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芙接了趙長卿的帖子,隨意的擲於一畔,根本未曾赴約,哪怕偶爾去夏家串門子,也從不主動提起趙長卿,縱使兩人相見,楊玉芙溫溫柔柔的笑著,叫一聲「表嫂」便罷。
趙長卿索性也不急著找她,只是偶爾對著楊玉芙意味深長的笑一笑。
趙長卿穩住了,楊玉芙反有些心裡沒底。
紅兒私下同趙長卿道,「奴婢在外頭聽人說,楊姑娘一道合開舖子的柳家族兄,在蜀綿織造司就是個不入流的小官兒。」
看來楊玉芙不過是拿柳氏族兄做個借口罷了,趙長卿問,「楊姑娘同柳舉人關係好不好?」
紅兒道,「聽說挺好的。」
趙長卿自言自語,「那就不大可能了。」
紅兒倒了盞茶奉予趙長卿,隨口道,「奶奶說什麼不可能?」
趙長卿呷口茶,道,「我將與楊姑娘的淵源自頭想到尾,我與她,一個生在邊城,一個長在蜀中,在我去蜀中前,根本不曾相識,那定不是先前仇怨。我們之間,第一件事是,她先時曾與相公有婚約;第二件事便是她被蜀王府放出府的事了。」
紅兒不解,笑道,「楊姑娘與咱家大爺定過親的事還好說,家裡人都知道。當初也是楊家上趕著退了親,再也怪不到咱家頭上。奶奶說的第二件事,奴婢就不大明白,楊姑娘被蜀王府放歸本家,難道這也要怪到咱家頭上?咱們就是有天大本領,也使喚不動蜀王府啊。」
「你這話在理。」可是……趙長卿也是想了許久才想起來,當初夏中舉,要赴帝都春闈前,他們夫妻去青城山王老夫子家告別,夏曾在王老夫子家中偶遇蜀王的十五公子。夏曾告訴她,十五公子尤其提了一句,蜀王府的侍女年紀大了,除了配人,也會放一些回家自行婚配。
如今再想起來,十五公子當時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那時趙長卿只覺著,楊表妹是好是壞,不與她相關,而且,當時夫妻兩個馬上就要去帝都趕赴春闈,日後見面都難的。
卻不想,今朝楊表妹也來了帝都。
那麼,十五公子當初是為什麼會說這些話呢?
別說什麼楊姑娘愛蜀王世子至深的蠢話,聽說蜀王世子五十幾歲的老頭子,做楊姑娘的祖父都綽綽有餘!何況楊姑娘口口聲聲、委委屈屈、一臉無辜的對夏家當初遇難的解釋是:她在蜀王府都未曾對夏忘情,這才惹惱了蜀王世子,進而夏家挨收拾。
雖然這話也假的可以,趙長卿並不認為楊姑娘能愛上蜀王世子。當初,十五公子說的是蜀王府侍女,這也證明楊玉芙在蜀王世子那裡根本沒什麼地位,連正經的妾室都算不上,可見並不受寵。
楊玉芙對夏沒什麼情分,對蜀王世子也不會有什麼情分,但,她如今手裡的銀錢來歷,甚至她的生意,肯定是與蜀王府有關係的。
儘管趙長卿不甚清楚,可,朱太爺與蜀王頗有些淵源,趙長卿是知道的。趙長卿自問絕沒有得罪蜀王的地方,而且,她這樣出身尋常、家勢尋常、誥命也尋常的人,絕不可能與蜀王府有掛礙的。
來到帝都,才知道這裡貴人有多少。
趙長卿夏家這樣的,在帝都城連三等人家都算不上,小魚小蝦的貨色,再不會入蜀王府的眼。趙長卿覺著,楊玉芙這樣對付她,不大可能是出自蜀王府的授意。
否則,蜀王府的格局也忒小了些。
不是出自蜀王府的授意,那便是私怨。
