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不是個稀罕物,但唸經還是在別人店舖前唸經的和尚畢竟少見,所以好奇圍觀的人也不在少數,並且越來越多。有人遠遠注意這邊動靜,有人就近圍觀,有人問和尚你這是在幹什麼啊?還有好事者偷拍,不一而足。但和尚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毫不動搖,就好像與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只神色專注的念著經,隨著他的呢喃,是一下又一下清脆的木魚聲,陳清嵐有些不悅,看到請來為許氏帶孩子的林嬸從門裡出來、奇怪地看和尚一眼繞開他離去又分了點神,林嬸為坐月子的許氏帶孩子,吃住用有阮碧紗供應,她幾乎是寸步不離,怎麼今個兒出門了?繼而又想店裡一群妖怪——應該都是妖怪吧?要是在和尚唸經裡現出原形,給進進出出的林嬸看見了就不好了吧?而許氏,她在房間裡坐月子,只要不跑到她房裡基本沒事,所以在也沒關係。這樣,那她現在去沒關係嗎?畢竟,她們現在可沒捅破這層紙。這句話說得怎麼好像有點哪個?不對啊,她這是想到了哪裡去。忙抽回了偏題得越來越厲害的思緒,她集中精神專注盯著前面幾步遠的和尚坐地上的背影,和尚光禿禿圓溜溜的頭上的戒疤在x城還沒有完全晴朗起來的天空下顯得格外觸目。陳清嵐忽然有些生氣,你說你一個出家人,怎麼可以這麼橫蠻,在別人的店門前唸經,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怎麼了,要上門的客人,看見他這陣仗也不敢進去了。如果他是有求於阮碧紗,而阮碧紗不願意——明顯是不願意的,不然怕早出來處理了吧!這種行為,跟道德綁架有什麼兩樣?
陳清嵐心裡是想著阮碧紗的,於是上前幾步,和尚卻像背後有眼般,在她快走到他跟前——大概還有半步吧時回過頭來,「阿彌陀佛,貧僧果然沒看錯人,施主果然是貴人,施主身上的煞氣已經除掉。恭喜施主、賀喜施主。」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一客氣,陳清嵐倒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好了。她試著溫和地講理,「和尚,你在別人店門前唸經,這恐怕不好吧,人家不方便做生意呢。你需要多少布設?」陳清嵐打定主意,只要不獅子大張口,一千幾百她倒是可以給他,權當貢獻社會了。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好意,貧僧並不需要布設。」
「那你這是幹什麼呢?」陳清嵐也感覺到他不像要布設的樣子,難不成是捉妖除魔?這可不行啊。雖然她對妖怪認識不深,可是,可是如果阮碧紗是妖怪,那一定是好妖怪。好妖怪為什麼要被捉?
「阿彌陀佛,貧僧貧僧只是來了一段塵緣罷了。並無他意,施主毋多慮。」
「那那」陳清嵐有些尷尬,為什麼這些人(?)好像都能看透人心思啊。「你要找誰?」他跟裡面的哪個有緣?聽說和尚不是來捉妖除魔的,她心裡多少鬆了口氣,「既要找人,不如直接進去,無謂在這裡唸經坐佛,惹人閒話。」
「阿彌陀佛。人如繭絲縛,貧僧又如何能進去?施主,請便。」和尚聽了她說話,拈佛珠的動作有少許停頓,隨即低低宣了一聲佛號,不再理會陳清嵐。
陳清嵐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隨即又想到了小說中的「結界」什麼的,便沒說話了。不知道結了界她能不能進去啊?陳清嵐惆悵的想,並且多少有點惆悵自己能越來越淡定地想一些不是人類作為的事了。
她無礙地走了進去。走到門扉時,她不由自主回眸和尚,和尚正目光炯炯的看著她,陳清嵐背脊莫名麻了一下,連忙趕緊走進門裡了。一進去,就聽得小蝶在不尖叫,聲音頗多怨憤「這該死的老和尚,他要念到何時?啊——」像是無法忍受似的尖叫了起來,大概是誰制止了她,她的尖叫很快停止,只低低聲的哀歎道:「好不舒服啊!」
陳清嵐略停頓,掀簾進去,卻意外的發現除了羅輝外所有人都在,就連許氏本應在房間坐月子的許氏也在,微微窩著身抱著小娃子坐在一旁,大家臉色似乎都有些難看,尤其是小蝶和白童子,白童子向來活潑過人,此刻像被霜打過的茄子,整個人都蔫了,奄奄一息的趴在阮碧紗腳下,低低抽泣:「小姐小姐難受。」阮碧紗愛憐的彎著身子輕拍著他腦袋已示安慰。
陳清嵐有些不解,因為在這屋子裡,根本已經聽不到外面的唸經聲了。小蝶又怒喝,「該死的禿驢,還變著花樣來了。這金剛經、楞嚴經,連往生經都出來了這是要」猛然發現陳清嵐在門口,便訕訕的住了口。她們也很好奇,為什麼小姐要對這個普天人類這麼好,連那種人類不能涉足的地方也帶她去了。可是該注意的,她們還是得注意。
「怎麼了?」陳清嵐被小蝶目光一掃、又猛然住嘴好像不足為她這個外人道的神色弄得有些尷尬,看來門口的和尚給她們造成不少的困擾啊——和尚是收妖的吧?只是收妖為何要念往生咒,那不是念給死人哦,或者死鬼的嗎?
