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陳清嵐尋了空去拜訪阮碧紗。一來還人情,二來,她初來乍到,在這邊也沒什麼朋友,交個朋友也是好的——那人怎麼看都是風雅婉轉的人,合她脾性。她出發前問清楚了地址,可真尋到還是費了點功夫。「前面巷子」聽著很近,可走起來可不是那麼一回事。這邊地形是新舊城區交替大街小巷混雜,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陳清嵐還是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它在一條幽靜的小巷裡,對著花圃,那一溜兒樓房都是半住宅半商舖形式,比之臨街鋪面人流量少很多,卻也相對安靜很多。
碧草堂是一座低矮平房,因這一帶前面都是舖位,後面才是住宅,高度上倒也不顯得突出,只是它白牆黑瓦,充滿古韻風味,因此也頗為顯眼。它鋪面從外面看來不大,拾級而上,是一扇簡單的玄黑小木門,裝飾著紅色的扣環,紅黑相映,很是刺目,卻又有一種衝突的美,木門半開半掩,讓人想一探究竟卻又不敢莽撞,陳清嵐懷疑主人頗懂心理學,這既引發人的好奇心,卻又能將一些無謂的客人擋之門外,畢竟古董這東西不是誰都消費得起。台階一側擺滿了開著粉紅粉白小花的盆栽,一路蔓延到門邊,把短短幾步路點綴得足下生香,雅致十分。若不是門扉上懸著碧草堂的牌匾,台階前也擺放著介紹店舖的廣告牌,幾叫人疑心這是富貴人家的宅邸而不敢魯莽闖入。
陳清嵐有些猶豫的推門進去,頭上鈴叮作響,原來是門後掛著一串柳葉形風鈴,小小的翠綠葉子因為力的作用相互撞擊,一下又一下,清脆入耳。旋即聽到一把柔和悅耳的聲音說歡迎光臨,陳清嵐回頭,就看見阮碧紗掀著珠簾探身出來,看見她,嫣然而笑,「陳小姐快請進。」
「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她掀起珠簾笑道,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她手指雪白修長,膚色無暇,輕輕的攏著淺粉紫的珠簾,讓陳清嵐驀地想起李太白那句著名的詩句:美人卷珠簾。
「今天有空,所以想過來探望一下你。不知道會不會妨礙你做生意。」陳清嵐略侷促的道。像這種沒有預約冒冒失失就跑來的事她真的很少干。
阮碧紗笑嗔:「說得哪裡話。我空閒得很。快進來,我們坐著聊。」
陳清嵐的侷促在她的笑裡少了些。隨她進去坐下,阮碧紗問她要喝點什麼,陳清嵐連忙表示隨意即可並奉上自己買來的蛋糕,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聽說你喜歡吃蛋糕,但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就隨便買了點。」
阮碧紗道謝接過,「你太客氣了。」
蛋糕是花格蛋糕,中間鋪面新鮮水果,四周撒滿椰蓉,香甜誘人,阮碧紗讓陳清嵐稍坐,她入裡間沏茶。陳清嵐這才得空細細打量她所處的地方,那是一間長方形的鋪面,縱裡較深,裡外間用屏風相隔,屏風畫著四時春花,嵌鑲珊瑚、貝母、水晶和珍珠,十分瑰麗華美,卻絲毫不顯俗氣。前面是一精雕細琢的紫檀木儲物櫃充作的櫃檯,上面整齊的擺放著紙硯筆墨和印章,還有一方色澤可觀的黃玉紙鎮,旁邊綴著幾盆雅致的小盆栽。櫃檯對過來,是茶座,她現在坐的地方。中間陳設擺飾俱做低矮處理,只兩側靠牆地方放了個不知何木做成的黑色高架子,無形中擴大了視覺效果,配以紅花綠草,別有雅致,門邊右側,有流泉叮噹,更覺幽靜,陳清嵐正驚歎,阮碧紗悠悠然的端著個骨白托盤出來,裡面盛著整套同色茶具,式樣簡單,只在邊緣描著淺淺的金線,可質地潤澤,宛如白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阮碧紗放下托盤,將茶具一一擺好,又切了兩份蛋糕放到各自跟前,這才坐下給陳清嵐倒茶,她輕聲細語道:「我新得一種果茶,口感很是不錯。你試試。」陳清嵐連忙說謝謝,又說你的店可真雅致——這倒是真心話,阮碧紗笑了笑沒應,倒讓陳清嵐有種自己在說客套話而主人看穿了的羞澀。她掩飾地拿起茶喝了一口,入口略微苦澀,吞下去後,但覺咽喉生香,舒服得不得了。她再喝了口,那種感覺更強烈,一杯不知不覺中喝完,感覺全身毛孔都舒張開了。陳清嵐驚訝,「這是什麼茶?真好喝。」
「這是長白山的雪心草外加鳳川的紅丹果雜制而成,你喜歡,待會帶些回去喝。」