趙長卿實在想不出楊表妹與她仇從何來,怨自何起,不禁歎道,「人都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又沒殺過楊姑娘的爹娘,真不知她為何這樣恨我?」
紅兒素來是個率直脾氣,道,「奶奶就是太心軟,才總是追根究底。要依奴婢說,奶奶現在就去柳家,撈起那賤人,啪啪給她兩記大耳光,叫她知道厲害,她才曉得馬王爺三隻眼!」
趙長卿道,「現在還不至於到那一步,真動起手來,怕太太臉上不好看。」
紅兒道,「只盼太太能明白奶奶的苦心吧。」她是個恩怨分明的性子,楊家先前那樣對不住夏家,若不是夏家有些運道,夏與宋嘉讓有恩,夏家能不能活著到西北都得兩說。如今楊玉芙拿些銀子好處就把夏老太太人等哄得團團轉,就是紅兒這做婢女的都有些瞧不起。若不是夏還明白,趙長卿這日子真心不用過了。
一時,老太太房裡的丫環來請趙長卿過去,夏恭人來家說話了。
自從夏老太太一行逃跑之事後,夏恭人時久未來了。趙長卿換了身衣衫,外頭太陽大,紅兒撐了把細綢傘在畔服侍。
夏太太已經到了。
趙長卿見過禮,便坐在一畔聽夏恭人與夏老太太說話。夏老太太道,「有些日子不見你來了。」
夏恭人心中不屑,心說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難不成站了個大輩兒就真當自己如何高貴不成?她生就是個笑面人,不論心裡作何想,臉上都是笑悠悠的,夏恭人望著夏老太太笑,「前些天嬸子身上不爽俐,我一直惦記著,著實想親自來瞧,又擔心嬸子正病著,我過來倒驚擾了嬸子養病,便命人捎了些滋補之物來。如今聽著嬸子大安了,我過來給嬸子請安,陪嬸子說說話。」
夏老太太張嘴便一套一套的,笑道,「早沒事了,是孩子們大驚小怪,總要我多躺幾日,鬧得跟多大事似的。」
夏恭人笑,「這是孩子們孝順,嬸子好福氣。」
夏老太太笑,「
是啊。」
夏恭人笑,「我沒別的孝敬嬸子,除了些滋補吃食,前兒倒是得了幾匹上等蜀錦,如今帝都都流行穿這個,我挑了上好的給嬸子帶來。」
夏老太太本就是個骨頭輕的,夏恭人說話也客氣,夏老太太忍不住炫耀起來,道,「說起蜀錦,這是咱們家鄉的東西了。你是我們蜀中的媳婦,卻沒回過蜀中,這蜀錦,在帝都稀奇,在蜀中是常見的。就是如今做蜀錦生意的,蜀錦閣的老闆,也不是外人,正是咱家親戚。」
夏恭人笑,「這倒是頭一遭聽說。」
夏老太太一指夏太太,道,「楊姑娘是你弟媳婦娘家姐姐的外甥女。」
夏恭人笑,「我也聽別人說過,如今蜀錦閣生意好的很。就是我娘家嫂子,還在裡頭入了一股。」夏恭人過來,還就是為了打聽打聽蜀錦閣的來歷。自從閨女同那老婆子翻臉,夏恭人與李老太太的姑嫂關係也降到冰點。別看李老太太那般刁鑽,她真正有把柄在夏恭人手裡,何況夏恭人又是自己小姑子,李老太太也不敢太過火,便有心緩和緩和姑嫂關係。再者,永安侯夫人如今視她為陌路人,雖然李老太太向以永安侯生母自居,如今卻是連永安侯府都進不去一步。時間久了,李老太太那強橫的心也有些軟了,這才主動跟小姑子低頭,把這賺錢的門路說與了小姑子聽。
夏恭人不是李老太太那樣一徑蠻橫的性子,她自認頗具智謀,縱使李老太太說的天花亂墜,她還是要先來打聽一下蜀錦閣的底細。
