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的決絕,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當柳傾歌看到滿街的程府下人激昂的面容,看到程采和不停地扇著自己耳光,看到程采夕搖搖欲墜的模樣,她承認,自己還是低估了唐安在程家的影響力。
誰見過哪個大戶人家傾巢而出,只為挽留一個書僮?誰見過富家大少和千金當街出醜,只為讓一個下人回心轉意?
看到這一幕,連閣裡的姑娘和路人都被感動了,卻唯獨沒有感動那道孤傲的身影。可是此時此刻,沒有人敢去勸他。
從街上回到飛雪悅蘭閣,唐安就把自己關進了柳傾歌的房間,一個人怔怔地出神。
外面,不甘心就此放棄的家丁們一直等到了正午。他們就這麼站在街上,不理會路人怪異的目光,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樓上,期待著唐安能打開窗戶哪怕看上一眼。
艷陽當空,飛雪悅蘭閣裡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門沒有開,人沒有來,三樓那扇猶如唐安心門一般緊閉的窗戶,讓下人們終將所有期待都化作了一聲歎息,帶著滿心遺憾緩緩離去。
大街上,只有一個人沒走,還在毅然等待著什麼。
程采夕沒有理會似火的驕陽,微微上翹的唇,暗示著少女的倔強。
因為在她看來,雖然當天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唐安,但是在懸崖上最後推他一把的那個人…是自己。
一劍見血,刺在身上,刺進心裡。
看到唐安毫無神采的眼睛,聽著他用如同對待路人一樣聲音說出那幾個字,程采夕心如刀絞。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她絕不想體會第二次。
從程府出門的時候,她就對自己說過:自己犯下的過錯,就要由自己來承擔。所以哪怕程采和再怎麼規勸,她也沒有離開。
她要站在這裡,讓那個已經把心冰封起來的小書僮,感受到自己的悔恨與歉疚。
熙熙攘攘的人群漸漸散去,整條大街上不知什麼時候,人影已經越來越少。
太陽慢慢地向西面落下,月亮悄悄從樹梢露出小半張臉。
屋子裡,柳傾歌打開一條窗縫,看著月光下站得筆直卻無比倔強的少女,歎息一聲,道:「你真的不要下去見她麼?」
「不見。」唐安扔進嘴裡一顆花生米,懶洋洋地說道,只不過眼睛裡卻閃過一絲擔憂。
柳傾歌關上窗戶,道:「你不見,是因為你害怕。害怕一見到她會忍不住回心轉意。」
「不,我不會回去的。」唐安道,「我和程家,已經再也沒有任何瓜葛,不可能再回去。」
「可是你在這裡過的開心麼?」柳傾歌道。
「開心啊,每天都能跟女朋友在一起,簡直快活似神仙。」唐安嘻嘻一笑,可是眼睛裡卻沒有多少笑意。
柳傾歌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而是轉身出了屋子。
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但是夜晚的汴京還是充滿涼意。程采夕雖然站的筆直,但是週遭的涼氣卻讓她不時打個哆嗦。
這幾天時間對於她來說無比煎熬。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肚子裡空空如也,疲憊洶湧而來,唯一能支撐她繼續站在這裡的,唯有一股信念。
忽然,程采夕眼睛亮了起來。飛雪悅蘭閣的大門緩緩打開,可是從裡面走出來的卻不是她想要見到的那個人。
柳傾歌婷婷玉立,提著一個精緻的盒子款款走來。
兩女近在咫尺,程采夕嘴角浮現一個苦笑,道:「柳姑娘,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柳傾歌搖了搖頭,道:「程小姐,你在這裡站了一整天,想必肚子也餓了。傾歌讓廚房做了幾樣小菜,你試試看合不合口味。」
程采夕吞了口口水,卻強自說道:「我不需要憐憫。」
「這不是憐憫。」柳傾歌道,「說心裡話,當初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的確很憤怒,替唐安感到不值。不過今天看到所有人都來給唐安道歉,身為大小姐的你更是放下自尊,從早晨站到晚上,我才明白程家人對唐安的感情,也明白你們當初為什麼會那麼憤怒。」
程采夕靜靜地聽著,眼神中卻一片黯然,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他還是不肯原諒我,甚至連見我一面都不肯。」
「他不肯見你,是因為心中還沒放下。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想我也會一直等下去。」柳傾歌笑笑,將飯盒往前一送,「但是你想要支撐自己不倒下去,不吃飯怎麼行呢?」
程采夕想了想,也不再推辭。打開盒蓋,見裡面放著三樣精緻的小菜,於是毫不顧忌形象的匆匆吃了幾口。見柳傾歌一臉微笑的看向自己,程采夕俏臉一紅,道:「謝謝。」
「不用謝我。」柳傾歌收起盒子,道:「雖然我很想他能留下來,但是我也知道,其實他的心還放在程家。」
程采夕雙目神采一閃,忽然間來了精神,道:「他如果不見我,我會一直等下去。」
柳傾歌道:「明天他若是還不下來,我再給你送飯。」
程采夕嫣然一笑,道:「好。」
兩個女人沒有太多的交流,可是短短的幾句話,卻讓她們從敵人忽然變成了朋友。緣分這種東西,實在是妙不可言。
二人都沒注意到,三樓的一處窗戶閃開一條微小的縫隙。唐安看著程采夕狼吞虎嚥的模樣和依然倔強的模樣,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
第二天,程采夕依然沒有離開。
這個倔強的丫頭,一整夜居然抱著膝蓋蜷縮在街角,就這麼睡了一宿。
程家的下人又成群結隊地湧到了飛雪悅蘭閣門口,今次這些傢伙準備的更加充分,甚至扯了一條「橫幅」,上面赫然寫著:請安哥回家!
這般舉動,讓周圍的路人都被深深感動了。許多人紛紛加入了程家下人的隊伍,振臂大喊唐安的名字,一時間,「安哥回家」的喊聲響徹整條大街。
直到所有人嗓子都喊啞了,唐安依然沒有出現。和前一天一樣,下人們一個個如同蔫白菜一樣耷拉著腦袋,唯有程采和依舊扯著如同公鴨般的嗓子喊道:「唐安!你一天不回家,老子就天天帶人來找你,找到你回家為止!」
程家人緩緩散去,但人們驚奇的發現,那個握著寶劍、臉色憔悴的美麗女子,依然留了下來。
(感謝蒙城學子和汗毛哥的打賞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