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大，規矩就多。孟家老爺子這套院子裡就有很多規矩。
比如有人求見，不分王侯將相，不分皇親國戚，一律不准開著車進生態園。
比如來拜會他可以不帶東西，但是必定不能少了守門澆花的獨臂老人那份。
比如你可以和他沒大沒小開玩笑，甚至可以開玩笑罵他酒鬼糊塗蛋，可千萬不要真正丟了恭敬去和他叫板挑釁。他一生高高在上，那份榮耀驕傲早就在天上在雲彩裡，你仰著頭看不見，並不代表他已經丟棄。
比如還有很多……
可是有兩個規矩，無論是什麼人，都不敢逾越破壞，連他親女兒琉璃都不成。第一個，就是他孟家的家宴，除了孟老爺子親自邀請認可，無論是誰，都沒資格進來坐下。
第二個，他孟老爺子的書房，昔年除了他兒子，現在除了他，誰都不能進去一步。
可現在，這兩個規矩卻被宋依依踐踏的半點不剩。甚至宋依依還定下了一個新規矩，她在書房裡的時候，孟老爺子愛去哪涼快去哪涼快，不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孟家老爺子一輩子幾十年養成了個習慣，這習慣比喝酒都深入骨髓，那就是晚飯後總喜歡練幾個大字。狼毫潑墨，素白的宣紙，肆意揮灑，能把心中的所有情緒盡情釋放……
可現在，晚飯後練字，卻只能去琉璃家。
他來到二樓書房門口停下腳步。琉璃臉色還有點慘白，也停下了腳步。
孟老爺子敲了敲門，柔聲問道：「依依，能讓爺爺進去嗎？」
房間裡沒人說話。
孟老爺子猶豫一下，輕輕推開門。
宋依依正站在書桌旁，那副架勢竟然和京都盛名幾十年，人見人怕的黑心諸葛老爺子一樣，背著一隻手在身後，雙腳站的八風不動，微微向前躬著身子，素手穩穩的持著上等兔毫毛筆，筆走龍蛇，正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大字。
「死！」
這字單從韻味和字體上來說，絕對算不上出彩。甚至都無法歸類於行書草書或者是隸書，完全就是肆意發揮，不著規矩框架，寫出來的卻霸氣凌人。完全沒辦法相信是面前這個臉蛋尚且稚嫩的女孩寫的。
她頭也不抬，收筆後剛剛那份肆意剎那間消失，輕輕的把毛筆放在端硯上，捏起宣紙，輕輕吹著上面的字，問道：「范萬省，死了？」
她語氣平淡，沒有半點的感情，彷彿范萬省死了，就如同死了一隻流浪的貓狗一般。
琉璃啞口無言，在這一刻，竟然心中忽然間對宋依依升起一股恐懼。遙想當年，面對那個被爹爹誇成一朵花，被整個京城那些個老奸巨猾的大佬們稱頌為最出類拔萃鬼才一般的哥哥，也僅僅是讓她佩服而已。
可是小小年紀的宋依依，這一身不動聲色便殺人奪命的淡定，總讓她骨子裡感覺到陰森。
琉璃忽然間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老爺子曾經站在冰天雪地望著港島的方向喃喃自語說的那句話：「黃沙漫天，屍骨遍野，一步殺一人，千里依依行……依依，好名字啊！」
琉璃眼睜睜的看著宋依依把那個字吹乾，然後放在另外兩張宣紙上。那兩張宣紙，隱隱約約寫的有字，被鎮紙壓著，看不清是什麼。
她說：「死了，可是……可是范萬省死了，粵東還有個范萬縣。」
宋依依坐在書桌旁，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新興產業對一級城市的衝擊和影響以及規範性管理辦法》，津津有味的翻看著，淡淡道：「一塊殺了不就行了。」
琉璃深吸了一口氣，道：「依依，現在不比原來。以後你要做什麼事，最好先和老爺子商量一下。你一句話殺了就行，可哪有那麼簡單？」
宋依依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不再理她。把那本名字很拗口，卻真正出自中央紅頭政策件塞進書架，隨手又抽出一本《國家級能源科學技術成果鑒定管理辦法》，翻了幾頁，看了兩眼，隨手丟到桌子上，無聊道：「老頭，你不讓我上學，我沒意見。和跟在你身邊比，那地方就是浪費時間的。你整天給我講人心說城府，我也樂意去學，不學會以後怎麼能為我小偉叔叔找回場子呢？不過你讓我整天讀這些東西，實在很討厭。你看看，滿滿一屋子，三千多冊，半年來我讀了個遍，這種填鴨似的學習，感覺就像是浪費時間。」
孟老爺子笑著道：「讀完了？那好，我明天就打電話，讓人把一零年後的一號件全部送過來一份。依依啊，這些東西，放在古代，重要程度都等於是奏折，裡面藏著大學問，仔細研究，你能學到很多有趣的東西。」
宋依依嘟著嘴，道：「隨便吧。我無所謂。」
孟老爺子望著她，笑瞇瞇道：「依依，爺爺有兩個問題想要問你。」
宋依依大大咧咧道：「不懂就要問，嗯……真是個勤學好問的老頭，問吧，我會好好教你的。」
孟老爺子一臉鄭重，問道：「你逼著爺爺殺了范萬省。行，爺爺殺了就是。你這一招陽謀也勢必要讓爺爺滅了粵東范家，好！爺爺不得不順著你，一併滅了。可是御人之術，特別是在戰場之上，不用德，只用殺戮，恐怕會寒了將士的心啊。除了一個范家，擁護咱們的人，恐怕心裡都會有芥蒂。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我外婆喊你糊塗蛋真不虧。」宋依依掀開那張寫著殺字的宣紙，從下面抽出一張，丟在桌子上。
那張紙上，寫著三個大字——「烏衣巷」！
孟老爺子瞇起了眼睛。
琉璃卻一臉迷茫的問：「什麼意思？」
宋依依說：「連夜派人殺范家一個雞犬不留。第二天找人冒充烏衣巷的人承認。把烏衣巷定性為恐怖組織。就可以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向烏衣巷。而每個人都知道烏衣巷裡有個小爺和我小偉叔叔是兄弟。小偉叔叔又和范家是仇敵。小爺既然能豁出去幹脆利落的為他蕩平江浙省城的路，滅了范家實屬正常。自然沒人再寒心說我們孟家滅了范家。而因為這件事，咱們還可以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聯合宋家和湯家，去對付烏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