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太后看他的表情，心知也的確是難為了他。可是她的兒子，她同樣很瞭解。
要說皇帝對吳菲菲真有多上心，那壓根做不得真。要真上心，早在他登基之時，就該冊封吳菲菲為後，迎娶她入宮了。可是他沒有，只因在他心裡，有遠比感情要重要的多的東西！
江山為重，為君者，自然是要處處算計。哪怕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也須算計在其中。迎娶吳菲菲，其實對他來說並無太大助力。畢竟，吳家是皇帝的外祖家，就算他不迎娶吳菲菲，吳家也會忠心不二。他一直拖延著不曾立後，為的不就是等著選擇對他最有助力的那一人出現麼？
而現在他的抗拒，其實不過是因為原本默認了該屬於他的「東西」要轉給其他人，讓他有種「所有物」被人拿走的不悅而已。
停頓了片刻，她放緩了聲音，這才開口道：「皇帝，母后也知道難為你了。但是，現在也唯有你外祖家，才會全心全意的為皇帝你設想。把菲菲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
康宣帝其實哪裡會不明白？除非讓穆戰北去迎娶那些小門小戶之女，不然的話，跟誰結親都會讓他覺得不安。可是，真要那麼做了，他這個皇帝怕是會惹人詬病，日後在史書上也會留下一個「嫉妒賢能」的惡名。這種明擺著會失了民心之時，康宣帝絕對不會去沾手。算計來算計去，他不想讓穆戰北得到外力相助，又不想惹人詬病，就只剩下最後一條路可以走！
——把他絕對可以信任之人嫁給穆戰北！
誠如吳太后所說的，吳菲菲是最合適的人選。她出身吳家，而吳家與康宣帝的利益，至少從目前來看是絕對一致的。這也就意味著，康宣帝無需擔憂吳菲菲的忠誠度，更不需擔心穆戰北會得到吳家的幫助。最重要的是，有吳菲菲在穆戰北身邊，總是可以打探到一些安插在穆戰北府中的探子無法得到手的消息。
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沉默良久，康宣帝才開口，聲音略微有些暗啞：「吳家，可會應允？」穆戰北的冷和穆戰北的狠，是眾所周知的。而且，穆戰北也不是個傻的，又怎會不知道這是往他身邊安插眼線呢！可以想見，吳菲菲真嫁給穆戰北的話，她的日子將會如何難過。作為自小就被當成未來一國之母培養出來的吳菲菲，也是頗得吳家看重。現在就這麼要把人送進火坑，吳家能肯？
吳太后輕歎一聲，道：「哀家自有把握能讓吳家點頭應允，高高興興的把人嫁出去。只是現在的問題並不在於吳家，而是在你小皇叔身上。」
康宣帝也是數度張口，最後無力的合上。
是了，小皇叔的性子他又這麼會不清楚？但凡是他認準的事情，誰也無法扭轉？一如當年他因為母后疏遠自己，一如他不顧父皇竭力反對，跑去邊關從軍。這些年他的無慾無求，讓自己差點都忘記了他一旦堅持起來是多麼難以說服的了。
直接給小皇叔賜婚？這個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康宣帝心裡明白的很，若是他真這麼做了，恐怕適得其反，說不定叔侄兩人還會反目。
「皇帝還是宣他入宮，先探探他的口風也不遲。」吳太后也深知穆戰北的性情，開口道，「不管如何，先試著提出這件事。在適當的範圍內，皇帝亦可做出些許退步。」
「若是小皇叔認準了只娶殷家女呢？」康宣帝繃著臉，嘴角抿緊。
吳太后遲疑了一下：「他……皇帝先試了再說。再者，結親是兩家人的事情，若是殷家不同意，以他的性情，應該也不會勉強才是。」
康宣帝心頭微微一跳，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母后，既如此，朕便先宣召小皇叔入宮一敘，探探口風也好。」康宣帝做了決定，直接讓人宣穆戰北入宮。而他也跟吳太后道了一聲，起駕去了御書房。
