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傷痛都會隨著時間慢慢平復。
凌三姐回家哭了一通,又去廟裡母女對哭了一通後,也沒什麼法子便回了婆家。
至於趙家,趙長卿請了菩薩說是修行,其實與以往也沒什麼不同,她也沒穿什麼青衣素服,也沒吃齋念佛,平平靜靜的,就是屋裡多了尊菩薩。
趙老太太身子好了去給朱老太太請安,趙長卿還跟著一起去了。朱老太太見她面色尋常,倒是放下心來。袁氏深為納罕,想著趙長卿這脾性,的確大為不同,別人若遇著這樣的事,非得上了吊不可,她反跟沒事人一樣。
朱老太太道,「以後有什麼委屈煩難,只管打發人來跟我說。我還活著,就有人這般不將我的孫男弟女放在眼裡,有一朝我閉了眼,想來更是沒人將朱家放在眼裡了。」
趙長卿道,「老祖宗放心,我都記得了。有老祖宗坐陣,我們這些做晚輩更應奮發圖強,不忘長輩辛苦,不忘家門艱難。」
朱老太太欣慰道,「子孫中若有一個有你的志氣,我死而瞑目。」如果說趙長卿先時出眾只是女孩子的出眾,無非德容言工出眾而已。如今再看,不焦不燥,寵辱不驚,心境平穩,若是男子,當成大器。
趙長卿謙遜一笑,「老祖宗偏疼我,這誰都知道的,故此處處看我好。」
袁氏跟趙長卿打聽,「長卿,我聽說你武功好的很。」
趙長卿道,「這要怎麼說呢,不過學些花拳繡腿罷了,都是別人誇大笑談,伯娘不必輕信。」
袁氏道,「不能吧,我聽說你輕輕一掰,這椅子扶手就能掰下來。」
武功又不是雜耍,趙長卿並沒有演示給袁氏看的意思,笑,「無非就是力氣比別人大些,並不稀奇。」
袁氏便不再問了。
趙長卿的蓋世武功絕對成了城中傳奇,許多人都旁敲側擊的打聽,好在趙家向來低調,並不在外說什麼。就是柳宋兩家,一個家中孽子不肖,一個親事打了水漂,晦氣還來不及,哪裡還有什麼好說的。唯一留給世人的證據就是凌二舅家那被趙長卿雙手推飛的大門,以及踹到耳房的水缸。當然,凌二舅家也早早的修好房子,爺兩個重新搬到長房去過活了。
主要是家裡沒了凌二太太,凌騰又要專心功課,沒個人仔細照顧不成。凌老太太的意思是讓凌騰住到老房來,可二房餘下凌二舅一個是再不妥的,乾脆父子倆都搬了回去。
轉眼秋舉既到,凌騰、林皓、許渙還有相熟的秀才們結伴去甘肅府秋闈,結果實在是時運不濟,凌騰林皓皆落榜,倒是許渙,雖說名次不高到底是桂榜題名。一時間,許家歡喜不盡。凌家自然也為許渙高興,只是凌大太太又憂心女兒,私下同凌大舅道,「可怎麼辦呢,二姐兒都成親四五年了,大姐兒只比她早一年成親,如今都抱倆了,肚子裡又有了一個,二姐兒自上次後再無動靜。」
凌大舅也深為憂慮,道,「要不你去瞧瞧二姐兒,私下問問她是何緣故。若身上不舒坦,莫諱疾忌醫才是。」
凌大太太歎氣,「只得這樣了。」
問凌二姐沒問出個所以然,倒是許大太太帶著厚禮上門,先是恭維了凌老太太一番,又與凌大太太說了許多好話,最後方吞吞吐吐道,「渙哥兒同二姐兒這成親有四五年了,上次是渙哥兒不穩重,他爹也重責了他。這兩年,渙哥兒也懂事了,二姐兒一直沒動靜……妹妹看,要不買個丫頭給渙哥兒放在房裡。以後不論生得是兒是女,都當是二姐兒的孩兒,如何?以後二姐兒也有個依靠。」
凌大太太一聽這話就變了色,難道許大太太這是認定了他們二姐兒不能生不成?可許大太太話都說出來了,凌大太太再不情願,也不會翻臉,抿了抿唇道,「這些天,我也為此事著急。二姐兒那孩子,心胸倒是有的,只是乍一遇到這事,我怕她想不開,倒叫大嫂為難。不如我接她回來,好生開導開導她,大嫂看如何?」
