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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八章 妙著與妙意 文 / 琉璃秀

    好不容易把眼淚汪汪的櫻子哄回去讓安家母子得以回家團圓,又安置了才附身人類軀殼沒幾天還沒有完全適應,經過激烈情緒已經顯出困乏的櫻子去休息,陳清嵐有些軟倒在碧草堂後間花園的軟榻上,阮小姐姿容嫻雅的坐在她對面給她斟了杯茶,不若以往那些清洌甘醇的口味,這次的茶入口苦澀,倒像喝口味濃重的涼茶,喝完好久,舌尖才生出些甘甜,那滋味十分綿長,讓人硬是捨不得吃東西破壞那種口感,陳清嵐剛還詫異桌上為何沒向來都備份十足的果品糕點小食,現今才知道原因。

    她一口一口的品嚐著茶,沒說話。剛說了太多,口舌還沒緩過來,二則,阮小姐對櫻子的態度有點奇異,她得想想。阮小姐並不見得一定是多麼熱心熱情的人,但表面功夫向來做足,可是今次,明顯對櫻子的事並不願多插手的意思,陳清嵐暗度原因:一,阿碧將人扔下就匆匆離去的態度讓她惱火,二,她跟她發過誓會照顧她想法不跟阿碧過於牽涉,這是在顧及她想法?三,櫻子身上有阮小姐忌諱的地方。

    到底哪樣?或是兼而有之?或是她都估錯?

    夏日的傍晚來得遲,彼時烈陽才隱,霞光漫天,蔥蘢的庭院比外間涼快,卻依舊帶了一絲獨屬這個季節的暑氣,臥榻兩側各放了兩個冰盤,巨大的平口圓盤滿滿盛著敲碎的冰塊,嘶嘶的冒著煙,晶瑩的冰塊映著盤底和四則濃墨重彩的牡丹花圖案,又生生生出幾分妖冶的穠艷來。正是茉莉花初綻的季節,遠處幾叢茉莉花枝頭露出零星雪花似的白,香氣若有似無的傳來,摻和在嘶嘶的涼氣裡,格外靜人心神。

    兩人一時無語,安靜的喝著茶。陳清嵐望著冰盤裡折射的瑰麗色彩出神。好一會,她先回了神,笑著對阮碧紗說了句,「要不,來一盤?」

    阮碧紗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隨口叫了聲讓人拿棋子棋盤來,不一會,就看到兩個非人非妖一看就是法術驅使的小人抱著棋盤拿著棋子進來,面上連五官也沒有,粗陋得很,把東西放下斂斂手便消失了,阮碧紗嗤笑一聲,「咦,小蝶的小使」原來大家都在為晚上的宴會準備,就她們最空閒,小蝶走不開,便打發兩個小使代勞了。

    棋盤是古舊潤澤的榧木棋盤,棋子卻不是以往用的玉石棋子,是名貴上品的白蛤石棋子,獨特纖細的紋路貫穿了整個棋面,這種棋子跟榧木棋盤最匹配了,落子時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很是動聽,尤其受日本名家歡迎,每每一副棋子被抬到極高的價格,陳清嵐幼時學棋,她爺爺為了鼓勵她,一出手就是這種好棋盤好棋子,陳清嵐對此倒是不以為然的,因此教她學棋的日本先生評價她:冷、靜、潤,意思是她對外物很冷漠,下棋很冷靜,手法卻十分綿長滋潤。阮碧紗也說過她下棋看似軟弱無力,卻綿裡藏刺針,細密柔長,能讓人溺死在她的溫柔裡,說這種棋風才是最難對付的,不若鐵馬金戈、大刀闊斧的明快讓人易於躲避,也不若那種清俊簡逸的棋風好猜測,說人如棋風