小蝶張嘴好像想說什麼,忽地又疑惑地皺起眉頭,然後閉上眼睛,好像感受什麼似的,然後張開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四週一眼,最後定在陳清嵐神色,又別開,疑惑的看著眾人,好像很不解似的,「你們有沒有覺得」她一句話沒說完,原本一直奄奄一息的白童子好像忽然有了力氣,小旋風似的撲到陳清嵐跟前,一手抱著她左腿,另一隻白嫩嫩的小手往上晃著伸著做出一副要抱抱要抱抱的姿勢,小蝶一愣,然後大笑起來,彷彿剛才的所有不解得到了釋疑,「我就說怪不得還是白童子最靈敏。」
她走到陳清嵐身側,喉嚨發出吐氣、抽氣的噓噓聲,含糊不清的嘟囔:「我也待在你身邊好了。」說完露出一副呼吸到清新空氣的陶醉表情,陳清嵐因為白童子的「要求」,不得不彎腰抱起這麼個老重了的胖小子,隨即身旁又多了一個幾乎快要掛到她身上的小蝶,接著一個叫小紅的也走了過來,在陳清嵐身上嗅嗅,然後露出了跟小蝶一樣的表情,當機立斷的站在了陳清嵐的左側,其他人一聽,紛紛湧了過來,就連許氏,也含羞帶澀的抱著娃子往旁邊湊,陳清嵐剛才是尷尬,現在是囧得不得了:這是幹什麼?不要因為我是凡人就欺負我啊!
阮碧紗頗感有趣的瞧著她們,手肘枕著扶手,單根修長雪白的手指挑著臉頰,微笑,「清嵐可真是受歡迎啊!」
陳清嵐被她羞得臉都紅了,這披兒掛女不是,這身上披掛了一大堆妖怪,跟受歡迎什麼關係?就算真是受歡迎,這聽起來也不是好事啊,唐僧總被妖怪惦記是為什麼,因為吃了他的肉傳說會長生不老啊——想遠了。
陳清嵐抱了個現在已經開始舒服地打盹的小胖紙——小蝶說得對,他該減肥了!身上還掛了好幾個厚臉皮的妖怪——應該都是妖怪吧?陳清嵐以前沒懷疑過許氏,可現今她這反應想不懷疑都難,總不可能是為了跟大隊湊熱鬧吧?這些妖大多跟她不熟,可現今若無其事的掛在她身上,這種感覺不,是這樣真的好嗎?陳清嵐手上抱了一個、身上掛了一堆,真的是扒到了她身上啊,寸步難行,忍不住說了一句事後恨不得抽自己嘴巴的說話:「要不,你們都現出原形,這樣輕點?」
話一出口,陳清嵐就恨不得把舌頭咬掉,這話說得
後來她回想起這番說話,只覺得大不妥:要是裡面有熊精老虎精怎麼辦,這大熊老虎不可能比人輕吧?還有,要是有蛇精怎辦?那麼一條滑溜溜的東西掛在她神色,她會發瘋的!只是當其時,她完全沒想到,就沉浸在「天啊,讓我死掉算了吧」的想法中不能自拔。
她的腦子一定給白童子吃掉了——不,這個比喻也蠻可怕的。
一瞬間死般的寂靜。
陳清嵐很後悔很後悔,內心都在給自己大嘴巴了:不知道阮碧紗會不會看在交情份上,阻止這些妖怪吃掉她?應該會吧?!