許大太太十分難為情,只是兒子中了舉人,的確是有了大出息,如今膝下荒涼,許大太太這做親娘的自然心急。如今見凌大太太允了,許大太太滿口笑道,「自然好自然好,就有勞妹妹了。」
許大太太臉上那歡喜不盡的笑容,直如同一根刺,狠狠的扎進凌大太太眼裡,凌大太太垂下眼睛,許大太太又說了不少好話,便識趣的起身告辭了。
許大太太回了家,許渙聞信即至,親自給母親捧茶捶背,慇勤至極,許大太太冷笑,「你姑媽允了!」
許渙頓時一臉慶幸,涎臉笑道,「兒子多謝母親。」
「我跟你姑媽說了,就算給你安排了丫頭,以後有了身子,不論兒女都要在你媳婦膝下養著!你對你媳婦,不能有半點不好,知道不!」
「我何嘗對她不好了。」許渙頓時一臉冤枉,「金奴銀婢的使著,山珍海味的吃著,你看她那體型,趕得上兩個我了。就是前番事,哪個大家主不是這樣,自己有了身子難道叫我守著。我不過是親近丫頭一二,她就大驚小怪,把我好端端的兒子也弄沒了。娘放心吧,我這如今已是舉人了,身邊收攏兩個丫頭過分嗎?就她那樣,帶都帶不出手去,我還發愁呢。」
許大太太啐道,「這是什麼話!當初是誰死求活求叫我去跟你姑媽求親的!你想想你姑媽姑丈平日裡何等樣待你,你這話虧不虧心!」
許渙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定好生孝順姑媽姑丈,好生待她,成了吧?」
許大太太一揮手,「你姑媽說明兒派車來接你媳婦,你送你媳婦回去。」
許渙討好的給母親捏肩,笑,「母親放心吧。我省得……」
凌二姐在門外站了片刻,沒叫丫環通報,也沒進去,便折身回房了。
一時許渙哄得母親開心,便也走了。丫環這才進去小聲回稟,「剛剛三少奶奶過來,不知是有何事,站了一會兒也沒進去,便又走了。」
許大太太心下一沉,想要去看看凌二姐,又覺著心下疲憊不堪,道,「我知道了。」擺擺手令丫環下去了。
第二日,凌大太太果然叫凌騰來接凌二姐,許渙原是想一起去的,凌二姐道,「表兄事忙,何況我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外處。而且,騰弟都親自來了,能有什麼事?表兄只管忙自己的事吧,什麼時候閒了去請安一樣的,我父母又不會挑你這個理。」
許渙現在真不想去凌家,聽凌二姐這樣一說,便有些動搖,凌二姐道,「我懶得動彈,就不去辭舅媽了,表兄代我跟舅媽說一聲吧。」
「那也好。」許渙對凌騰是客客氣氣地,「今天還有些許瑣事,待我閒了,過去找騰弟說話。」
凌騰何等細心之人,想著平日裡凌二姐都是「相公長相公短」的,如今怎麼叫起表兄來了,對許大太太的稱呼更是奇怪,便知凌二姐心裡有事。凌騰不動聲色,望許渙一眼,笑,「無妨,姐夫有事只管忙。」扶了凌二姐上車,與許渙告辭回家。
凌二姐回家也沒說什麼,該吃吃該喝喝,待凌大太太說起許家想給許渙納妾一事,凌二姐笑道,「原早該如此了。這幾年我身子不爭氣,不好耽誤表哥,只管叫舅媽給表哥安排吧。」
凌大太太仔細打量閨女神色,見閨女依舊如昨,想著二女兒素來是個有心胸的,遂放下心來,寬解她道,「你只管放心,你舅媽說了,不論是誰,生下孩兒都養在你房裡。」
凌二姐笑,「何必離人骨肉,我從不在意這個。只要表哥舅媽高興便好。倒是我久不回家,舅家雖好,到底不如自己家自在,我想多住些日子。」
凌大太太滿心心疼,撫摸著女兒圓潤的臉龐,憐惜道,「這是咱自家,你願意住多久便住多久。」