    陳清嵐自幼學棋,天賦高,又有名師指點,教她學棋的老師甚至建議她可以考慮下圍棋作為職業,只是她沒興趣,她並沒有多麼熱愛圍棋,只不過是因為她爺爺要她學她才學的罷了,而且職業棋手是很辛苦的,她自認不是個受得了苦的人,因此拒絕了。後來隨著年紀增大,興趣越發淡了,除了偶爾陪她爺爺下一兩盤,閒暇時間幾乎沒怎麼摸棋盤棋子,所以雖然技藝雖然還在,到底退步了些,阮小姐不見到多麼天賦絕高,可浸淫此道不知道多少年了,又豈是陳清嵐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業餘還非愛好者可比?所以陳清嵐跟她下棋,大部分時候輸多勝少,可是阮小姐愛好此道,陳清嵐自然上心,又阮小姐指導還有阮小姐搜集的不少名家棋譜練習,陳清嵐最近卻是進步神速,以至於阮碧紗說出「以此往,老先生焉是你對手?」的說話。

    她口中的「老先生」就是陳清嵐遇到許氏前見到的穿絲綢功夫服的老人家,他說要跟陳清嵐下棋,卻一直抽不得空來,他來接義女許氏和孫兒回家,陳清嵐卻又回了w城,因此一直沒碰上,陳清嵐這時候才知道,當日阮碧紗戲稱要老先生拿兩個「碧果子」才能給她下棋的碧果子是長壽果,吃了能延壽。陳清嵐因為對修仙心存疑慮,因此不敢在「生命」、「壽命」這種話題上討論過多,聽聞吃個果子就能長命益壽,因此對下棋格外多了兩分心思,不用斷絕情分艱辛修煉,能跟阮小姐多些時間在一起也是極好的。懷著這種堅定的心思,她的進步不可謂不神速。

    她見阮碧紗心不在焉,想著肯定是與阿碧有關的,心生出幾分惱怒醋意,卻又不願白做了小人,提出下棋,也不知道是想虐她——她心不在焉,下棋卻是需要全神貫注的——還是自虐。

    中盤扭殺,棋局下出了「相思斷」局勢,如果阮碧紗接回黑棋包圍下的白子,大龍盡活,如果接不回,白子死,大龍盡死。陳清嵐那綿裡藏刺針的棋風顯示出來了,黑子斷下,阮碧紗的棋形再接不回去,無論多重要的棋子也接不回去了,因此才有「相思斷」的說法,現在阮碧紗能做的就是捨棄左上角那枚重要白子,棄大龍重殺陣地,那樣還有一線生機。

    阮碧紗終於收起那不外溢——至少不外溢得很明顯的漫不經心,用一種驚疑、探究的眼神看了一眼陳清嵐,陳清嵐低著頭捧著小茶杯緩緩的將那種苦澀的液體倒入口中,慢慢吞嚥下去才抬頭,像是戲虐似的笑了笑,「國手大人,該你了。」

    阮碧紗的棋力,絕對是大國手級別以上的,所以有時候,陳清嵐會用此戲稱她。

    阮碧紗捏著棋子,緩緩的在指間摩挲著,卻聽若無聞似的沉思起來,卻忽地抬頭露齒一笑,柔柔的一笑,像她對陳清嵐棋風的評價:綿裡藏刺針,細密柔長,能讓人溺死在她的溫柔裡。她聲音綿綿的,似乎有著春愁的少婦在哀怨,「清嵐,你倒是說與我該如何下?」

    陳清嵐客氣回絕:「阮小姐你棋藝高超,哪能輪到我教你下。」

    阮碧紗瞟她,眼角餘光帶著柔柔水光似的飄蕩過來,「清嵐的『相思』我又豈可『斷』?斷不得啊!」她竟然選擇了「接」。

    陳清嵐無語之後無措了。這種時候,還要佔人便宜,她真是無語,可是這種一般人也不會選擇「接」的方式,又讓她無措了。不可否認,她是懷著一些見不得人的陰暗小心思試探,卻不料反而被將一軍,這一「接」,還冠了她名頭,無論輸贏,倒是她的不對了——她想或許真是她不對,明明說了不喝過去老乾醋,偏偏動不動便酸得不得了,小家子氣的十分丟人。

