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兵部題稿()
古裡甲帶著族人抵達渾江渡口後,百多人全部被允許過江,住在渡口堡寨之中。隨後,古裡甲有幸目睹了術虎所部五百人馬渡江的場景。兩隻寬大的木筏在繩索的拖拽下交錯往返,不消一個時辰,五百名騎兵以及近千戰馬便全部回到渾江南岸,中間沒有一人一馬落水。這速度令古裡甲認識到蘇翎所部武力的強悍,不禁暗自慶幸自己算是走對了一步。所以當趙毅成提出讓古裡甲隨行前往千山堡時,古裡甲一口答應下來。
在這鴨綠江沿岸一帶,誰的勢力強大,誰便可以擁有一切,既然努爾哈赤瞧不上古裡甲那點人馬,便不妨與蘇翎多走近一些,瞧那騎兵鐵甲的寒光,相對來說,這蘇翎所部的威脅要遠大於努爾哈赤。值得一提的是,從努爾哈赤以十三副鐵甲,五十多人馬起兵起,多年來征服無數部落、土地,人口,但被征服者並非即刻便被統一成一個完整的女真族。這些彼此常年交戰的部落,骨子裡只有部族觀念,對於女真族這個提法實在還差的太遠,一個民族的真正凝聚力不是在短短幾十年內便能形成的,何況這些人僅僅是一些部落性質。這古裡甲不過是其中之一較有代表性的人。
古裡甲單身一人混在大隊騎兵之中,沿著已被拓寬足以行走大車的山路,向千山堡進發。一路上古裡甲被術虎所部行軍的嚴謹有序再次折服,只見前後左右各有一個小隊騎兵相距五里哨探,再加上每逢經過一個村落,附近的幾座山坡上便能看見數人瞭望,對這樣的人群發動突襲顯然是做不到的。按理說愈是接近腹地就該愈是安全,但術虎所部行軍佈置絲毫不減,竟是鐵一般的定律。隨著村落的增多,瞭望哨位也更加密集,大路上往來快馬加鞭的騎手也更多。古裡甲還對騎兵們身上馬上的各種皮革製成的挎包感興趣,顯然這種製作方法能容納更多的物品且便於攜帶,雖然顏色不一,但細看之下,針腳細密,結實耐用,足以經受長途跋涉的顛簸磨損。這種打量並未受到騎兵們的阻止,以至古裡甲甚至大著膽子用手撫摸,趙毅成看在眼裡,便笑著將自己身上的一個皮包遞給古裡甲,讓他慢慢看。這導致古裡甲心思靈動,在不遠的將來在自己族內開始仿製,以至成為又一個皮革製造商人,所制皮革製品遠銷到東海以北。
千山堡巍峨的身影出現在古裡甲面前時,所帶來的震撼便無需再述,按古裡甲的估計,比努爾哈赤所建的赫圖阿拉城未必便落了下風,而堡內的建築式樣以及精巧程度,可就遠遠高出不少。而看見千山堡內明顯有不少女真族人時,古裡甲內心更是驚奇,再看見那些人不僅在堡內自由行走,且有些人明顯還是頭目的樣子,古裡甲心中的蘇翎印象大為改觀。一直以來,蘇翎所部蘇將軍都是漢人部落,擁有無數糧食、鹽、布匹等等,但眼下這女真人一樣在堡內居住,豈能用一個漢人部落便代表得了的?
古裡甲心思未定,卻已被接到一所大宅,在廳內的桌旁坐下,隨即一杯冒著香氣的熱茶便被擺在面前。這茶也算是稀罕物,不過未等端起喝上一口,便見大群鎧甲騎士擁著一人走近廳來。古裡甲連忙站起,正琢磨著如何行禮,那人卻已看見了他。
「你便是古裡甲?」蘇翎問道。
「是。」古裡甲答道。此人身穿鎧甲與路上騎兵一般模樣,但見其身份氣勢,卻顯然不是尋常人等。
「我是蘇翎。」蘇翎笑著說道。
古裡甲一驚,連忙便要跪下行禮。
蘇翎伸手一攔,說道:「不必如此,我們這裡任何人都不跪。」
古裡甲將信將疑,向一旁的趙毅成看去,這群人中也只有趙毅成他是認識的。
趙毅成點點頭,蘇翎又說:「今日事多,你且先坐著喝茶,一會兒再與你說話。」說罷,便又去招呼別的人。
古裡甲在趙毅成的鼓勵下按耐住跳動的心,坐在一邊一言不發地旁觀。只見屋內來往回話的人果真都不行跪禮,這種嚴重表示臣服于歸順的跪禮看來在千山堡是不存在的。這般胡思亂想,古裡甲竟然沒聽見那些人究竟說了些什麼。
蘇翎處理了幾件公事,胡德昌、術虎、郝老六、胡顯成等人,便都如約而來,其中竟然還有陳芷雲,這自然會引起古裡甲的驚奇,但這是旁話,不提也罷。