凌二姐遂高興起來,凌四姐在一旁道,「我聽說卿姐姐開了個小藥堂,左右在家無事,二姐,不如趕明兒咱們去瞧瞧。」
凌二姐笑,「也好。先前卿妹妹那事,我趁著還書的時候瞧了她兩遭,原想勸她,看她氣色還好,就沒說那些叫她掃興的話。怎麼如今又開起藥堂來了?我以前都沒聽你說。」
「你天天在許家悶著,能聽說什麼新鮮事兒。」凌四姐端了蜜餞來,娘仨一起吃,凌四姐道,「咱們這些姐妹,我誰都不服,唯獨服她。若換了別人,似卿姐姐這樣倒霉,早不知如何尋死覓活了,獨卿姐姐,待人行事一如從前。她在外與人合夥開調料鋪子,賺了不少銀子。聽說,她以前就跟那位蘇先生學了不少醫理,如今起了開藥鋪的心思也不為稀奇。反正藥鋪是濟世活人的好事,聽說快開張了,咱們去瞧瞧她,也省得總悶在家裡。」
凌二姐笑,「好啊。」
凌大太太見女兒們高興,自己也高興起來,道,「家裡有莊子上新送來的柿子,正好帶兩筐給給你們姑媽和她家老太太嘗嘗。」
兩人都應了。
趙長卿手裡有一些銀子,後來柳家又送了許多財物補償,趙勇都讓凌氏給趙長卿送去了。趙長卿換了些銀錢,給了凌氏一半,自己留了一半,此方有了開藥鋪的心思。
如今親事不必再提了,趙長卿說開藥鋪,凌氏也沒攔著,尤其梨果今年升了官學唸書,趙長宇也去了朱家族學讀書,兩人都不用再麻煩蘇先生了。趙長卿出銀子,蘇先生當大夫,當然還得管著進藥同時指點趙長卿醫術之類,兩人六\\四分成。
就在離趙家不遠臨街的地方盤的鋪面,兩間的門面,裡頭還帶個小院子。凌二姐凌四姐來的時候,趙長卿與蘇先生正在整理藥材,還有個族中選出來的學徒的小夥計趙良棟在畔幹活。見凌二姐凌四姐來訪,趙長卿起身相迎,「你們怎麼來了?」永福也在幹活,趙長卿撩著水井旁的一桶清水洗洗手,請凌二姐凌四姐屋裡坐。
凌二姐笑,「你忙吧,我是聽說你開藥鋪,跟四姐兒過來瞧瞧。」
趙長卿請她們到屋裡去喝茶,笑,「藥材進來後都要處理過,有一些該炒的,該切的,該研末的,都不一樣。前頭整理的差不多了,這些活還要慢慢干。」
凌四姐讚歎,「卿姐姐,你可真能幹。」
趙長卿笑,「我是在家裡悶著無趣,有點事做,既打發時間,一則有益自己,二則有益他人,就再好不過了。對了,四妹妹及笄禮定在哪天?」
凌四姐笑,「過了八月十五,定在了八月十六。卿姐姐,你可一定要來。」
「一聽就是好日子。」趙長卿笑,「我必去的。」
幾人說了會兒話,到了中午,將藥房大門一鎖,就一道回家吃飯了。
凌二姐回家路上,手裡捏著塊帕子扭來扭去,凌四姐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二姐?」
「沒什麼事,我能有什麼事?」凌二姐矢口否認。
凌四姐一句話就戳破了姐姐的搪塞,道,「你向來是心裡有事就把帕子扭成麻花。」
凌二姐猶豫的問,「你說,我來卿妹妹這裡做事可好?」
「做事?做什麼事?」
凌二姐道,「我今天細看了卿妹妹干的活,並不難,我也能幹。我想過了,卿妹妹以後要跟蘇先生學醫,肯定是在前頭支應,藥鋪子裡總不能短了做些瑣事的人,就一
個夥計恐怕也不夠用,叫我掃院子都成。」
凌四姐打量了姐姐一眼,低聲問她,「你是不是不想跟二姐夫過了?」
凌二姐閉著嘴巴不答,凌四姐便明白了姐姐的心思,點頭道,「我就說嘛,怎麼好端端的不叫『相公』『婆婆』,倒改口叫起『表兄』『舅媽』來了。」見姐姐不說話,凌四姐氣道,「早我就勸你,不行趁早和離,咱們邊城又不講究一棵樹上吊死。可你呢,那會兒磨磨唧唧的沒個痛快。如今姓許的中了舉人,你再和離,你傻不傻?」要是她,就死皮賴臉的活著,噁心死姓許的一家子才算痛快。
