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馬城分為三環,外環賣貨,中環賣人。不過常年往來於此的人都知道,想要買到真正的好東西,還要到最內環才行。
在金屬匱乏的西域,哪裡能夠買到鋒利的刀和劍?哪裡有最甘醇的美酒?哪裡有最窈窕動人的美人兒?哪裡有大唐上好的瓷器和茶葉?哪裡有健碩的馬匹?
答案就是狄馬城的最內環。
狄馬城之所以名聲在外,可以說和內環有著不可分割的重要關係。當然,沒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根本沒有進入到這裡的資格。買家如此,賣家也是如此。
幸運的是,阿里的店面就在最內環。
能夠從狄馬城邊緣的地攤,做到內環擁有**氈包的豪客,阿里的發家史早已被無數人奉為傳奇。但是期間的心酸和艱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很多人都以為我走運,其實他們把成功想像的太簡單了。我之所以不遠千里冒著生命危險去到大唐,是因為我所購買的這些東西,都是對貴人投其所好。」阿里對唐安一邊介紹狄馬城的情況,一邊傾訴自己的成功經歷。
唐安好奇道:「大唐的東西,在西域居然這麼受歡迎?」
阿里笑道:「為什麼唐人對夏國人格外排斥?常年侵擾邊關只是一方面,從骨子裡說,唐人都有著高高在上的心理。這種難以根除的優越感並非沒有道理,他們有著悠久的歷史,懂得禮儀尊卑。他們把夏人稱為『鬍子』,在他們看來,這些人茹毛飲血,不堪教化,這一點夏國人心知肚明。和唐人比起來,他們的確既落後又野蠻,其實說到底,他們骨子裡是自卑的。」
唐安第一次傾聽一個夏人推心置腹地說出心裡話,心中湧起不一樣的一番感受。的確,大唐作用萬里山河,土地肥沃,氣候宜人,從百家爭鳴到獨尊儒術,文化的傳承和衍生從來沒有停止過。哪怕一個山野村夫,也懂得禮讓問好,告訴子孫後代行善積德,這就是文化的體現。
反觀夏國人,有今天沒明天的生活,讓他們時時刻刻充滿了危機感,一切都是利益驅使,活下去成了他們唯一的理念。任何禮教在他們看來都是多餘的東西,手中的刀才是他們信心的來源。
唐安瞭然地點點頭:「和唐人比起來,他們的確應該感到自卑。但是,對於美好事物的嚮往,卻是人們共同的追求。他們對茶葉絲綢的推崇,其實是對唐人文化的一種模仿,也是彰顯自己身份和品味的手段。」
阿里滿臉「虔誠」,撫胸道:「尊貴的大人,當我和其他人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唯獨您做到了。如果不是一路走來和您相熟,阿里一定會以為您是長生天派來的天使。」
阿里的馬屁總是這般無孔不入,又自然圓潤,讓唐大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
羞澀一笑,唐安擺手道:「我這個人一向低調慣了,這樣歌功頌德的話切不可再說。」
阿里眼珠子一轉,笑道:「所有大唐人的優良品質,都在您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體現!」
唐安聽完這話,忽然臉色一寒,裝作不經意道:「阿里,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說話做事,都要講一個分寸,若是打探太多自己不該知道的東西,或許會帶來難以承受的災難。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簡單的一句話,卻暴露了阿里懷疑唐安身份的動機。
從一開始,唐安的黑頭髮黑眼睛就引起了阿里的猜疑,但剛剛死去的十八條冤魂替他敲響警鐘,讓他不敢多問。
及至後來,唐安對夏語一竅不通,卻能夠說出最為地道的漢語,更加堅定了他的猜測。就在剛才,他又買了一個大唐的男人做奴隸,而且看樣子,二人早就認識,否則那奴隸怎會沒有一點牴觸?
可是想想蘇媚兒,他又不禁疑惑起來:為什麼一個夏國的女人,會對一個大唐的男人言聽計從?
人都有好奇心,特別是對於一個掌握自己生死的人。他對自己瞭如指掌,自己對他卻一無所知。這種性命繫於一個陌生人一念之間的感覺,讓阿里很鬱悶。
但他沒想到,自己足夠隱蔽的一句話,竟然還是被唐安聽出了端倪!
隱隱的一句威脅,讓阿里嚇得魂不附體。一個機靈跪在地上,額頭不住親吻地板,道:「阿里明白!這種錯誤一定不會再犯,感謝您的寬容。」
阿里的誠惶誠恐,恰恰給了唐安借題發揮的理由。他懶洋洋的手掌向上一抬:「起來吧,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是一個殘忍的人。不過…如果做錯了事不經受懲罰,那麼規矩就會變成放屁。」
阿里渾身一僵,卻還是咬牙道:「任憑您處罰!」
「先前那小個子奴隸你也看到了,是我的一個故人。」與其被人懷疑,唐安倒不如大大方方地直接承認。「商人重利,我想,如果讓你拿出一大筆錢財來,足夠讓你對這件事記憶深刻吧?」
久經飢渴的人對飯菜的渴望,如同窮怕了的人對錢財的迷戀一樣,那是一種本能。聽到唐安跟自己談錢,阿里心中痛的滴血,但眼前的形勢根本讓他沒有任何反抗的資本,只能耐住痛苦道:「全憑大人吩咐!」
唐安笑了,像一隻狡猾的狐狸一樣。
******************************************
阿里拿出了很大一筆錢財,注定了這次多嘴的教訓會讓他終生難忘。
這筆錢財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被換成了滿滿兩馬車食物和棉衣。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根本無法隱瞞的阿里之外,商隊之中沒有一個人知道。阿里根本想不到唐安是為了三千人的生計,聞著馬車中飄散而出的糧食香氣,還以為唐安是要扮演劫富濟貧的俠盜——真他媽會做人。
馬尚率和阿里的小僕人烏猜一同出了城,車隊裡面少了兩輛馬車,而商隊之中的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一向坦誠的少主根本沒有解釋馬車去向的打算,而是像一隻忠誠的獵犬跟隨在唐安身邊。這種姿態,讓其他人也沒了打探馬車下落的**。
進了最為熱鬧的第三層,眾人先來到阿里的氈包處略作休整,中午大酒大肉胡吃海喝一番,掃去了旅途中的疲憊。
臨近傍晚阿里再度找到唐安,道:「尊敬的大人,我想您有必要隨您忠實的僕人去見兩個人——兩個真正的大人物。」
唐安打了個哈欠,道:「見誰?」
阿里道:「這座城裡實際掌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