秋青撥轉馬頭,奔近蒙古人群,先是一聲呼哨,了一陣子。
剛一說完,那些蒙古人便紛紛掉轉戰馬,跟在胡秋青指定的幾名騎兵之後,向寬甸堡方向奔去。看來胡秋青對這些蒙古人還是指揮的就手。
胡秋青再次奔回,指著那群馬說道:「大哥,這回可撿了便宜。猜猜這一匹馬多少銀子?」
按一般的常例,遼東都司每年都會從蒙古購入大量的馬匹,這照例是一匹十六兩銀子,出入不大,也沒個季節之分。眼下正是馬肥不久的時節,那些買回的馬各個都是膘肥體壯的,正是騎兵們喜愛的形狀。
不待蘇翎回應,胡秋青便接著說道:「十兩。若不是趕得急,還能再佔點便宜。」
這幾乎便是省了一半,想必是急等這銀子買糧,如今努爾哈赤與大明對峙,這胡秋青這般的大買主,可是少見了。
「有多少?」蘇翎望著馬群估算著。
「六百三十四匹,在路上給賀世賢的人截去一百五十匹,這只剩下這麼多了。」胡秋青說得輕鬆,不過,就算一匹馬也為帶回,蘇翎也不以為意,胡秋青此去,買馬不過是幌子。
「走,到營內細說。」蘇翎向振武營中軍大帳奔去。
余彥澤並不在振武營營內,振武營的士兵也大半外出。蘇翎先命人收取營外的馬匹,隨後便與胡秋青進入屋內商議這次蒙古之行的結果。
「見到喀什克圖了?」蘇翎與胡秋青一座下,便先開口詢問。
「見到了。」胡秋青答道。
「如何?」
「最初一見,喀什克圖完全沒有料到我會這麼快又來。」胡秋青說,「不過,這次倒好好款待了一番。」
「嗯。」
「一切照舊。還是那個條件,救出宰賽。只要見到人,喀爾喀部便出動兩萬騎兵攻打鐵嶺、開原。」胡秋青的聲音低了下去。
蘇翎微微點頭,對這個結果再次確認表示滿意。
「這次,那些蒙古人中間,有十幾個人便是喀什克圖的人。」胡秋青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道,「他們都去過赫圖阿拉,打聽到宰賽的住處。這次跟我回來,便是準備帶路的。」
「好。這下便齊了。」蘇翎低聲說道。
「應該不會有什麼變故。」胡秋青補充道。
「喀什克圖與我們一樣,僅憑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對付努爾哈赤,宰賽在手,喀爾喀部便不敢輕易動手。」蘇翎說。
「這回銀子帶的不多,這馬便只有這些。」胡秋青說,「喀什克圖答應幫我們挑選出一批好馬,不過銀子也不能少了。要不要我再去一趟?」
蘇翎思索了一陣子,說道:「不必。這些馬也暫時夠用了。你還是專門管帶那些蒙古人,等趙毅成的哨探消息出來,便商議宰賽的事情。」
「是。」
「蒙古境內果然在鬧饑荒?」蘇翎又問。
「是的。不少蒙古人都在往遼東境內走動。」胡秋青說道。「大哥,要不要再多募集一些蒙古人?」
「這個」蘇翎遲疑著,「瀋陽一帶蒙古人很多?」
「是的。賀世賢已經擺開旗號招募蒙古人入營當兵,這以後可能會更多。」
「瀋陽城內便有蒙古人?」
「不僅瀋陽,遼陽附近也有。」
蘇翎有些擔心,說道:「你的那些蒙古人可要盯緊了,別被混進暗哨。」
「是。」胡秋青答道。
蘇翎再次皺著眉頭,心內琢磨著。
「開原、鐵嶺一帶,那喀什克圖是否談及日後如何?」
「沒有提及。」
「若是被喀什克圖佔了鐵嶺、開原,你估計,他會不會便佔著不走了?」蘇翎問。
胡秋青沒有回答,對這個隱憂,不是沒有,但也沒有切實的把握判斷。
「又是一個難以預料的麻煩。」
「大哥,這如今都算是好消息,至於以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弄不好,咱們勝了一個,卻帶來另一個威脅。」蘇翎自語道。
胡秋青沉默片刻,這西部蒙古,在那片草原上可是有無數的部落,林丹汗的幾十萬蒙古騎兵,可不是虛數。不過
「大哥,論起蒙古人,我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跟那些女真人差不多。」胡秋青開口說道。「就說這回的饑荒,大部分是那些一邊放牧一邊種田的蒙古人,喀爾喀部就算管著這些人,卻也解決不了這些人的吃飯問題。不然,怎麼會都往遼東境內跑?」
蘇翎眼睛一亮,這番話算是給了蘇翎一個提醒,按這麼看,那蒙古人也是以吃飽飯為前提,這與遼東那些投軍的,也差不多。這很多事都是看上去很難,若是拆開了,也不過如此。
窮人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女真人是如此,遼東百姓是如此,蒙古人不過吃得略有不同,可一樣要養家餬口,交稅納糧,誰能給其帶來好吃,誰便能得到驅使的力量。
「大哥,趁著還不算太冷,我再去一趟?」胡秋青試探著問道。
「好,這回多帶些銀兩,多選好馬。這是一舉兩得之便。」蘇翎這回同意了,「不過要快去快回。」
「是。」胡秋青答道,順口說到:「可惜蒙古馬太矮,這騎兵看上去高不出多少。」
說道這個,蘇翎心思一轉,笑著說道:「這在八旗那邊不也一樣?」
「這倒是。」胡秋青說。
「這戰馬無論怎麼說,都比步兵要有優勢。八旗兵不就仗著馬術不錯,來去如風麼?這讓你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著,這才佔了主動。真正對陣的,還是一刀一槍的拚殺。」
「等咱們馬多了,也讓建奴嘗嘗追不上的滋味。」胡秋青一臉的想像。
「這個可以跟余彥澤說說,說不定他又會有什麼新法子。」蘇翎說道,「這回的馬,就都留給振武營好了。」
「步兵也配馬?」胡秋青不解。振武營可是按步兵訓練的,那一千騎兵也只是護衛兩翼的作用,不會主動衝鋒。
「若是你能帶回來更多的戰馬,咱們這點人,人人配馬也不是做不到。」蘇翎琢磨著袁大人是否能撥給馬匹。
「只要有銀子,馬是不缺的,」胡秋青想了想,說,「不過,這回若是賀世賢的人又來要馬,怎麼處置?照給?」
蘇翎起身走了兩步,說道:「乾脆你這次多帶點人,給賀世賢送些銀子,怎麼花看他自己了。這條路既然非得經他而過,不妨大方點,就說」
蘇翎看了看外面振武營的軍旗,繼續說道:「就說是振武營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