凌二姐輕聲道,「以前你勸我和離,可我和離後怎麼辦呢?爹娘這把年紀,要天天看我在家,還不得愁死。就是再嫁,能嫁什麼人?我又不如你能幹,運氣也不及大姐姐。如今我見著卿妹妹,才知道不成親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兒。我自然沒有卿妹妹的本事,可是,幹些雜事也幹得來。只要有個去處,我心就塌實了。」
凌四姐生性好強,再看不慣姐姐這般軟弱,道,「那你怎麼跟父母說呢?」
凌二姐道,「我先跟卿妹妹說,在她這裡尋份差使干,她同意了。待過了你及笄禮,我再說。」又叮囑道,「你可別給我說出去。」
凌四姐白眼,「這話討打的事,我得多皮癢才會替你去說啊!」
凌二姐一笑,復又紅了眼眶,忍了好久,才將一腔淚意憋了回去。凌四姐歎口氣,輕輕握住姐姐的手。
中秋前,許渙奉了母親之令來接凌二姐回去過年,凌二姐道,「我還想多住幾日,表兄先回去吧。」
許渙笑,「中秋都是一家子團聚的時節,咱們先回家過了節,你若想念姑媽姑丈,再回來看二老是一樣的。」
凌二姐執拗道,「不過是個中秋罷了,又不是什麼要緊的日子。」
凌大太太勸她,「渙哥兒都來了,你便與她回去吧。」
凌二姐陡然翻臉,道,「我不回去!」一摔簾子屋裡去了,許渙鬧個沒臉,凌大太太安慰他幾句,許渙也沒說什麼,就告辭了。他正是看凌二姐不上,如今凌二姐在凌大太太面前給他沒臉,許渙回家添了篇話同母親說了,「我好意去接她,不知鬧哪門子脾氣,反是給我沒臉,死活不回來,我能怎麼辦?不回來就不回來吧,沒她咱們還不過節了!」
許大太太思量著凌二姐定是因許渙納妾的事不順心才耍脾氣,男人納小,女人沒幾個順心的,可是凌二姐自己也得想一想,自己不能生,難道叫男人絕後?再說,許渙都是舉人了,這樣好生好意的親自去接他,她反給許渙沒臉,何曾有半點為許渙考慮過!想到這裡,許大太太也有幾分不悅,便沒再理會凌二姐。待丈夫問時,許大太太直接道,「渙哥兒要納小,她鬧脾氣,不肯回來。」
許大老爺到底是親舅舅,道,「要不這事就再緩緩。」
「要怎麼緩?渙哥兒都及冠的人了,似他這樣大的男人,哪個無兒無女的?她要是自己能生,我再怎麼也得攔著渙哥兒。我都說了,買個丫頭生孩子而已,待生了兒子養在她房裡,還不是與她自己生得一樣的。她還不足興,難道非得看渙哥兒因她斷子絕孫才痛快!」許大太太眼裡火星亂跳,說話便不大客氣。許大老爺沉沉的歎了口氣,一邊是兒子,一邊是外甥女,心本就是偏的,何況兒子又格外的有出息,許大老爺便也不再提這事了。
凌四姐的及笄禮很是熱鬧,趙長卿送了她一對紅寶石簪子,笑道,「你是最小的妹妹,原就該多疼你一些,故此給你的比當初送姐姐們的都豐厚,想來姐姐們疼你的心與我是一樣的。」
凌四姐鄭重道謝,她本來是想請趙長卿做贊者的,可是發生了那件事,就算她請,趙長卿想來也不會應的。餘者姐姐們都有表示,只是凌三姐的最寒酸,就是一對銀簪。
凌三姐滿心記掛母親,一心想著單獨與趙長卿說幾句話,也好為母親說說情,結果她暗示趙長卿好幾回,使眼色使得眼抽筋,趙長卿硬是視若無睹,根本沒理會凌三姐。凌三姐無法,私下同弟弟抱怨幾句了事,林皓叫她,她便同林皓一起回去了。