    既是「相思斷」,是再也接不回來,又不採取正確的方式下,陳清嵐雖然心內小九九一堆,臉上不動聲色,倒贏得乾脆利落,優雅從容。

    棋下完,天邊的紅霞已經消散得差不多,暮色漸漸入侵,冰盤的冰塊也融化了七八,澄澄的水夾雜著零碎未融的冰塊柔柔的映著碗裡濃墨重彩的牡丹花,又是另一番富貴姿態。

    阮碧紗懶懶的枕在軟墊上,輕聲說了句,「這氣息慵慵懶懶的,你又在旁,倒是極好。」她笑了笑,像冰盤裡的水似的,柔和裡帶著艷麗。

    陳清嵐從「相思斷」的思索裡回過神,還有些懵懂,藉著挪開棋盤的功夫清靜了下腦子,大概腦子清得不夠好,便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我倒是覺得什麼時候都是好的,只要你在就好。」話說出口她愣住,她是無心的,偏是無心說出了最肉麻的說話。她面紅耳赤,不由得低下頭,看模樣倒像小姑娘表白後羞赧不已了。

    她這話說出後表情極其不自然,神色充滿尷尬,因此阮碧紗推斷出她是無心的,並非有意情話綿綿,可就像醉後真言一樣,這無心的情話反倒更讓人歡喜,她因為阿碧顯得近乎決絕的態度而暴躁的心情好了些,柔柔地笑了起來,招了她過來坐她身旁、把玩著她細長漂亮的手指,輕聲問:「你是不是疑惑我為什麼對櫻子態度不好?」

    陳清嵐沒作聲,阮碧紗又笑了笑,一副氣惱無奈的模樣,「你不知道她多氣人,我與她亦算老朋友,舉手之勞,卻非要計較到金錢來。」她手上忽地出現了一個袋子,遞給陳清嵐,「我如何能不氣?」

    陳清嵐疑惑地接過,打開一看,只見不知道什麼材質製成的小袋子裡裝了十幾顆小嬰孩拳頭的夜明珠,隨便一顆都是價值連城,何況顆顆模樣一致,價值是難以想像的巨大——

    陳清嵐把袋子攏上,疑惑的看著阮碧紗,阮碧紗歎口氣,「佢言作櫻子使費、嫁妝,我真個氣暈。」

    想也是,阮小姐家財萬貫,別說區區一個櫻子,就是十個百個估計也不成問題,她跟阿碧那麼多年相識,托付個人還帶撫養費,以阮小姐心高氣傲性格,如何能不生氣?

    陳清嵐倒不知道怎麼安慰了。阮小姐提出這個,也許只是為了打消她那可恥見不得光的小疑心罷了。猶豫片刻,她開口,「我想阿碧小姐沒其他意思,你別生氣。若是你真不想用,便自個補貼些櫻子,把這些珠子好好放著,日後見了她狠狠甩她臉上罵她一頓便是了,無謂生氣。」

    阮碧紗「哎」的應了聲,「我知道,偏是忍不得罷了。不說她,說起就氣。」

    陳清嵐想問她們怎麼認識的,又不好意思問,問了好像窺探人*似的。她知道阮小姐故作大方的拿阿碧出來說,也不過是怕她胡思亂想罷了。既然彼此喜歡,總該互相擔待些,你顧及我,我顧及你,她又何必多問。

    這時候小蝶走進來,說,「小姐,客人來了。」

    陳清嵐茫然的看著阮碧紗,客人?還請了其他人?誰?

    阮碧紗的怒氣經過一番折騰,倒是消散了,又見著陳清嵐神色舒展,像是真個放下隱憂了,真心高興起來,下榻拉著陳清嵐手,「走,我們宴會去。」

    作者有話要說:吃魚頂了根刺在我喉嚨,真正的「如鯁在喉」,難受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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