陳清嵐連忙搖頭,「不不,你別客氣。」
「我看陳小姐不似本地人,來這邊工作?」阮碧紗笑著給她倒上茶輕聲問。
「嗯。北京人。公司打算在這邊做個項目,派我先來看看。」
「原來如此。那你是兩頭跑還是常駐?」
「估計是兩頭跑吧。」
「那豈不是很辛苦?」
陳清嵐苦笑,「沒辦法。現在人不大都這樣?」
阮碧紗應和的說了聲是啊,陳清嵐說坐你這裡倒像偷得浮生半日閒,阮碧紗答她:那你定要多偷閒了。兩人都笑起來。正說著話,清脆的風鈴聲響起,有一對情侶模樣的年輕客人走了進來,陳清嵐忙說,「你忙。」阮碧紗卻沒起身招呼意思,只溫和的對客人說,「請隨意,有看中什麼叫我。」又對陳清嵐說,「沒事,我們繼續聊。」
那對男女應了聲好,便自顧自地的看去了,顯然這種隨意的態度更讓他們放鬆。
不一會,那女的像是看中了什麼,揚聲叫,「老闆」
阮碧紗對陳清嵐示了一下意走了過去,陳清嵐挖了塊蛋糕放嘴裡,就聽得那女的失聲尖叫:「什麼,這副耳環竟然要三萬?」
「是的,這是婉容皇后佩戴過的耳環,成分是東珠和純金,比較名貴。」阮碧紗溫和地解釋,倒沒有說這東西如何如何好,買了如何如何值得這種話來招攬生意——當然,也許是看出了這對男女消費能力不在這個層次,懶得多說。
陳清嵐家富裕,父輩也愛收集古董,只是她從來不許碰這方面的東西,按老太爺的說法就是:大凡古董,必累積上百上千年,陰氣重,女孩子碰了不吉利。陳清嵐小時不懂,大了也不在意,所以對這方面還真沒什麼見識,聽著阮碧紗輕聲細語的說話,只模糊的想:末代皇后戴的耳環三萬不貴啊!
男人開口,「這亡國女人戴的東西不吉利,不要也罷。」
陳清嵐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一則是因為這種說法何其熟悉,當然,她家是肯定玩得起的。二則這個男人語氣太過煞有其事,不過不捨得,偏偏還要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嘴臉,叫人發笑。
女人也不樂意,見男人給了梯子也就順著下了,「也是。我們再看看吧。」她有些戀戀不捨的把耳環從耳朵上摘下還給阮碧紗,兩人又裝模作樣看了一會,就離開了。
阮碧紗走了回來,施施然坐下,「不好意思了。」
「哪有。」
阮碧紗喝了一口茶,端著杯子,微微揚眸看著她,「對了你喜歡古董嗎?」
陳清嵐有些羞澀,「還真不懂。很少接觸這方面。」
「那你喜歡什麼?」
陳清嵐覺得有些囧,可也知道人家在創造話題,於是答道:「倒真沒什麼特別興趣。看看書、聽聽音樂算嗎?」
「當然。你喜歡哪種類型的音樂?」
「古典的。」
阮碧紗站了起來,「你稍等。」轉身入了裡間,不一會,傳來清越的琴音,滴滴如清露、潺潺如溪流,緩緩如松波,清風明月自來,悠然入耳,演奏技巧竟似比她前段時間在國家大劇院聽的被譽為國寶的段大師還要高超幾分。陳清嵐不禁陶醉,阮碧紗返來,笑問:「如何?」
陳清嵐以為她去裡面播放了曲子,又感動又驚詫:「很好聽。不知道是什麼碟片?我也想買一片在家裡放。」
阮碧紗笑得深意,「恐怕市場無售啊。」
陳清嵐有些惋惜,可她跟阮碧紗不熟,自然不可能提出灌錄,歎了口氣,「那真是可惜了。」
「你喜歡,時時來聽就是了。」
陳清嵐有些驚訝,咋不說借她回去聽?又思及可能是太過矜貴珍惜主人不捨過他人手,也就釋然了。她有心與她往來,然而又不知道對方是真心還是客套,便半真不假的開玩笑:「我若時時來,把你茶水吃光耗盡,倒真坐實吃白食的名頭了。」她說的是胡公子婚宴上蹭飯的事。阮碧紗嗤笑,「我茶多得很。你只管來。」
兩人聊至過了下午茶時間,剛好有客人進店,陳清嵐就趁機告辭了。出得門來,手裡捏著一包剛喝的那種果茶,是阮碧紗硬塞給她的,因有客人注目,她也不好意思多推搪,也就謝過帶走了。
她回到辦公室,泡了杯果茶,準備辦公。張錚走了進來,跟她說一些公事,說完後又八卦:「聽說大小姐去碧草堂了?怎麼,見美人見得如何?」
「胡說八道什麼?」
「大小姐,別裝。我們都知道你問劉經理碧草堂位置了。難道不是為了看美人?」他擠眉弄眼,一副「看不出你有這種癖好嘛」的欠揍表情。
「我看你們真是太閒了。這樣你把這些都處理了吧。謝謝。」她把桌上的文件推到他跟前,捧起茶杯,啜了一口,「謝謝。」
張錚:「」
「大小姐你說得太對了,八卦是不對的。我們要堅決杜絕。我這就去教訓劉經理。」張錚說完,腳踩風火輪的溜了。
陳清嵐沒好氣的哼笑了一聲,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