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ree
一
她們結束在落葉的季節
她們願意輸掉自己還是贏得自己
她們也愛在黃昏看男人的劉海
也愛吃麻辣燙也愛叼根棒棒糖
她們或在海邊拾起斑駁
時而看天時而哭泣
蔚藍暗淡了天空
天空抽乾了空氣
她們是星星呢還是月亮
我想不出這之間有什麼不同
當星光凌亂那片白樺林
我還記得
我已經三年沒有回家……
我第一次看到婉詩詩的時候,是在我好奇一台車子在原地亂動的時候。我看了很久,躲在樹後面。我看到一個整理頭髮的美麗女人從車裡出來。車門關上後,一個男人的手從車裡伸出來,手裡捏著幾張銀行卡模樣的卡片。那個女人彎腰穿好高跟鞋,起身,然後頭也不回地接過那些卡片,走進一家4星級酒店。酒店在的玻璃門上好像正好能映出我的臉。我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我,只是在門口停了一下,之後旁若無人地伸展身體,走了出去。
我第二次見到她的時候,是我暑假放學到那個酒店打工清潔的時候。她在總統套房旁的拐角處狂吐。她擋住了我倒垃圾的垃圾桶。我拍了拍她肩膀,她抬頭看我,似曾相識。她給我房卡,我把她拖進去,放好洗澡水,從衣櫃裡找出新衣服,仔細熨平,最後給她倒了一杯水——這是服務的一部分,雖然我很討厭這樣伺候人的夥計,但是為了學費我沒辦法。看得出來她對我的服務還算滿意,隨手塞給我幾百塊錢。我當然樂於所得。在這種地方,這再正常不過。
我第三次見到她的時候,是我因為暗戀班上的女孩兒而不敢表白,所以苦惱得蹲在酒店咖啡廳靠窗戶的地方抽劣質香煙的時候。她和一個帶著眼鏡的知識分子模樣的人坐在同一張咖啡桌前。那個男的我認識,是我們的副校長。那個男的交給她一個看起來不錯的盒子,然後撫著她的手說了些什麼後神色惶恐地離開了。
她很鎮定,看了會兒天花板,看了會兒窗外,又看了會兒我。因為認識,我沒打算躲她的眼神。她笑了,叫我過去,在這之後我就感覺我的人生出了些問題。
她:怎麼稱呼?
我:小莫。
她:怎麼不說全名?怕什麼?
我:不是害怕,是交換。
她:為什麼這麼說?
我:做你這行的一般不會告訴別人真名吧。
她:你~恩,差不多也該知道了。我叫婉詩詩,行內人叫我水仙,沒別的意思,胳膊腿兒長嘛。哈哈。
看我沒在笑,她換了個話題。
她:知道剛才那男的是誰吧?
我:知道,s大的一個副校長。
她:有女朋友嗎?
我不知道她會問這個,所以一下子臉紅到耳朵根了。
她:我知道了小莫,沒有勇氣表白?
我:你怎麼知道的?
她:職業習慣。
我笑了,不知道為什麼。那天她就像一個知心大姐一樣教給我各種討女孩兒開心的偏方,還跟我說了很多家裡的事。比如幾年前她和妹妹一起從安徽老家來這兒打工,比如她們被騙,妹妹被強姦致死,而犯案的卻遵循「強姦幼女罪」而只判了三年,比如她在這行做了3年而且馬上要被金屋藏嬌了,比如作為交換她要先拿著那些鑽石回老家都一陣子,比如她摘除了子宮……
她臨走時給我留了一顆鑽石,作為我聽她一個妓女訴苦的獎勵。說實話,我無所謂,我缺錢缺女朋友,但有的是時間。
她:真的沒關係嗎?
我:謝謝你。
她: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
我:恩,人生有好多第一次。
她起身道別,臨走嗓門高高地問了我一句令我終生難忘:
現在,你還是處嗎?
二
愛馬仕,雅詩蘭黛,寶馬小跑,它們是我借來的,抵押品是我的青春。
我不知道怎麼哭,笑也很多年沒有想起。時時刻刻,想要逃避。
小三,情婦,妓女,我自己是誰?
我的生存之道——偽裝,徹徹底底地偽裝。
學歷,美麗——我準備好了。
你要紅粉知己,給你。
你要老漢推車,給你。
我們之間只是一場公平交易。
那些人陶醉,我還清醒。
只有抽萬寶路的時候,我才知道
原來還有迷醉。
不,是麻醉。
大概一個學期之後,我已經和一個叫小梔的姑娘一起牽著手去圖書館了。當然,這樣的幸福的日子並不是很多。大多時候,她要到離學校不遠的大排檔洗菜。晚上,我從酒店工作回來,讓她坐上我的二手自行車的車後座,回宿舍大概正好能趕上宿管老大爺關門。
直到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去接小梔。不一樣的是我為她買了一台新手機。別問我為什麼不送給她那顆價值不菲的鑽石。我會送的,我們結婚的時候。
大排檔今天老早就歇業了。我去了,發現滿地狼藉。我問和善的胖胖的老闆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反正今天他脾氣不好,「有幾個喝醉酒的流氓調戲你們家小梔。我準備上去勸勸,息事寧人,做生意嘛,和氣點好。」
「後來怎麼了?」我急切地問。
「怎麼了?有個女顧客,啊,常客了,以前是和妹妹一塊兒來,現在老一個人來這兒喝悶酒。看樣子不是干正當行業的。本來感覺還不錯,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抽抽了,看見你們家小梔受欺負——這不是常事嘛,忍忍就過去了——直接拎著啤酒瓶上去就把那幾個小子開瓢了……」
「現在他們在哪兒?」
「去公安局做筆錄了。不過你別擔心,這是普通的治安案件,遇多了,交點錢就出來了……」
這個時候我能做什麼呢?我只能去警局把小梔領回來,然後對好心人說句謝謝。我到了,可是人早就走了。我推著那輛破車在不夜城的霓虹燈下走來走去,終於我在有家咖啡屋的落地窗前看到了她們。對,是她們,我認識,是那個叫婉詩詩的女人。我衝了進去。
婉:小莫,進步挺大嘛。這麼早就追上了。
梔:今天多虧她了。莫,原來你們認識啊。
莫:我……
婉:我和小梔也相識很久了。還是老鄉呢。
梔:她說我特別像她死去的妹妹。
莫:她告訴你她妹妹是怎麼死的嗎?
梔:車禍啊。
三個人僵住了。
婉:那個什麼,小梔很辛苦的。打小被領養,養父在她高中就死了,一直自力更生長這麼大。一定要好好對她,不然我不會放過你。我還有事,先走了。錢已經付過了,在這兒好好聊聊吧。
莫:不送。
梔:今天真累啊。你手裡拿的是……
莫:額……送你的。
梔:不要這麼破費,將來等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我們不是還一直想考公費留學嗎?
莫:總比出賣尊嚴要好。
梔:你說什麼?咱們不偷不搶靠手吃飯,沒有失去尊嚴啊。
莫:我不懂,有人出生同樣貧寒,為何她能這麼活,而自己只能這麼活。
梔:像我們這樣努力地活著。
小梔用新手機為我們拍了張合影。照片裡她很單純,我很老成。
然而以後的事實證明,我並非想像中那麼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