陳清嵐口中的妖怪們不動聲色的望向她們的主人,阮碧紗微不可見的頷了頷,阮碧紗早發現了,陳清嵐是個奇怪的人,腦子裡固執的不相信某些事,或者說刻意的迴避某些事,但事實上,她的接受能力好得驚人。譬如說去迎鼠王屍體時,她臉上明明一副「啊啊啊啊啊發生了什麼事」的超震驚表情,但一旦發現她有難,便能馬上毫無障礙地投身幫忙,並且比她還緊張著急,就算那件事完全不在她理解範圍也一樣。
所以她才會有意識地慢慢的、慢慢的將一些不那麼平常的事透露給她知道,阮碧紗也解釋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那樣做,如果真要理個原因,那大概是因為情趣相投,真想交個朋友吧!她是這樣跟自己解釋的,即便對方接受不了,那也簡單,讓夢靨去把她的某些記憶吃掉就是了。多簡單是不?如果成功了,她卻多了個朋友,這種小小的冒險是值得了。
這種值得今天得到了證明。
一直辛苦維持原型的妖怪們一聽主人許可,「哇啦」歡呼一聲,陳清嵐身上瞬間掛滿了蝴蝶、小鳥、猴子、說不出名字的奇怪動物
還好,沒熊精、老虎精,更沒有大蛇——這樣的想法真好嗎?陳清嵐又對自己無語了。
這種很淡定的想法算怎麼回事?
她內心對自己震撼了,她明明想尖叫的!
只有許氏還矜持的維持著原型,並且把掉落地下的衣服收起折疊起來。陳清嵐心想自己錯怪她了,原來她不是妖怪,可隨即想到:看到這麼個情景也不驚訝,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吧?隨即看到了放她旁邊的裹成一團的小娃兒,裡面一隻雪白的小狐狸,正是那天她在樓上換完衣服出來看見枕在阮碧紗腿上的那只
陳清嵐:
她感受到來自妖怪們的惡意了!
她看向阮碧紗,絕對是故意的!絕對!
阮碧紗掩嘴而笑,「清嵐這副模樣,真生可愛。」
陳清嵐:
她看向懷裡的白童子,為什麼白童子還是胖娃娃的模樣?他不是妖怪嗎?
陳清嵐有些不解地抬頭望向阮碧紗,阮碧紗微笑起來,聲音有某種細細的、針尖似的東西刺向陳清嵐內心,「你想知道?」
陳清嵐飛快地、很堅定的搖頭,阮碧紗又笑起來,笑得很厲害了,整個人都在顫動:又來了,那可愛彆扭的性格!真是太可愛了啊!
好一會,阮碧紗止住了笑,看向屏風方向,目光變得有些深沉,啊喲,說好了回來就解決掉打屏風主意的傢伙,倒忽然消失了蹤影,讓她不好下手呢!
「許氏」她輕呼了一聲。
「小姐。」許氏不安的應了一聲,她隨小蝶青瑛她們稱呼阮碧紗。
「你去準備些茶果招待清嵐,我出去會會這和尚。」
「是。」
「別!」陳清嵐情急下想站起來,差點沒把白童子摔了,陳清嵐連忙抱著他站了起來,阮碧紗可是妖怪,要是被法海不是,和尚收了怎麼辦?雖然和尚叫她「無需多慮」,可誰知道是不是哀兵政策。
「你要是不想見,就不要見嘛,何必勉強。沒必要啊!」她急急地說,「要是他讓你們不舒服,讓他走就是了。」
阮碧紗歎氣,「問題是,他不走啊。」
「要趕人還不容易,我幫你趕。」
阮碧紗、許氏好奇地看著她,阮碧紗問:「你如何趕?」
陳清嵐想了想:「打110。」有困難就找警察叔叔,這是人都知道的道理——她們是妖怪,不知道可以理解。陳清嵐怕阮碧紗不知道110是幹什麼的,正想跟她解釋,卻聽得阮碧紗瞭然的「噢」了聲,顯然是知道的,便沒再說下去。阮碧紗點頭,「此亦是辦法。無奈只能安於一時。我所不願與佢交鋒者,非懼也,實不願多事。既然他定然要見我方罷休,那見便是了。我無礙,你毋憂。」她忽地笑了笑,春風拂綠水似的,柔和極了,陳清嵐看得臉都紅了,只覺得那眼神含情脈脈,風情無限。她心慌意亂又莫名歡喜,便掩飾性地低下頭,不想正對上白童子骨碌碌地轉著的大眼睛——他不是睡著了嗎?陳清嵐情不自禁露出「凶相」瞪他,白童子馬上乖覺的閉上了眼睛,一副「咦,我什麼都沒看到、沒聽到喲」的表情,陳清嵐瞬間無語了,這狡猾的表情他真的才六歲嗎?
那邊陳清嵐暗自對白童子腹誹,另一邊阮碧紗對許氏揮了揮手,輕聲:「去吧。」許氏微微鞠身行禮離開了。
阮碧紗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掀開珠簾躬身欲出時卻又回首——
陳清嵐驀地想到那天自己對梁清歌對龍二若有似無情意的形容:回首卻把青梅嗅!
她吞了吞口水,竟興起莫名期待。
「清嵐」阮碧紗的聲音輕柔婉轉,含情帶笑,一如春花拂柳、鶯啼曉岸,充滿了一種誘人的情致,而事實上,她說的話,也誘人極了:
「你可願意與我長長久久做好朋友?」
只除了最後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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