凌二姐屢屢去趙長卿的藥鋪裡,先時去了趙長卿不好叫她幫忙,可凌二姐總是去,趙長卿也沒時間總空出來招待她。凌二姐便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別看凌二姐胖,做事也不快,但格外仔細,她切出來的藥材切片,大小均勻,與趙長卿切得不相上下。
趙長卿不好視而不見,便私下問凌二姐,「姐姐總是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凌二姐是個實在人,不會扯謊,猶豫再三,滿是期待的問,「卿妹妹,你看我幹活還可以嗎?」
趙長卿道,「二姐姐幹活好,難道還能在我這裡幹一輩子的活?」
凌二姐忙道,「只要妹妹肯收留我,叫我幹一輩子我也願意。」
趙長卿一時沒明白凌二姐的意思,凌二姐不必趙長卿問,便一五一十的同趙長卿說了。凌二姐道,「四姐兒也知道我這心思了,可她年紀小,有些話怎麼好跟她說呢?以前表兄對我好極了,我在家,他每天都來找我玩兒,哄我開心,我自小就胖,好容易減下去了,其實還是喜歡吃東西。我怕吃胖了他不喜歡,他說不論我變成什麼樣都喜歡。後來真的漸漸胖了,他就待我遠了。現在更不用說,其實我在舅媽家,吃穿倒是委屈不到,可是,我一天一天的也見不著他,他回來了,也從不見我。舅媽只知道問我肚子的事,我們好幾年未曾親近,哪裡就來得孩子?原本我想著,怎麼過不是過,反正許家不少我吃穿,我也怕離開許家無處可去。爹娘都這個年紀,要是天天看我和離在家,豈不心焦。就是我與許家,如今他中了舉人,以後自然有更好的前程,配得上更好的女人。我和離,也不算嫌貧
愛富了。就是覺著,這日子過得實在沒滋味,我厚著臉皮賴在許家要吃要穿,跟人家圈裡養著的豬有什麼不一樣呢。」凌二姐說著就紅了眼眶,「我看你這樣開舖子,就羨慕的很。我沒你的本事,就是想找點事做。我不想天天看人的臉色吃飯。」
凌二姐不是什麼有采的人,說出的話並不動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心裡話。趙長卿歎道,「你若與許家和離,以後想再找許渙這樣的男人,恐怕難了。」
凌二姐拭淚道,「我要是貪圖他,也不會有和離的心。男人還不都一樣,女人漂亮時,什麼都好。一旦顏色不再了,那些好便也沒了。我就想找點事做,安安生生的過日子。」
趙長卿歎道,「這裡都是粗活,二姐姐干個一兩天覺著新鮮,若時間長了,可怎麼吃得消?」
凌二姐連忙道,「卿妹妹難道不知道我家,我又不是什麼千金小姐長大的,若我幹不來,妹妹只管打發我回去就是。」
趙長卿道,「待二姐姐真的和離後再來找我吧,你這樣頂著許家三少奶奶的名義,不好總來我鋪子裡幹活的。」
凌二姐一聽就是趙長卿答應了,凌二姐道,「妹妹放心,重陽前後必有信的。」
凌二姐只是脾氣好,人並不笨。中秋之後是重陽,許渙果然又來凌家了。
凌二姐換了身尋常的藍花布衣,以前凌二姐胖吧,好在穿戴得好,算個土豪。如今換了布衣,襯著她癡肥的臉,豪字沒了,只剩土了。
凌二姐見父母都在,凌騰也在一邊陪著許渙,許渙笑著說兩句俏皮話,「二姐兒,上回你非要在娘家過中秋,我沒把你接回去,可是受了母親的抱怨,嗔著我沒用,倒把媳婦丟了。」
凌大太太一聽這話就笑了,勸女兒道,「就跟渙哥兒回去吧。」上次凌二姐突然發脾氣,凌大太太私下問她許久,凌二姐並未說明緣故,第二日便好了,凌大太太只當是因許渙納妾,凌二姐心裡不痛快所至,也未深究。只是許渙這樣一趟趟的來接,不好總駁了許渙的面子。
