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早上去藥堂的時候,夏已經先到了,正在打理藥堂的薔薇花。
趙長卿忙道,「還是我來吧。」夏老摔把把脈,動動筆桿子倒罷了,其他的體力活,趙長卿十分為自己的花擔心。
夏知趙長卿的心思,笑,「放心吧,就是摔了我,也摔不了你的花。」
趙長卿道,「不論是摔你,還是摔花,都不好。」
夏將花收拾好,又送了一小罐子固元膏給趙長卿,說,「我算著,你該吃完了。」
趙長卿素白的指尖兒撫摸著涼浸浸的瓷罐,一罐能吃半個月,打去歲七月到如今,也有半年了。趙長卿靜靜出神,夏欲言又止,咬咬牙道,「趙大夫,你有空沒?我有事想跟你說。」
趙長卿回過神,「什麼事?」
「咱,咱們裡間兒去說吧。」似是不好開口,夏還嗑巴了一句。
趙長卿起身隨他去了隔間。
夏倒了兩盞茶,磨蹭了半日方開口,「趙大夫,蘇先生都回來半年了,怎麼不回來坐診呢?」
「先生在家裡整理書呢。」趙長卿問,「你找先生有事?」
「那也沒有。」夏低聲道,「原本我沒來的時候是蘇先生同趙大夫坐診,我想著,趙大夫請我,是當時人不湊手,趙大夫一人忙不過來。如今蘇先生回來了,我原以為,今年蘇先生會來藥堂的。」
趙長卿此時便明白了夏的顧慮,道,「是不是有別的藥堂挖你啊?」
夏微惱,「我跟趙大夫共事兩年了,趙大夫要這樣想,算我看錯了你。」
趙長卿呷口茶,笑道,「我就隨口一說,你急什麼。我都沒說讓你走人,你主動求去,難不成還怪我多想?」
夏正色道,「我是怕你為難。你素來心地好,知我家中艱難,若是心下可憐我,方不開口,我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我雖然很想幹下去,也不能因你心善,就死皮賴臉。我離開咱們藥堂,是不會再給別的藥堂做大夫的。」
趙長卿還沒說話,夏忙又解釋道,「你別多想,我沒別個意思。我雖不如趙大夫能幹,也知道這行當裡的一些事。拿固元膏來說吧,趙大夫心地好,從不問我秘方,若是在別的藥堂,我這個性子,又是外來的人,也呆不下去的。」藥堂這一行的事,他還是知道些的。
趙長卿歎口氣,望向夏,「是我會錯意了嗎?」
夏「啊」了一聲,就聽趙長卿道,「我以為你愛慕於我,是我會錯意了嗎?」
夏大腦立刻變糨糊,不知做何反應,一張臉紅成一塊大紅布,趙長卿起身道,「看來,是我會錯意了。」
夏是個四肢不大發達的傢伙,但此時,他的反應絕對媲美一流的武功高手,趙長卿要走,他一把抓住趙長卿的手,臉紅的似要滴出血來,連露在外頭的脖子都紅紅的,他喘了兩喘,方能定神說出話來,「我,我,你沒會錯意。」
大約覺著自己這模樣實在丟臉,夏心通通的跳,努力平復著心內的激動,道,「我是喜歡你。每天見到你都會胡思亂想,時常想表現一二,結果總是搞砸丟臉。我,我內心很喜歡你。可是,我拿什麼喜歡呢?我家無餘財,現在的房子都是租的,我以前的秀才功名也被革了,還有我家裡的事,你是知道的……」頓了頓,夏輕聲道,「我除了一顆喜歡你的心,一無所有。」
趙長卿拍拍他的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夏是會騎馬的,趙長卿命趙良棟在外頭租了一輛車一匹馬,帶夏去了一處院落,這院子是大三進的格局,沿著廊下種滿了薔薇花,開尚未開好,也已枝吐新綠。
和風三月,邊城的天氣已經漸漸回暖,趙長卿請夏坐在籐蘿架下,道,「我們來談一談吧。」
夏一路東想西想,如今心下仍是亂糟糟一團,既興奮,又覺著頭有些昏,好似身在夢境一般,屁股坐在籐椅中都覺著輕飄飄的,點頭,「嗯。趙,趙大夫,想說什麼。」
趙長卿問,「你說喜歡我,你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我當然知道。」夏帶著一種篤定,「趙大夫是個好人。」
趙長卿淺笑,「你覺著我好,是因為我手面兒大方,我這藥堂沒烏七八糟的事。」
夏的神智恢復了一些,道,「這是一方面,其他,你待人也好,看你待那些沒錢的病人如何,就能知道你是什麼人品了。我也不是恭維你,都是我自己兩隻眼睛看到的。」
「每個人,有一利,自然有一弊。」清風帶著春天的暖意,趙長卿的聲音彷彿化在春風裡,道,「你說的那些事,不過盡自己所能罷了。你只看到我的好處,夏,我不是尋常那些閨閣中的女孩子,我過慣了出門做事的日子,不論嫁給誰,我婚後恐怕也做不了小媳婦的。」
夏道,「我知道。你放心,就是在我們蜀中,平日間女孩子也常出門的,小玉小時候還隨夏武去過書院唸書。我們蜀中還有一位大儒,王永老先生,還專門設了女子的學堂,教女子通識字。雖然有人說閒話,也有許多人追捧的。就是在前朝,興許是蜀中封閉的緣故,女人也不似別的地方出門蒙紗帽。今朝自太|祖立國,就更不限制女子出門了。趙大夫,我想對你好,怎樣才是對你好,無非是叫你歡喜,這才是對你好。」
