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一大早的就回了娘家,因這次是商量出錢的事,凌氏並沒有帶趙長卿,叮囑趙長卿好生唸書。自從花銀子請了蘇先生為師,凌氏恨不能閨女能一口氣把蘇先生的本事學到手,對趙長卿的功課很是上心,生怕白花了銀子。
好在趙長卿學的認真,給蘇先生點撥後更是猶如明珠去故塵,逐漸展露出本性中特有的光華。
蘇先生始終明確著一個原則,唸書是為了明理。
除了正在講的四書五經,蘇先生也會每天給趙長卿講一段史書,教她學些簡單的算術,蘇先生道,「人生道理都在四書五經裡,不過,照著四書五經活著的,只有聖人。凡人讀讀聖人言就可以了,是是非非在史書裡。學些算術,以後理家算賬才能頭腦清楚。」
同時,她還會培養趙長卿一些好習慣,譬如,蘇先生問,「長卿,你現在有了自己的屋子,屋裡的東西可有登記入冊?」
趙長卿道,「先生,我屋裡只有那麼三兩件東西,難道還要登記?」
蘇先生笑,「莫以為東西少便不用記錄了。屋裡東西少,時間久了,也難免會記錯。你屋裡大到家俱,小到匣子,還有你的小衣裳,小首飾,哪一季的衣裳放在哪裡?哪一樣顏色的衣裳適合什麼時候穿?你的首飾,除了值錢的金玉之類,還有銀的、瑪瑙的、小珍珠的等等;再者,還有許多季節不同要換著戴的小珠花,這些東西,都要心裡有數才好。每過一段時間便整理一回,用的少的放在哪裡,常用的放在哪裡。你整理清楚了,樣樣記在冊子上,才算個有心人。」
「我原本覺著東西不多,先生一說,我又覺著不少。」
蘇先生笑,「你現年紀雖小,卻有了自己的屋子,穿衣打扮日常起居,東西自然不會少。再說,你總要長大,東西只會更多的,難道要等著東西多了,才來養成好習慣不成?等你用時方覺不足,便晚了。」
趙長卿笑,「先生說的有理,我回去得了閒就跟柳兒理一理我那屋子。正好我現在才新搬了屋子沒幾日,理起來最是清楚。」
趙長卿想了想道,「那以後我每個月都理一回才好。」趙長卿已經明白蘇先生的意思,不僅僅是為了心裡透亮。說來她家雖不算富戶,也是有著三兩個僕婦丫環的人家,有奴有主的,蘇先生講的歷史中,皇帝無能還被大臣欺負呢,何況他們這樣的人家。趙長卿一意要改變上輩子的懦弱,她並不怕吃苦,也不怕瑣碎,只要蘇先生說的對的,有理的,她都會照著做。
蘇先生淺笑,「汝子可教也。還要回去想想,怎麼做冊子才能一目瞭然,要做幾本冊子才好。」
「先生說說看要怎樣造冊?」
蘇先生笑,「若樣樣都是我說,你豈不偷了懶,自己想吧。」
趙長卿只好回去自己想。
除了多了件收拾屋子整理造冊的差使,其實趙長卿也挺想八卦的問問蘇先生到底會不會去李家過中秋。可是,別看蘇先生平日裡總是笑瞇瞇地,身上總有種叫人不由自主敬重的感覺。何況,趙長卿不是真正的孩子,她懂得克制與禮數,故此,哪怕真的非常好奇,也只是在心裡憋著,並不開口相問。
及至上午課結束,趙長卿去同老太太用午飯,蘇先生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蘇白問,「娘娘,你又做弄卿姐姐了嗎?」
「胡說,我怎麼會作弄長卿。我是看你卿姐姐課業有長進,心裡高興。」蘇先生糾正兒子不大恭敬的用語。
有這麼個娘娘,讓蘇白對事情總是充滿懷疑主意的精神,娘娘的話不可輕信啊,蘇白道,「娘娘每次作弄我都會這樣笑。」
蘇先生一臉慈愛的摸摸兒子肉嘟嘟的小臉兒,「娘娘那不是作弄阿白,那是為了鍛煉教導阿白,讓阿白長成個小小男子漢。」
蘇白小小的歎口氣,道,「娘娘總有道理。」他完全說不過娘娘啊。