凌二姐抿了抿唇,心下忐忑的像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咬咬牙方道,「父親和騰弟也在,我正好有些事說。」
凌二姐望著許渙道,「我與表兄結髮四載有餘五載未足,初時夫妻恩愛,情義極深。後來我不慎小產,表兄忙於功課,再加上我相貌也不比以往,情義就漸漸的淡了。到如今,成了相看兩相厭。」凌二姐說著便滾下淚來,她連忙拭去,「如今表兄中了舉人,前程似錦,我四年無子,咱們的緣分也盡了。我這個模樣,以後也幫不上表兄什麼忙,不如就此和離吧。」
凌二姐此話一出,不啻於在家投下一顆原子彈。只有凌騰鎮定非常,心說,果然有事。
凌大舅本就是個反應慢的,倒是許渙,人年輕,腦子也活泛,他簡直不敢相信,連聲道,「二姐兒,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哪裡不好,你直接說出來,我改就是。你不想我跟丫頭親近,我將他們都打發了。何苦說這些傷人的話。」
凌二姐望著許渙,眼淚漸漸止了,她從來不知道她心心唸唸喜歡的竟這樣卑劣虛偽的男人。凌二姐不擅與人周旋,她無非實話實說罷了,沉聲道,「你與誰親近,與我不相干。不論是家裡的丫頭,還是蓮花胡同的外室,我知道,不過是不管罷了。自前年九月,到今年九月,咱們已是整整三年沒有親近的人了。舅媽問我肚子,我也一直瞞著,如今就說個明白吧。我無子,不是我不能生。我不說,你不能欺我嘴拙。如今說出來,不過是丟人罷了。和離這樣的事我都不怕丟人,何況是這個,你顛倒黑白,真的欺我太甚了。」
這個關頭,凌大太太肚子裡有一千個一萬個想問凌二姐,卻是來不及問,她撲上去抱著凌二姐大哭起來,「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不與我說!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啊!」說著捶了凌二姐兩下子,放聲大哭起來。
凌大舅氣得臉色都變了,指著許渙問,「二姐兒說的是不是真的!」
許渙總覺著自己悄不聲辦事機密的緊,不想凌二姐樣樣都知道,如今被老丈人兼姑丈問到眼前,許渙也支唔起來,凌騰道,「不如我隨許兄回去,問許大老爺個究竟!」
許渙連連求饒,「姑媽、姑丈、騰弟,父親知道,非打死我不可!二姐兒,我知道,我對不住你,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說著就給凌二姐作起揖來,見作揖沒用,許渙道,「二姐兒,我給你跪下了。」
凌大舅就想上前揍人,凌騰攔了道,「此事事關凌許兩家,打罵無用。許兄也不必來這套,索性趁此大家說開了了事。許兄想一想,事到如今,你還想怎麼瞞?」
凌四姐就在外頭聽牆角,聽到這一步,凌四姐也聽不下去了,在外頭喊一聲,「天下沒這樣欺負人的,我這就去找舅媽評理!」說著撒腿便跑了。凌四姐腿腳飛快,許渙想攔也攔不住啊。
凌四姐本是想先找許大老爺,不想這個時間許大老爺還在鋪子裡,便只得同許大太太說了。許大太太還吃驚怎麼凌四姐突然上門,臉上還帶著氣的樣子。許大太太問,「四姐兒,可是有事?」
凌四姐似笑非笑,「正是有事,我母親請大舅母過去,渙表兄有事情要跟咱們說。」
許大太太不大明白,「有什麼事啊?今天我特意叫渙哥兒去接你姐姐的。」
凌四姐唇角噙著一抹冷笑,「大舅母難道不知,渙表哥去了我家,口口聲聲要與我姐姐和離。說他在外頭早有了心愛的女人,要與我姐姐和離,娶更好的!」