「我家就是以前也不是大戶人家,我聽說好幾個舉人跟你家提親,我,我實在是比不過人家。我也不能叫你等我出息的那日,這些話,想說也沒處說
說,說了恐怕就再不能見到你。如今,趙大夫給我機會,我,我就全都說了。我別的上頭不如人,但這真心上,我絕不比任何人差。」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講究的是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夏敢把這話說出來,已經不算內心軟弱了。
趙長卿歎道,「我以前,議過一樁親事。我總是不能忘了楚哥哥,這樣如何對得住你呢?」
「我也聽人說過楚將軍家的事,說句不大中聽的話,將軍府的門第是比趙大夫家要好一些的,我想著,楚公子待你真的是極好。有許多有權勢之人,見著喜歡的女子,不管不顧的強納入府,這樣的事不是沒有。將軍府有權有勢,若不是真心待你,想來不會以正室之位相聘。這兩年,我鮮少見趙大夫歡顏,也猜到你是忘不了楚公子。」夏搔搔頭,組織了下語言,誠懇至極,道,「一個好人,對誰都是好的。你待那些非親非故沒什麼錢的病人都好,何況是曾經待你甚好的楚公子?你若忘了,就不是你了。若是先時,我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的。我家頗經了一些事,我便明白,這世上,能有人真心的待你好過,是真正難得的事。何必要忘掉呢?」
「我就是很心疼你,我就是覺著,你這麼好的女子,經歷這樣的苦痛,我心裡很是心疼。」夏道,「我有時常胡思亂想,就想著,要是我真有這種機會,前頭有楚公子待你好,後頭幾十年,我一定盡我所能,待你更好,我一定不叫你傷半點心。就是我家裡的事,你也不必擔心,等過兩年,走走路子就能把我父親的罪贖出來的。就是,趙大夫,你,你真的看上我了嗎?」夏仍有些不敢置信,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趙長卿驗一驗真假。
趙長卿道,「這世上,男尊女卑,一個女人,高嫁了別人都羨慕。若換了男人高娶,非但外頭人們閒言碎語,就是你心裡,聽到那些話,真能願意嗎?」
「那是別人羨慕嫉妒我,才會說我。要是連幾句酸話都受不住,我也不敢對你袒露心事。」夏道,「這兩年,我心裡七上八下,你是邊城本地人,身邊的人都極出挑的。我每每看到有年齡相當的青年男子,每每聽到有人給你說親的消息,心裡總是咯登咯登的,又不敢叫你知道。趙大夫,我生來臉皮厚,從不怕那些閒話。何況,日子總是慢慢過的,我是好還是不好,以後才能叫那些人知道。我知你不是慕富貴之人,咱們就一門心思的過自己的小日子,我不是那等三心二意的性子,你若瞧得上我,我這輩子,除你之外,不染二色。」話到最後,夏極是鄭重。
趙長卿道,「這些話,我是當真的。」
夏正色道,「我句句真心。」
趙長卿點頭,「如果有一天,你食言了,或者你變心了,我們和離就是,彼此都留些顏面,別鬧得太難看。」
「這是什麼話,難道你就這般不信我?」夏急道,「要不我發個毒誓給你。」
趙長卿笑,「說說你的事吧。」
「我家的事你都知道,也沒什麼事。」見趙長卿只是笑,夏知是瞞不過趙長卿的,道,「我說了,你不要多想。我比你還大一歲,先時在蜀中也議過親,是我姨媽家的表妹。後來,表妹去成都府,給蜀王世子看中,納她入府。我家就因此受了牽連。」
趙長卿思量道,「這又是何緣故?是不是你家去告狀,反被誣蔑。」
夏苦笑道,「我與表妹畢竟未曾行大禮,何況,姨母知道表妹被納入王府後十分歡喜,主動退了親事的。我就是去告狀也沒個名義啊,就稀里糊塗的父親就被安個罪名下了大獄,一月後便被發配西北軍中效力。家裡怎能放心父親一人來邊城,便把東西都發賣了,索性一家子過來。其中多虧阿讓幫忙護持,不然也不能這般順順當當的到邊城來。」
「這事倒也稀奇。」
「稀不稀奇的,已是過往之事了。」夏歎道,「未出事前,自小到大,我都覺著姨媽待我極好,不想,至親都是兩樣嘴臉。我從未想過阻表妹的前程的,就是覺著寒心。趙大夫,我先時也過過一點好日子。後來,家中變故,也嘗過苦楚。我不敢說日後有多大出息,不過,我是個正經人,不偷不搶,也念過一些書,明白一些世理。你若看得上我,咱們以後不敢說有大富大貴的日子,可是,我一輩子真心待你。咱們齊心協力的過日子,這日子,便是好日子。」
夏說了許多話,儘管趙長卿沒有立刻點頭,他心中滿滿的歡喜彷彿要溢出來一般,渾身上下都透著濃濃的喜氣。回到藥鋪的時候,已是中午,中午吃著飯,夏傻笑數次猶不覺,以至於趙良棟十分懷疑,他家夏師父是不是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午覺睡了好久,忽然又困了,怎麼回事?晚安,大家也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