蘇先生笑,大言不慚,「那是因為娘娘總是佔在正義真理的一邊哪。」
蘇白道,「娘娘,剛剛卿姐姐走時的模樣叫我想到一句話。」
「什麼話?」蘇先生對兒子一向很有耐心。
「欲言又止。」蘇白端正著小臉兒道,「我覺著卿姐姐像有什麼事要跟娘娘說似的。」
蘇先生笑問,「那你知不知道,為何你卿姐姐不開口說?」
蘇白想了半日,老實的搖頭,卻奶聲奶氣的說了句逗趣的話,「我又不是卿姐姐肚子裡的蟲蟲,如何能知道?」
蘇先生大笑,一面笑一面問,「阿白,你跟誰學的這些俏皮話?」
蘇白笑,「壞梨說的,我就記住了。」他常會去找梨子玩兒。
對於兒子的疑問,蘇先生從不會因兒子年紀小就糊弄他,蘇先生解釋道,「你卿姐姐之所以不開口說,可能有三個原因:第一,這事她還沒想好要不要開口;第二,這不是件好開口的事;第三,她喜歡憋著。」
蘇白認真的問,「那娘娘知道卿姐姐什麼事不好開口麼?」
蘇先生學著兒子剛剛的口氣,眉眼彎彎,笑,「娘娘也不是你卿姐姐肚子裡的蟲蟲,也不知道啊。」
蘇白小小年紀,已經被他娘娘培養出相對嚴謹的邏輯思維,他竟然會反問,「如果娘娘不知道,那娘娘剛剛說的三個原因是怎麼回事呢。」
蘇先生笑,「但凡人們有事不開口,大約都是這三種理由。」
蘇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熱心腸的問,「娘娘,那我們要不要問問卿
卿姐姐,她到底是什麼事不好說啊?」卿姐姐對他很好,夏天娘娘犯懶時,卿姐姐還給他洗過澡,有好吃的點心也從來不會忘了他。
蘇先生笑,「阿白,你一定要記住。如果有人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你千萬不能問他們到底有何心事。」
「為什麼啊?」他只是擔心卿姐姐而已。
蘇先生挑眉一笑,「因為這世上大多數人哪,是喜歡憋著的。」她就很喜歡看趙長卿心裡有事兒不說然後死憋的小模樣啊。
蘇白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娘娘,阿白就不喜歡憋著。」
蘇先生眼睛微瞇,笑問,「是嗎?那把你床底下藏的大刀拿出來吧。」小東西自作聰明,還學會背著娘娘藏東藏西了!
蘇白連忙道,「娘娘,那阿白還是憋著吧!」
蘇先生哈哈大笑。
凌氏天黑了才同丈夫從娘家回家,夫妻兩個先到老太太屋裡問安。趙老太太見凌氏是強作歡顏,只是問了問凌家二老的身體狀況,便未多言,道,「廚下留著菜,你們回去吃吧,早些歇著。」
夫妻兩個便回了主院,趙長卿本想去打聽打聽情況,趙老太太喚住她,笑道,「你母親不大痛快,明天再去無妨。」
趙長卿一想是這個道理,凌氏在氣頭上,不一定有心思跟她說話,或者夫妻還有悄悄話要說呢,這會兒過去,實在沒眼力。趙長卿一笑,遂跟老太太說起蘇先生叫她把屋裡東西造冊登記的事,趙老太太點頭,「是這麼個理。」果然這位蘇先生請的極好,不僅僅會教導她孫女功課,這些女孩子閨房的瑣事也會指導長卿。
趙長卿道,「我想了半日,想著立兩本賬就可以了。一本賬裡列出時間日子,再分排分別是進和出兩類。每每我屋裡什麼時候添什麼東西,就按日子寫在進的那一類去。若是什麼時候拿出去什麼東西,一樣按日子寫在出的那一類裡。這樣每次清點屋裡東西時,先拿出入賬這一本對一對,如果跟這本賬對得上,就說明東西是對的。若是多了什麼少了什麼的,也能按賬冊查對。」
趙老太太頜首聽了,問,「那還有另一本賬呢?」
「另一本賬專門記我的首飾還有小私房。」趙長卿笑嘻嘻地,「這些都是最值錢的東西。」