儘管心裡對楊玉芙不大瞧得起,夏恭人也讚了楊玉芙幾句,更兼捧得夏老太太飄飄然,夏老太太腦袋一熱,吩咐趙長卿道,「你去瞧瞧你表妹在不在家,在家的話,請她過來說說話。」想入股的事沒成,夏老太太憋了一肚子氣,夏姑媽都說定是趙長卿在給夏吹枕頭風。如今夏事事聽趙長卿的,夏老爺又很聽長子的意見,有趙長卿在其中作祟,這事兒自然成不了!再者,還有趙長卿大手筆的往外灑銀子的事,夏老太太想管管不了,於是,倍加火大。當著外人的面,就欲落一落趙長卿的臉面。
趙長卿不動聲色,吩咐紅兒道,「讓半夏去隔壁看看,若楊姑娘在,請她過來說話。」
夏老太太一噎,氣不打一處來,道,「你去就是了,又使喚丫頭們。」
趙長卿道,「丫環們本就是要使喚的,若事事都要主子們親力親為,就失了各自的本分。」
夏姑媽立刻幫腔,「老太太叫你去,你打發丫頭,虧老太太素日疼你,想也是白疼了。」
趙長卿瞅夏姑媽一眼,「這話姑太太不當說。老太太疼我,當初流言紛紛時,我才能留下來與相公共進退。倒是老爺太太這些年待姑太太不薄,姑太太卻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了。」
夏姑媽的臉瞬間脹紅,趙長卿對夏恭人道,「我身子有些不爽俐,就不多陪伯娘了。」起身走人。至於夏老太太夏姑媽如何抱怨,趙長卿根本不想理會。
夏恭人亦是歎為觀止,她平生頭一遭見識到還有人如趙長卿這般做媳婦的。
趙長卿自回房消暑,中午用過飯後看會兒書,楊玉芙主動上門,趙長卿心下一動,命人打發,不欲見楊玉芙。楊玉芙直接往屋裡走,紅兒觀趙長卿臉色,未叫丫環強攔,楊玉芙便進來了。
趙長卿瞧她一眼,「有事?」
楊玉芙自發的坐在一畔椅中,溫溫柔柔道,「剛自老太太那邊兒告辭,聽說表嫂身子不適,我特意來看看表嫂。」
趙長卿道,「看過後就走吧。」
楊玉芙笑,「我以為表嫂有事要跟我說呢。」
如楊玉芙這等賤人,若擱前幾年,趙長卿可能沒法子。這些年,大事小情的趙長卿也經歷了不少,楊玉芙這些手段,雖有些麻煩,趙長卿也不是太放在眼裡。
趙長卿打量著她,「我說與不說是一樣的,就如同表妹,你縱使智計百出,得不到的還是得不到,對不對?」說著,趙長卿歡快的笑了起來。楊玉芙眼中閃過一抹深切的怨毒之色,趙長卿心知這是試探對了,勾勾唇角轉而又繼續看起書來,再不理會楊玉芙。
趙長卿並不是沒有手段,她深知楊玉芙這類人的心思,直接問是問不出什麼來的。既如此,倒不如反其道而行,讓她以為你知道些什麼,她才會露出破綻。
再者,此等小人,不停的在你生活裡蹦蹦噠噠,尋事生非,你若對她視而不見,她自己就能氣死。
趙長卿書看得認真,剛翻過一頁,就聽楊玉芙咬牙低聲道,「我是得不到,不過,看你倒霉,我比得到他還要快活一千倍!」
趙長卿淡淡道,「想知道他對你的評價嗎?」
楊玉芙臉色微變,趙長卿笑,「看來是非常想知道。」
楊玉芙也不完全是傻子,她已察覺趙長卿的用意,面上更冷三分,道,「趙長卿,收起你那些小手段吧。你想知道什麼,倒可以直接問我。」
趙長卿笑,「我有的你沒有,要問你什麼呢?我想知道的事,縱使不說也有人會主動送到我手裡,我又何必問你呢。姑娘最好還是牢記自己的差使,若因我而失大,我豈不是更對不住姑娘了。」
楊玉芙的手指不自覺一顫,冷聲譏誚道,「我只願你年年有今日,歲歲如今朝了。」
「借姑娘吉言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