胡德昌也是剛剛抵達千山堡,此次他帶來數量巨大的貨物,讓千山堡的窘境一掃而空。因心中有事,這路上不免趕得有些著急,見到蘇翎時竟然有些面色慘白,不得不去休息片刻,這山裡急行,可不是胡德昌這等人擅長的。所以半個時辰之後,胡德昌才前來商議正事。
「說說吧,」蘇翎笑著說道,手裡自然有一杯茶裊裊升起輕煙。「說起來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沒必要趕得如此之急。」
胡德昌見蘇翎這般鎮定自如的神情,莫名地放鬆下來,心中的那份焦急轉眼便緩了下來。
「是這樣的。兵部劉大人遣親信家人尋到我的家裡來。」胡德昌慢慢說道,「說是還需要一些上好的人參,若是還有東珠最好。」
「這人為這個就跑這麼遠到遼東來尋你?」郝老六問道。也是,既然調到京城,就算是為了財物,也不必跑這麼遠吧。」
「我打聽過了。來人叫劉達,是劉大人的管家,將這事的前因後果都講得清楚。」胡德昌說道,「這劉大人調往兵部,卻還想再向上動一動。今年二月,兵部侍郎署尚書崔景榮因屢次上疏乞休,皆不得准,於是自己封印出城去官。據說此事已引起皇上的不滿,這樣一來,不管這崔景榮是否還回來,這兵部尚書的位置是空出來了。劉大人的意思,便是想著這尚書的位置是不是可以活動一番。」
蘇翎想了想,說道:「這尚書可並非那麼容易就坐上的。劉大人未免也貪心了些。」
胡德昌笑了笑,說道:「這些個官老爺們,其實也是有破落人家出身,這劉大人便是寒門中舉,雖然未有頭三甲的成績,卻也是走的步步高陞的路子。這一回由苑馬寺卿轉調兵部,那些人參與東珠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若是以劉大人自己家中那點積攢,怕是沒個十年八年的,別想有現在的局面。」
「這就把我們當做聚寶盆了?」胡顯成說道。
「怕是就這麼想的。」胡德昌不得不也這麼說,他也對這個劉大人的厚顏無恥感到不滿。「那人參與東珠,是既拿得出手,又不像送銀子那般顯眼、市儈,用在京城那些老爺們身上最是合適不過的。可這些東西極難弄到,就算遼東都司裡的人,也未必能有。再說,這劉大人在任上與遼東的官員並不十分熟絡,所以還是尋我們比較合適。」
「他就肯定我們會給他?」胡顯成問道。
「當然人家也給好處來換。」胡德昌說道,「劉達說了,只要蘇老弟將原來的堪合文書拿出來,與兵部留底對驗,一旦相符,劉大人可以保證給個游擊將軍的實職,至於是留在寬甸一帶還是調往其他地方,還可以商量。」
蘇翎笑道,「果然肯下本錢。他想升兵部尚書,我便可以換個游擊將軍。這下便捆在一起了。」
「不知蘇老弟原來是何職銜?」胡德昌問道。
「百戶世襲。」蘇翎說。
「這游擊若是可以實授的話,也算是不錯的武職了。何況,劉達說了,蘇老弟這逃軍的名分也就可以改改,就說蘇把總帶隊哨探敵營,深陷困境,著力周旋,最終返回大明境內。這不但無罪,還是立功的基本,所有一切都可名正言順。」
「照這麼說,」郝老六笑著接過話題,「我們那些殺敵的首級,也可以博得一份軍功了?」
胡德昌卻不明白這軍功是如何分劃的,問道:「首級如何算的?」
胡顯成便笑著給解釋了番,按大明律令,這戰功分首功、奇功等,又按敵人首級數目來論功領賞,有賞銀,也有賞升世襲職秩的,按說蘇翎所部斬獲的首級,足有算是立下大功。另外,能夠帶回民眾的,也可按戰功論處,真若如此,這千山堡數千民眾,一旦讓朝廷當真論賞,豈又是一個游擊將軍的職位?不過這軍功如今已是氾濫,尤其是最近十幾年來,但凡有所斬獲,往往有數百人獲得戰功,陞遷者甚眾。這也是遼東軍伍之中,指揮銜多如牛毛,更別說千戶、百戶了。這在明初,百戶千戶還算是實職,能有實地管轄,到了此時,這不過是一個虛銜,除了能領到一點月糧,毫無任何實際權力可言。
胡德昌想了想,說道:「按劉達的說法,這不過是個由頭,可以名正言順地將蘇老弟轉換一下身份。這官面上的文章,自是劉大人得心應手。」
蘇翎想了想,說道:「難得這劉大人肯與咱們聯繫,不過,他這想當兵部尚書的念頭,未必可成。」
郝老六說道:「給銀子還不成麼?他不是已經調往兵部了?」
蘇翎搖搖頭,說道:「沒那麼簡單。京城裡的官兒們,想得事情多了去了,不止是銀子問題。」