趙老太太笑,「好啊。」說著又問,「你還有私房啊?」
趙長卿道,「祖母和母親每年給我的壓歲錢,我都存著呢。」她並沒有用錢的地方,幾年下來,現在也有十幾兩了。
趙老太太笑著令柳兒取了一百錢給趙長卿,道,「你既然要存私房,以後每月給你一百錢的零用,莫覺著少,是這麼個意思。」趙老太太是想到了自己少時,開始家裡光景還好時,孩子們都有月例可拿。後來家中江河日下,孩子也多,便取消了月例。如今給長卿一百錢,是叫她學著攢錢用錢的意思。
趙長卿笑,「怎麼會覺著少呢?這也夠買回南香園的點心了。不過,我才捨不得用呢。我都存起來,有了重要的事再用。」
老太太都由她。
第二日,趙長卿才從凌氏嘴裡打聽到了凌大舅差使的事。
凌氏摸摸閨女的頭,「我就盼著你們長大個頂個的有出息才好。」
趙長卿笑,「母親莫灰心,你跟大舅舅二舅舅再親,如今兩個舅舅都各成了家各有了妻兒。舅舅再好,也得想想舅母們呢。二舅舅家不會一個銅板都沒出吧?」
凌氏歎口氣,「你二舅以前可萬不是這樣的脾氣,這些年,家裡的田地鋪子都是你二舅在管,他家裡再緊巴,總比你大舅家要寬裕許多。你二舅只肯出五兩銀子,當時要不是你大舅母娘家兄弟還在,真想把他那五兩銀子給他扔臉上去!」
「那咱家出多少?」趙長卿問。
凌氏道,「你大舅母家三個兄弟,有一個家裡實在困難,沒叫他家出。餘下的每人認了十兩,出了二十兩。還有二十五兩,咱家出唄。」
趙長卿問,「外公外婆一分銀子都沒出嗎?」
凌氏很理解父母,歎道,「你外公外婆怎麼出這個錢呢?給老大拿了錢,老二家也有用錢的地方,開了這個口子,就沒個頭兒了。非搾了老兩口的骨髓油不可!何況,借了兄弟姐妹的,這銀子不論多久,你大舅總得還。若是借了你外公外婆的銀子,憑你大舅母的性子,還不還得兩說。」
「既然借都借了,母親打起精神來吧。大舅做了書辦,也算是有了固定差使,以後每年月俸總有一份的,這也是好事。」趙長卿笑,「昨天祖母給了我一百錢。」
是啊,借都借了。凌氏笑問,「好端端的,老太太怎麼給你錢了?」
「蘇先生叫我學著把屋裡東西入冊登記,說這樣心裡有數。我就說起我的私房銀子來,祖母就給了我一百錢,說以後每個月都會給我一百錢,叫我攢著或是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趙長卿問,「母親,你要是手裡緊,我先把我的私房給你使吧。」
凌氏心下熨帖,笑,「你才有幾個私房,自己存著吧。倒是有件事跟你說,你三表姐聽說家裡給你請了先生,想過來跟你一道唸書。」
趙長卿不樂意道,「咱家出的銀子,說好了蘇先生教我一個的,三表姐來,要不要給蘇先生加束休。再者說了,三表姐過來,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要不要來呢?」
這話一下子就入了凌氏的心,凌氏歎,「可不是你大舅母立刻就把你四妹妹塞了進來。親戚們都在,叫我怎麼回絕呢。」
趙長卿道,「我已經念兩
年書了,三表姐四表妹都不識字,蘇先生要單獨教不說。她們每日來,飯菜點心每月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呢,兩位舅母真是打的好主意,說不得是商量好了的。」
凌氏也很不樂意此事,別的不說,這老師教一個跟教三個能一樣麼?凌氏一心盼著女兒成才,趙長卿就是她的貼心小棉襖,侄女再親,也不是親閨女,凌氏是擔心兩個侄女耽擱了女兒的進度。