許大太太險一口氣沒抽過氣,失聲道,「這怎麼可能!」
「是啊!我母親也覺著不可能,就想請大舅母過去問個究竟呢?舅舅在不在,舅舅在的話,一道請舅舅過去才好。」
許大太太也顧不上別的,衣裳都沒換,叫家人備了車就急腳的過去了。過去才知是怎麼一回事,凌大太太哭道,「大嫂子只當我是個聾子瞎子,渙哥兒家裡一屋子丫頭親近了不算,蓮花胡同外宅都有了,還與我商量什麼納不納妾的事?竟把我當個傻子糊弄!」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二姐兒四五年無子,沒法子才給渙哥兒納小。我做姑媽的也沒有看著侄兒絕後的理,大嫂說了這話,我可有說一個不字?我怕二姐兒不懂事,還特意接了她家來開導她,就是不想給大嫂添麻煩。誰曉得,自前年九月到如今哪,整整三年,渙哥兒就沒親近過我們二姐兒,這哪裡能有得孩子!」凌大太太哭得雙眼紅腫,恨不能厥過去,「先時渙哥兒沒功名尚且這般嫌棄我閨女,如今我也不敢高攀!你們願意納誰就納誰,願意養外宅就養外宅!我只恨自己心慈面軟,只當娘家侄兒可靠,糊里糊塗了耽誤了我的二姐兒哪!」
許大太太也險些一口氣上不來,猛得站起來給了許渙一記耳光!怒罵,「你這不爭氣的混帳行子!你怎麼能這樣對二姐兒!」
許渙簡直成了過街老鼠,他對三姐兒早無半分愛意,又受眾人指責。若平日裡忍也就忍了,偏生如今有了舉人功名,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如何受得了這千人指萬人罵,怒吼道,「我要怎麼對她!少她吃還是少她穿了!肥得跟豬一樣!看一眼就倒盡胃口,我要怎麼跟她好!」
凌大太太聽這話,直接氣得厥了過去,許渙見勢不妙,撒腿跑了。
鬧成這樣,日子還怎麼過?
就是凌二姐不和離,凌大太太也不能再叫閨女去受那個罪。凌氏聽說後來瞧凌大太太,凌大太太流淚道,「我養了她們姐妹三個,大姐兒是老大,四姐兒是老小,就是二姐兒夾在中間,她又是個心寬的脾氣,我疼她疼得最少。這傻東西,受了欺負也不知道回家說一聲,只知道啞忍,可能忍出個什麼呢!我這心,跟刀絞一般。」
凌氏歎道,「兒女都是債啊。大嫂子想開些才好,二姐兒年紀又不大,你這樣總病著,叫孩子心裡也不好受。還是要打疊起精神過日子才好。」
凌大太太拭淚,「我知道。我就是後悔,當初總覺著親上加親好,總想著,親舅舅家,總不會委屈到我的二姐兒……是我誤了二姐兒啊。」
凌氏又是一通勸慰開導,姑嫂兩個正說話,許二太太許三太太兩人結伴來了,凌氏見許家兩位太太過來,就去了凌老太太屋裡說話,又勸了凌二姐幾句,未驚動凌大太太便告辭了。許二太太許三太太也是一幅愁眉苦臉相,許二太太道,「妹妹只管好生養著,昨兒大哥親自帶人去了蓮花胡同,把渙哥兒抓了回去,把那個狐媚子也處置了。就是大嫂病了,起不得身,特意托了我們來跟妹妹說一聲。還得請妹妹寬大為懷,年輕的小夫妻,有些磕磕碰碰也是難免。渙哥兒到底是妹妹的親侄兒,妹妹以往疼他跟什麼的。這次是渙哥兒的不是,待他傷好了,叫他過來給妹妹、妹夫磕頭認錯,給二姐兒賠不是。」
凌大太太掩面泣道,「我知道二嫂三嫂是好心來勸我,只是如今我也悟了,孩子們都年輕,緣分盡了,這樣強扭在一處也沒趣。渙哥兒是有出息的孩子,我們二姐兒實在高攀不上。你們回去與大哥大嫂說吧,過幾日我好了就去把三姐兒的東西拉回來,以後大哥還是大哥、大嫂還是大嫂,就是渙哥兒,若早知他嫌棄二姐兒,我早便讓他們和離了,何嘗要拖到今日?既耽擱了渙哥兒,也耽擱了二姐兒。跟渙哥兒說,他不嫌棄我這個姑媽,來看看我,我還當他是親侄兒。這親事,就罷了吧。」