這明朝的黨爭,早已天下皆知,郝老六等軍伍之人自然不會知曉,但此事說出來也是無用。
見蘇翎沒有繼續表態,胡德昌便又問:「那此事我如何回話?」
蘇翎沉思片刻,反問到:「你的意思呢?」
胡德昌已經想好對策,這時說起來便順當多了。「若按我的意思,不妨答應了他。想必這人參東珠什麼的,也不算什麼難得。這劉大人不論是否能當上兵部尚書,對我們總還是有所助益的。」
蘇翎便道:「那便答應他便是,這回你便帶了東西回去,隨便他怎麼弄都行,咱們不指望便可,我們自過我們的。真若是辦成了,到那時看情形再定,咱們自己過日子原就與他們無關。」
「好。我回去就辦。」胡德昌還有一事需要請教,便繼續說道:「這京城的銀子,看如何處置?」
郝老六好奇地問到:「有多少?這還需要問?」
胡德昌老老實實地回答:「有近二十萬兩。就是因為太多了,這運回遼東是不行的,都放在京城也不是個事兒。」
這數目沒引起多大的震動,畢竟這些幾十兩銀子都少見的人對二十萬沒有印象,況且都已習慣不用銀子的日子了。對於胡德昌等人而言,這家在遼東,銀子卻遠在京城,如何處置真沒有什麼好主意。按說一般人都會買房子買地,置辦產業,可家不在京城,買來何用?以胡德昌等人的身份,要想去京城居住,不是辦不到,只是從未有過這種想法。這一切都是結識蘇翎形成的結果,這短短的日子裡,還遠未形成什麼長遠打算。
蘇翎略作考慮,便說道:「你們在京城安置了多少人?」
胡德昌說道:「有二十多人。」
蘇翎再三思索,才說道:「你們三個是想一直留在遼東,還是去京城?」
胡德昌、嚴壽、傅升三人倒是也想過這個問題,但畢竟是在遼東生活了數代人,這遷居一事可難下決定。
「我們倒是商議過,不過沒定下來。若是能去,自然是京城裡要好。但我們三家人合起來也有數百人口,這麼多人如何去得?」
「這個不急,慢慢來便是。」蘇翎說道:「銀子就不要運回來了。這樣,我這裡再選派幾個人跟你的人一起,就在京城裡購置宅院,最好在城外能買下一所莊子,能買地就買地。暫時先如此處置,這些眼下用不著,以後會有大用處。至於你們的家人,還是走劉大人的路子,他不是要東西麼?給他在多拿一些,讓他想法子辦。反正不急,一年也行,兩年也可,總要慢慢地遷過去。不過,你們三家可別一下子都走了,這邊的生意,少說也得多做幾年。」
這話其實多餘,胡德昌他們可從未想過要擺脫蘇翎的勢力。
「蘇老弟幾時選定人選?定下來我便動身回去。」
蘇翎又想了一下,說道:「一會兒我交代一下便可。不過,你跟京城裡的人說清楚了,我這幾個人可都是大用處的,萬事都得聽招呼。」
「這個自然,我一定交代他們聽從吩咐。」胡德昌說道。
「你的人就不必回來了,都留下。適才說的事情辦好之後,還有別的用處。不過,你可要斟酌妥當,要信得過的才好,但凡有點不可靠的,便都撤回來,不然,讓我處置的時候,就沒這麼簡單了。」
「是,是。」胡德昌已聽出某些殺氣。
「以後,這條商路便就固定下來。還會有更多的東西運過去,你回去後不僅要確保這條路,還要在船的事情上再下些功夫。等我派去的人定下,你們回去慢慢商議。」
「好。」胡德昌聽出這蘇翎定是會有更多的事情要辦,肯定會比自己等三人想得要多,此時也不必多說,便自顧退了出去。剩下的事情,便與胡德昌無關了。
蘇翎向一旁聽得發楞的古裡甲問道:「如何,你如今的打算,也算是個商人了,這可是女真族裡頭一號的。」
古裡甲雖有準備,可沒想到這話一下子便轉到自己頭上,連忙站起來,說道:「還請蘇將軍多多照顧。」
「你這話說得爽快,倒不像是女真人。」蘇翎笑著說。
古裡甲笑著,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這漢話哪裡學的?」
「小的時候去過開原馬市,跟那裡的漢人學了些,後來又跟牛錄裡的那些漢人說的多了,便就如此。」古裡甲說道。
蘇翎忽然聲音變得嚴肅,說道:「努爾哈赤都說了些什麼?」
古裡甲一驚,渾身頓時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