凌氏無奈,「實在不好回絕,怎麼說都覺著傷了親戚情分?要不,你先去探探蘇先生的口風。」
趙長卿愁眉苦臉,「蘇先生的束休暫且不說,唸書可是花錢的差使,母親想想,咱家筆墨紙硯,哪樣不是開銷?又都貴的不行。現在還好,有些簡單的書,蘇先生知道咱家不富裕,她都是自己默下來裝訂好了教給我念。待日後琴棋書畫,一張琴最便宜也要十幾兩銀子,畫畫用的顏料也貴的不行。母親若總不不好開口,難道兩位舅母能體諒咱們?她們只當咱家是冤大頭,有便宜不佔白不佔。說不得顏料書本筆墨紙硯都要三姐姐四妹妹跟我搭著用呢?母親這就等於一下子供三個人唸書。」這並不是虛言,唸書絕不是帶兩隻耳朵聽聽就好,書本筆墨,都是很費錢的。尋常人家,三代供一個讀書人,並非虛言。
趙長卿這樣一說,凌氏的臉也漸漸變色,道,「這個可是要說清楚的,我就是再大方,也不能這樣欺人太甚。咱家還有你弟弟妹妹呢。」
「是啊。」趙長卿順著母親的話道,「我自己唸書都節儉的很,因為知道銀子花的是自家的,多一個大錢我也捨不得多用。琴那樣貴,我就先學笛子。顏料一時先不買,我先學的水墨描邊。棋子都是買的最便宜的那種。每天研的墨,我都是全都用光,一滴都不會浪費。我知道體諒母親,大舅母二舅母哪裡知道體諒母親呢?母親若是願意,不如我去跟兩位舅母說說,包管不叫母親出面為難。哪怕我說的過了,母親只管說我年紀小不懂事就行了。」
凌氏問,「你要怎麼說?」閨女年紀小,凌氏自然要問的仔細,若趙長卿有不周全的地方,她也給提點一二。
趙長卿笑,「這也不難。母親莫叫我去探蘇先生的口風,母親只管想想蘇先生自打來了咱家,對我可用心不?」
「這自然不必說。」蘇先生的人品學識,凌氏也是很喜歡的。
趙長卿道,「是啊,蘇先生不僅教我功課,我交朋友請客收拾屋子打理私房,都是蘇先生提醒我的。若是尋常先生,人家只管把功課給我講清楚就是盡了責任,哪裡會指點我這許多?三姐姐四妹妹又不是小弟弟小妹妹,所以,若大舅母二舅母都想送姐姐妹妹的過來唸書,咱家總不好叫蘇先生虧了。咱家包吃包住,蘇先生教我一個,一個月還一兩的束休呢。既然多了三姐姐四妹妹兩個,也不多收,每家一個月收一兩銀子就是。不然,若是大舅母二舅母家一個銀子都不出,哪裡好叫蘇先生教三個學生?哪怕蘇先生礙於面子收下了,若心裡彆扭,對我不似從前,吃虧的還是我。母親也不必為兩位舅母省銀子。」
「還有,既然來唸書,筆墨紙硯先備一份,要念的書單,我都給她們列出來,叫她們把書準備好再來上學。不然,上起課來每人有每人的桌子,書墨什麼的,我不習慣跟人混著用。」趙長卿道,「別人家不比,就是小梨花兒家,小梨花兒閒了找我來認字,我有空都會教她一些。小梨花兒想學寫字,都是在沙盤上,從不會來借我筆墨使。」
趙長卿道,「只要這兩樣兩位舅母都備好,只管叫三姐姐四妹妹來唄,咱家就是免費包她們午飯,只當是親戚情分了。」
凌氏笑,「你把這事辦好,我給你買位畫畫用的顏料如何?」
趙長卿立刻來了精神,拍拍小胖胸脯做保,「母親只管把給我買顏料的銀子預備出來就是。」
「等辦妥了再來跟我要。」明明心中暗爽,凌氏又道,「不是我做姑媽的小氣,你才是我親生的,凡事我總要先為你們兄弟姐妹的著想。」供一個孩子唸書跟供三個孩子可是完全不同的,饒是她家裡小有薄資,可她也是有子女的人,縱使有銀子,也是更願意用在自己孩子身上的。
趙長卿翹著嘴巴道,「我原本就不喜歡三表姐,她可煩了。」
凌氏摸摸她的頭,「在自家說說就行了,莫要出去說。」
「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