凌大太太這般傷心,許二太太許三太太也是有兒女的人,跟小姑子平日間並無矛盾,也跟著落了幾滴淚。想著凌二姐這幾年是胖了些,可畢竟是名媒正娶的妻子,又是嫡親的表妹,許渙這般無情無義,委實涼薄。
折騰到過年,這親事還是和離了。
許大老爺一氣之下將許渙分家出去單過,連同蓮花胡同那個女人也一起還給了許渙,許大老爺沉聲道,「我不認識幾個字,為人也不比你們讀書人致,識得道理也不多,好在將你們兄弟養大成人,沒虧待你們吃喝。我手裡這些家業,除了你小妹妹預留的一份嫁妝外,六份平分,老房一份,餘者你們兄弟一人一份。你已是舉人之身,再住在家裡不合適,就提前把家給你分了。自此,你願意如何過活是你的事,與我不再相干。」
許渙哭求道,「兒子是一時糊塗才說了那些話,誰還沒個錯處,父親如何這般狠心。」
「心有所想,口有所言。」許大老爺道,「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願意娶誰便娶誰吧。上次打你,也是最後一回了。」
父母管教時,許渙甭提多心煩,想著什麼時候無拘無束才好。突然之間父母不再管教他,許渙竟沒有半分愉悅,反是一些委屈一些辛酸湧上心頭,淚水滾落,頗多無可言喻之事。許渙道,「父親若惱怒表妹之事,我再去把表妹哄回來就是。」
許大老爺滿心疲憊,歎道,「三郎,你是我的兒子,我待外甥女再親,如何能親過你?你雖考得舉人,卻不識人心。你說你把二姐兒哄回來,這就大錯特錯,你覺著她不要緊,不過是因為你不喜歡她了。你覺著她好哄,那要在她還喜歡你的時候。如今你們恩斷義絕,你如何能哄得她回來?你實在看錯了二姐兒。」
「因你少時讀書機伶,我與你母親未免偏愛你一些,你一直是孩子心性,喜則恨不能捧上天,怒則恨不能棄如履。當初就因你這性子,我與你母親方相中了二姐兒溫柔敦厚。」許大老爺道,「你想納妾,喜美人,這些我不是不能容,人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可是,你如何不能給二姐兒一點體面。她便不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表妹,你為什麼要這般羞辱於她?你姑媽、姑丈何曾有半點對你不好的地方?你非但羞辱你的妻
子,你還要把過錯推到她身上。你自以為與家裡丫環私情密意無人知曉,自以為蓮花胡同的外宅做得天衣無縫,結果怎樣,二姐兒樣樣知道!」
「我怎會看一個外甥女比自己兒子更重要,可這事你做得太過了!你但凡心裡有我,有你姑媽,你都不能這樣幹!你跟你姑媽說什麼,說二姐兒癡肥,你看一眼就倒盡胃口,當初是誰求了你母親去說二姐兒為妻的?」許大老爺句句質問,直問得許渙無地自容,許大老爺歎道,「行了,你大了,我也沒什麼能教你的了。剩下的,就讓這人間百態去教你吧。你成才,是你自己的本事,你不成才,我這做老子的也問心無愧。」
許渙落淚道,「父親,我真的就是一時糊塗……」
許大老爺道,「人總要為自己的一時糊塗付出代價,非但家裡如此,以後你在外頭,更是如此。」話畢,許大老爺抬腳離開祠堂。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