至於該如何做……光是想起心中的那個念頭，康宣帝的腳步就忍不住輕快了幾分。
身為天子，從來只有他選擇別人的份，何來別人抗拒他的時候？殷桑落，殷桑落！原本對他多有癡迷，為何忽然轉變態度？是因為殷家？還是因為，那份愛慕已經消散？
不管出於哪種理由，康宣帝已然做出決定，納殷桑落入宮！貴妃，甚至於後位，他皆可給她！
這麼一來，這個讓他有些在意又有些反感之人會留在他身邊，同時還能得到殷家的全力支持，以及順便打消小皇叔可能存在的妄想。
一舉三得，甚好！
永福宮裡的吳太后卻是沉默許久，她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可是她直覺的認為，他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她對穆戰北的瞭解，只是基於往年的相處和後來的推斷。而現實是，穆戰北在遠離家人庇佑之後順利的成長到這等高度，他的想法恐怕已經不是一把人可以看透的了。她當年可以兵不刃血的逼著他遠離京城，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種小手段，真能讓他再次順著她的心意去做？
迎娶吳家女……
吳太后垂眸，滿心苦澀。
恐怕穆戰北這輩子最恨的，便是吳家女吧！
但是，為了兒子的江山，她必須要嘗試一把。實在不行的話，就算是用盡手段，做盡醜事，她也一定要壞了穆戰北和殷家的這門親事。
吳太后深吸一口氣，對穆戰北的那點滴愧疚頓時被打消了去，開始著手處理此事。
再說穆戰北接了口諭後入了宮，直接被引著去了御書房。
「小皇叔，快坐！」康宣帝一等穆戰北進
門，連忙走了下來，權作敬重。
穆戰北淡淡頜首見禮：「謝陛下！」
他這副風清雲淡的樣子讓康宣帝心頭略有不愉，偏又無可奈何。當年穆戰北去了邊關之後回京，先皇明白他的用意，心中憐惜，特意下旨給了穆戰北，准他日後在任何人跟前免跪。這任何人，包括先皇自己，更包括康宣帝！是以康宣帝就算心中不悅，卻不能表露半分。
叔侄兩人都入座之後，陷入一陣沉默。康宣帝畢竟年歲要輕些，且定力不如穆戰北，到底先破了靜謐，開了口。
「小皇叔，朕今日請小皇叔入宮，是有一事想要聽聽小皇叔的意見！」康宣帝坦然一笑，心中卻是有些緊張，因為他打算先下手為強，「朕登基有些時日了，朝中大臣也數度提及中宮無人。是以，朕想娶妻立後，又不知朕屬意的人選是否合適，屬意想要聽聽小皇叔的意見！」他一邊說著，一邊暗中關注穆戰北的神情，心中也是不停的打著鼓。這一手爛棋也是無奈之舉，但是他也想過了，若是他先提及要冊封殷桑落為後，那麼，身為長輩的穆戰北，又怎能再開口說起要娶殷桑落呢？
而且，康宣帝也想過了，既然當初殷桑落一心想要入宮，自然是對他心存愛慕。而殷元帥豁出臉皮來求他一個恩典，顯然也是心疼女兒，不想再反對這門親事。既然如此，他的贏面應該也不小。
至於桑落事後的抗拒和拒絕，康宣帝選擇性的無視了。
穆戰北聞言，那深邃的眸子裡有微光快速掠過。他本就聰明過人，思維敏銳，不然又豈能在戰場上那般靈動的壓制敵人！康宣帝一開口，他就知道皇帝在打什麼主意了。
既然如此……
穆戰北眸色輕閃，低沉冷冽夾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在御書房內響起：「臣今日入宮，亦有一事相求！」
「小皇叔……」康宣帝心頭一跳，頓有威脅感襲來，他覺得自己應該立刻把事情說明白，「朕想……」
「臣想迎娶殷家之女殷桑落為妻，懇請陛下下旨賜婚！」穆戰北只當沒注意到康宣帝未出口的話，面色淡然卻極其快速的將自己要說的話，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
康宣帝到底沒忍住，臉色一變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