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
這個詞語在人間通常只用來形容某種心情某個悲涼心境,可在神界,往往意味著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形神俱滅。誰這麼殘忍這麼能耐?
阮碧紗甚至來不及放下陳清嵐便即時展開了強大的神識,可是除了那些螻蟻般的不頂事小妖,察覺不到異動,阮碧紗再按耐不住,人如飛鴻掠出,羅輝緊隨其後,小鏡妖也感受到阮碧紗身上散發出的恍如凝結般的氣場,她緊緊的抓著羅輝口袋邊緣,任憑羅輝疾如閃電把她晃蕩得如驚濤駭浪中無助的小船也沒敢抗議。
人在這片巨大原始的森林裡好比螞蟻,沒有花火的引導,就好比失去感官的鳥兒,連東南西北都難以搞清楚,這也是癡惑和尚可以到地府到十八層地獄卻一定要阮碧紗引路的原因,因為沒有導引,在這巨大原始森羅密佈各種結界的森林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花神,所以即便阮碧紗一波一波的展開了神識,對花神所在,還是毫無頭緒,懲罰森林裡星羅棋布的結界阻擋了她的探視,阮碧紗從來沒此刻這麼懊喪,假如當初她不為難大和尚去偷「香血卷」,假如她當初直接答應了他,那大和尚就不會出事,花神也不會出難卜生死的意外
她從來沒有像此時那樣滿心痛苦,無助無奈。
陳清嵐看著她忽然停下來,滿臉無措,感覺心都塌了。她知道肯定是心火的消失讓她失去了花神的線索,癡惑和尚的死一直是她的心結,現在連花神也恐怕出事了,阮碧紗那種無力痛苦可想而知——她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自己能強大、夠強大,不知是想像。她甚至覺得就算是妖又如何,只要有能力幫到她,她什麼都願意,怎樣都行。
氣氛一時間靜默得有些可怕,林間傳來的雜碎的聲響更加重了這種可怕。阮碧紗猛然又掠起,想盡全力去追尋哪怕一絲蹤跡,陳清嵐看著她凝結的神色真是心痛,真恨不得把手放在她眉心一下一下的抹開撫平。她當然沒那麼做,她只是用力的摟緊阮碧紗脖子,心裡的難受一點不比阮碧紗小。
天意弄人也就罷了,還天人永隔,未免太堪嗟歎了。
在阮碧紗不知道第幾個起落後,忽然,陳清嵐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你們在找人?
陳清嵐驚異的趴在阮碧紗肩膀向四周看去,而且阮碧紗羅輝明顯沒聽到的樣子,陳清嵐急忙告訴阮碧紗:碧紗,有人在說話——你們沒聽到嗎?
阮碧紗一愣,凝神,察覺到一絲弱不可察的神識,她一直冷凝的眉一挑,抬手就要「斬斷」它,那聲音焦急的叫:我沒惡意。我可以提供你們想要的信息,別傷害我!
阮碧紗的手收回,把陳清嵐輕輕的放落地,問:「你要說什麼?」
「我不能維持這個狀態很久,到我這裡來談」沒聽到回應,那聲音急了,「我已經燈盡油枯,能對你們做什麼?別多心。我開了結界,快來。」
阮碧紗想了想,便牽著陳清嵐手尋聲而去。走沒多遠,便看見一片小樹林,小樹林裡有一汪清泉,泉邊坐著一個青年人,看樣子,不過二十來歲,陳清嵐當然知道這裡的「人」不可以貌相,像小鏡妖看著小朋友一隻——對的,一隻——也好幾百歲了呢!
可是,清泉濯足,那個這裡不是嚴重懲戒的十八層地獄?也太悠閒了點吧?
