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很鬱悶,非常鬱悶。
有這麼做事的麼?有這麼罵人的麼?簡直太過分了!
「唐公子?你似乎有些不太開心。」柳傾歌弱弱問道,「是不是傾歌說錯話了?」
唐安自然要表現出自己的大度,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我哪有不開心?我簡直開心極了。」
「公子因何開心?」
靠,開心也不行,不開心也不行,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抱怨歸抱怨,能和這名震京城的奇女子共處一室說上幾句話,這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唐安收拾情緒,笑道:「和天下聞名的柳姑娘說說話,談談心,我想沒有人會不開心。」
柳傾歌歎息一聲,道:「公子是在瞞我吧。傾歌又長了一頭白髮,旁人一直視我為怪物,自幼便沒有人願意理我。」
「柳姑娘這就錯了。」唐安說道,「這個世界上,膚淺的人永遠都佔多數,很多人都喜歡以貌取人,這是人的天性。比如看到滿臉橫肉的就以為是壞人,看到三角眼的人就以為心術不正,這都是被眼睛蒙蔽了內心。其實只要耐心接觸一下,或許會發現這些人也許很善良呢?人美不美,不僅僅要看外表,更要看心靈。」
柳傾歌問道:「真的是這樣嗎?」
「的確是這樣。」唐安想了想,道:「我知道有一個地方,那裡的人都覺得一樣顏色的頭髮太過平庸,人人都喜歡追求標新立異,於是就把頭髮染成黃色紅色等等,以此為美。」
「有這樣的地方麼?」柳傾歌眼露嚮往,道:「公子說的這處地方在哪裡?」
「呃…是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唐安吞吞吐吐道。這個女人,好奇心還真重,總不能告訴她那是幾千年以後吧?那樣的話柳傾歌不知會不會找人把自己扔出去,畢竟自閉症總好過失心瘋。
柳傾歌面露疑惑,道:「公子不會是在騙我吧,我大唐乃至大夏和大齊國,所有人的頭髮都是黑色的,哪裡會有公子說的這種地方呢?」
「這個世界很大,大的超過了你的想像。」唐安說道,「一路往西走,翻越我們西部最高峰珠穆朗瑪,跨越千萬里,那裡的人都有高高的鷹鉤鼻子和黃色的頭髮,不僅如此,他們的眼睛不像我們一樣都是黑色,而是藍色和碧色的。」
柳傾歌大大的眼睛流露出驚訝,道:「還會有這種人麼?」
「是啊,想必我大唐也有人去過那裡,若是有機會碰到,姑娘可以問一問,看看我是不是撒謊。」唐安說道。
「不必了,我相信公子。」柳傾歌淡然一笑,「我知道公子的初衷是為了安慰傾歌,哪怕這不是真的,但是讓我聽到這麼一個動聽的故事,傾歌也很感激。」
這小妮子,很善良嘛,完全沒有傳說中花魁的那些陰謀詭計,倒是難得。唐安道:「咱們說的遠了,還是說說柳姑娘你吧。其實在下覺得,別人的眼光永遠左右不了你的生活,你就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取代。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價值,而柳姑娘的人生價值,我想你已經找到了。」
柳傾歌眨眨眼,問道:「我的價值是什麼呢?」
「不就是跳舞嗎?」唐安哈哈笑道,「柳姑娘一舞傾城,在下看的如癡如醉。毫不誇張的說,這是我這輩子看到最精彩的舞蹈。柳姑娘在台上神態專注,滿是陶醉,想必也深深沉醉在舞蹈中難以自拔。能找到自己喜歡的事物,並且持之以恆的將它發揚光大,這便是你的價值。」
柳傾歌低頭想了一會兒,道:「公子說的真好,傾歌的確是喜歡跳舞。我覺得舞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有跳舞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柳傾歌說的很平靜,還帶著淡淡的喜悅,可是唐安卻覺得無比辛酸。
試想一下,一個小女孩,從來沒有體會到朋友的溫暖,只能自己一個人把所有話都憋在心裡,瘦小的身影唯有跳舞時才會有全身心投入的感覺,這是何等可憐的一件事。
在外人眼裡,她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絕代舞姬,可是光鮮背後,她卻只是一個將所有心事和壓力憋在心裡的可憐人。
唐安微笑道:「雖然唐某身份低微,也沒有什麼優點,但如果柳姑娘願意,可以將唐某當做朋友。」
朋友,簡簡單單兩個字,卻讓柳傾歌有些發愣。
她自幼便是孤身一人,別的孩子遠遠見到自己就會遠遠跑開,有些膽子大一些的男孩子,卻一邊朝她丟石頭,一邊喊著「白毛怪」。每次想要靠近別人,都會落得一身傷痕,然後在別人的嘲笑聲中滿心失落的走開。
她的童年,是悄悄趴在窗戶邊上,看著別的孩子一起笑著玩沙袋、堆泥人度過的,只有當孩子們都玩膩了走開以後,才敢偷偷出門,摸一摸別人堆好的泥人,一臉的羨慕。到了夜晚,也只能一個人躲在被子裡面哭泣。
她恨自己的這頭白髮,是這縷縷銀絲隔絕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她都流著淚拿起剪刀剪掉自己的頭髮,但剪完了又會長出來,永遠也剪不斷。
這樣的往事,對於一個一心想要和別人一起玩耍的孩子來說,是何等的殘忍。
唯一能讓她感到溫暖的,便是鳳之嵐了。那個足以傲視天下的女人,給了她前所未有的關懷,授予他舉世無雙的技藝。
但是鳳之嵐給與她的,是母親般的愛,其他飛雪悅蘭閣的女人則都是心高氣傲之輩,表面對她客客氣氣,背後卻想著如何才能蓋過她的名頭,成為京城第一伶官。
那些賓客們更不用說了,無非是貪圖她的美色,不知多少位高權重的人上門求親,要將自己納入妾房,卻都一一被鳳之嵐回絕了。
朋友兩個字,只是寥寥幾筆,對於柳傾歌來說卻重逾千斤。十幾年的盼望,十幾年的失望,讓柳傾歌的心已經近乎冰冷。她不敢再奢求什麼,唯一支撐她活下來的,只有歌舞和報恩。
鳳之嵐的無私,讓她知道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人在關心自己。她之嵐從沒要求過自己什麼,但是柳傾歌知道,她必須要打敗風之瑤,如果沒有這個信念支撐著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已經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了。
哀大莫過心死。
所以,當唐安一臉認真的告訴她願意做她朋友時,對柳傾歌的觸動是難以言表的。這陌生又熟悉的兩個字,這在她心裡千回百轉始終難以忘懷的兩個字,又出現在自己耳畔。不是自己對別人的懇求,而是別人對自己說的。
兩行清淚不知不覺間爬滿眼角,柳傾歌的肩膀微微抖動,竟是哭泣起來。
我…可以有朋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