陳清嵐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的就拿眼睛看阮碧紗,忽然耳邊響起了小鏡妖細微的聲音,小鏡妖不知何時飛到了她肩膀上:「笨蛋,你看清楚」顯然小鏡妖看透了她的疑惑,陳清嵐疑惑的再往青年身上看去,這一看,大吃一驚。
剛才是驟眼一看,沒看仔細,原來所謂的清泉竟然是一注熱油,不知何時冒起了滾滾的油泡,青年的腳放在熱油裡,血肉就一塊塊的剝落,很快便只剩下森森白骨,油泡消退,水面平靜無波,看起來和清泉無疑,然後,陳清嵐見證了更可怕的景象:那剝落的皮肉慢慢的重生到白骨上,一塊一塊,像拼圖似的,有一種黏膩的噁心感,隨著皮肉的契合完整,平靜的水面有開始慢慢沸騰,皮肉再次被滾燙的熱油剝落
一次,又一次,像是永無止盡。
陳清嵐想吐的同時,領會到十八層地獄懲罰的意義了,就是要讓犯錯犯罪的人永無止盡的受到所犯錯誤的相應折磨,不休不止,就好像人類法律裡的無期徒刑,而它比人類法律更殘酷的地方在於:犯錯者不止要感受、體會懲罰的痛苦,還要親眼看著刑罰的進行,長此以往,不瘋也瘋了。難怪阮碧紗說上古時候很多神犯了錯寧願自毀元神也不願意接受懲罰,太漫長太可怕太難以忍受了。
青年抬起頭,是相當清秀的一張臉,只是看似平靜的表情下有遮掩不住的痛苦,顯然「油炸「的過程相當不容易。小鏡妖不由自主的往陳清嵐頸脖更靠去。
「你們是不是要找人?「青年又重複的問了一句,然後不待他們回答——既然他們能進來他的結界,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他又問:」你們找誰?「然後他還是不待回答,又自言自語起來,」我不知道你們找誰,不過想來你們找的應該就是他。畢竟,進入這『懲罰森林』的人可不會多。我不管你們找誰,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你們能幫我做一件事嗎?「
「看情況,無用之事,我要之何用?」
「我在這裡很久很久了,一直很無聊。所以只要有機會,我就會用神識去刺探外界,不知道到底是多久以前了,總歸不會太久,我察覺到有微弱的人類氣息,有人進入了這個森林,從我身邊經過。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心有一點顯眼的紅痣」
陳清嵐的驀然抓緊,那張錚呢?
「我怕他發覺,也沒有餘力多跟蹤,所以,我悄悄的在他身上放了一點東西,我知道他要去的地方。」
「他們是你要找的人嗎?這樣,我能開口說我要你們替我做的事了嗎?」
阮碧紗緩緩點頭,「可。」
青年盯視著她,「你與我立誓,斷不可欺騙我。」
「我不知你所求何事,若不能達成,何以能發誓。」
「我只要你把一樣東西還與陳家。如此便可。你答應了,我就告訴你那少年的去向。」
「何處陳家?」
「『善德』」
陳清嵐暗驚:又是善德。
阮碧紗輕歎一聲,「滅絕已久,何能許諾?!」
青年正攤手入懷,聞言一副被雷劈的震驚表情,「何至此!」神色驚駭欲絕,繼而臉色頹敗如灰,呢喃失神,「不會的怎麼會不可能的」
「你何人?」
青年失神的眼睛無力的看著阮碧紗,然後又頹敗的垂下來,陷入某種悲痛情緒的繼續呢喃著不相信善德族滅絕了的說話,許久又抬頭,問阮碧紗怎麼滅族的,阮碧紗略沉吟,把事情簡略的告訴對方,青年聽到善德最後一個傳人自請佛前滅族的時候,臉色更灰敗了,「那我如何是好?連死也不能安心麼?」
當年,他不過一個堪堪成型的小妖,連形體控制都不穩定,因為控制不住貪慾,隨大流吸食了兩滴善德族人的香血,便成了他永遠的罪過,這些年,說不清到底多少年了,他飽受折磨,精神上的*上的,他一直忍受著,總想著有朝一日能還清他的罪過,現在,他快要死了,好不容易等到一個來人——不止一個——上天卻連他最後贖罪的機會都剝奪,讓他連死也無法心平氣和青年眼淚無法抑制的流了出來,滴落在又開始沸騰的熱油裡,泛起了細微的漣漪——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拇指大的圓球,圓球裡還有兩滴血樣的鮮紅,和一小尾指長的竹枝樣東西,「既然如此天注定。東西隨你們處置吧,怎樣也好。把『『暗煙』點著,跟著煙霧走,你們就可以知道青年曾經走過的道路。」
小鏡妖看著陳清嵐,陳清嵐看著阮碧紗,直到阮碧紗微微頷首,她——她正要上前時,羅輝走過去把東西接了過來,然後遞給了阮碧紗,阮碧紗若有所思的把那圓球捏在手裡,瞧青年頷首,「謝謝。」
青年呆呆的看著「水」中的自己的枯骨,默然無語。
一行來人,悄然的離開了。
陳清嵐忍不住一再的回頭了,儘管沒走幾步以後,青年單薄瘦弱的身體就消失於看不見的結界內,她看不見了,還是忍不住一再一再的回頭,心裡被濃濃的傷感充塞。
阮碧紗看見她神色,伸手溫柔的揉揉她頭髮,「各安天命而已,毋傷心。」
陳清嵐於己無相干,可是還是做不到阮碧紗那樣瀟灑,大概是,因為她只是區區凡人吧。
「那是什麼?」她轉移了個話題,問青年給她的圓球是什麼東西,阮碧紗把竹枝似的東西遞給羅輝點燃,舉著小圓球,神色語氣帶了幾分悵然,「此?善德之血也。」
作者有話要說:
你好,這是騰訊小秘書,我的主人橘子皮星人以及橘子皮二號、三號俱以進入冬眠和嗑瓜子模式,無法接電話,請在嘟一聲開始留言……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