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蟬鳴蛙聲一片,靜謐的小山村在夜色籠罩下有一種朦朧的美。
莊戶人家歇息的早,可也有例外的情況。
比如喪事。
今兒是金寶奶奶過世第二天,村裡許多相熟的人家都幫忙在這守靈。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流傳下來的規矩,村裡每戶人家有人過世,村裡人都會自發過來幫忙,就算是不做什麼也在這守著。要是誰家來的人少,那就說明這家人在村裡不收待見,是要被人背後講究的。所以即使那人緣特別不好的人家,遇到死亡這種事兒,大傢伙也是善良的不計較過往的事兒。
人死為大,大抵就是如此吧。
所以劉家儘管鬧出了這許多事兒,可作為村裡的老戶了,金寶奶奶死了,村裡許多人家依然過來守靈。
劉家的小院裡停著一口棺材,火把的映照下顯得陰森森的,尤其是上面不知道是什麼的畫,看起來更像是要吞人的魔鬼。
金寶下意識的往韓恩舉的懷裡縮了縮。
「金寶別怕。」韓恩舉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他今天特意給金寶做了一身黑色的衣裳,不過來之前他什麼都沒告訴金寶。孩子太小,他擔心嚇到他。
球球窩在大哥的懷裡,小胖手抓著姐姐的手,小聲道:「金寶奶奶就躺在那個棺材裡嗎?」雖然害怕,卻好奇更多。
梁田田本不想帶小傢伙來的,結果這臭小子死活不跟菊花嬸子走。沒辦法只好把他帶過來。
梁滿囤也跟過來了,小聲道:「是的。」又道:「球球要是害怕二哥就抱你回家吧。」
球球搖搖頭,「我。我要等金寶跟我一起回去。」
「還挺講義氣的。」梁滿囤小聲打趣了一句。
劉家的氣氛本來就挺沉重的,畢竟金寶奶奶不是正常死亡。是被人打死的,而兇手還是本村的人。
現在韓恩舉抱著金寶過來,讓本就不大好的氣氛顯得更詭異了。
劉家的院子裡此時圍了不少人,大傢伙似乎在爭吵什麼,也就沒有人注意到韓恩舉他們的到來。
梁田田他們誰都沒吭聲,就躲在人群裡看熱鬧。梁田田還往前擠了擠。
「金寶爹。你這是啥意思?」是裡正陳沖的聲音,聽著似乎不大高興。
梁田田擠進去,站在邊上看著。
劉瘸子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一臉沉痛的道:「我娘走了,兒子現在也因為拿不出銀錢給人家湯藥費,都不能送奶奶最後一程。我們家現在不說家破人亡也差不多了。一個村裡住著,吳棒槌他太狠了啊。我娘做了啥對不起他的事兒。他就這麼下死手啊。」說著嗚嗚痛哭。
人群中一陣唏噓,都為劉家的悲慘難受。梁田田卻撇撇嘴,說了這麼多,像他們是受害者似的。啥叫因為付不起湯藥費不能送奶奶最後一程?他咋不說自己根本沒想付錢呢,這麼長時間人都沒露面,他還好意思拿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
韓恩舉抱著金寶把這話聽的清清楚楚的,他歎了口氣。幸好今天走了這一遭,不然韓家的名聲怕都要因此毀了。
本來看著挺老實本分的人。誰曾想這麼算計人。
韓恩舉就要推開人群過去,這會兒卻聽陳沖大聲道:「你把我請來。就為了說這些?」又道:「吳棒槌那人還沒找到,我們家老三帶著人也走了快兩天了,你放心,老狼洞肯定會給你娘一個交代的。」兒子出去這麼久,要說陳沖不著急上火是假的。這周圍都是山林,野獸經常出沒,誰知道是不是遇到啥事兒了?一想到兒子剛剛被分出去,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就……陳沖這兩天嘴角都起了大泡,還不是給急的。
「我知道裡正是公平的,肯定能給我娘一個交代。」劉瘸子抹了一把臉,沉聲道:「可我劉家人丁不旺,如今更是就剩下我一個人送我娘最後一程,我希望裡正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陳沖的臉當即就不大好看了,事情到了現在他要是再搞不清楚劉瘸子想幹嘛他可真就是傻子了。
劉瘸子見裡正半天沒吭聲,偷眼打量,結果就看到陳沖黑鍋底一樣難看的臉色。就知道壞了。不過他想到媳婦囑咐他的話。
「裡正一定不會那麼容易答應放出我,這個時候你就要博得大傢伙的同情,家裡老人沒了,媳婦卻不能送最後一程,沒有這麼說的,那陳衝到最後不想答應也得答應……」
劉瘸子有點兒怕陳沖,可一想到媳婦的吩咐,當即咬咬牙。
「娘啊,你死的好慘啊,兒子沒本事啊,金寶不能送你最後一程,如今連兒媳婦都不能送你最後一程啊。」劉瘸子轉身趴到棺材上大哭,一邊哭一邊用力的拍打著棺材,「啪啪」直響。「娘啊,你睜開眼睛看一眼吧,咱們劉家要完了,誰都不護著咱們啊,娘啊,你死了連個送你最後一程的人都沒有啊……」
梁田田臉上掛起嘲諷的笑容。
連個死人都算計,劉瘸子這也算是奇葩了。
他這麼哭本來沒錯,就是算計著把劉田氏給放出來嗎,聰明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可這麼多鄉里鄉親前來幫忙,你能說大傢伙不是為了送金寶奶奶?劉瘸子現在這樣一嚎,反而是打了眾人的臉。不但沒博得同情更讓大傢伙難堪。
果然,陳沖一聽第一個不幹了。
「你這是嚎喪啥呢?我不是人?大傢伙不是人?」他怒道:「感情大傢伙這些天給你們家忙裡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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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在你眼裡都看不到是不是?」
「我……」
劉瘸子傻眼了,事情不應該是這麼發展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他只是想救出媳婦而已。
陳沖冷笑,「你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你就是想放出那個毒婦嗎?」事情鬧成這樣,他索性也撕破了臉皮。「你這是把我們大傢伙都當傻子啊?什麼沒有人送你娘最後一程,感情我們做的這些你都看不到,你的眼裡只有那個差點兒害死了老娘和兒子的毒婦,你啊你,我萬萬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了一個女人,連老娘和兒子都不要了。」
這個罪名可太大了,劉瘸子當即慌神了。
「不是這樣的!」他大吼,「我娘是被吳棒槌打死的,我們家金寶也被帶去醫館了,如今我拿不出那湯藥費,人家也不給我孩子啊。」又把責任推給了醫館。他苦兮兮的道:「我就是想讓娘走的不那麼冷清。」
「人家醫館是不給你孩子嗎?」陳沖都要被氣瘋了,「人家韓家醫館看著我的老臉,不用先付銀子就給金寶看病,可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麼?這麼多天你有去醫館問一聲嗎?沒有吧。不但沒有過去,還偷偷把孩子送去梁家,明明接走了你們大半夜又送回去啥意思?別當誰都是傻子,我告訴你。」陳沖氣的鬍子一翹一翹的,聲音老大,吼道:「這麼多天你們一次都沒去過醫館,說啥人家扣了你們孩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那良心讓狗吃了?人家替你兒子看病,還要給你擔負罵名?你那心是黑的咋地?」話說的太多,聲音又急,陳沖也幾十歲的人了,當即一陣眩暈。
韓恩舉抱著金寶越過人群,一把扶住他,「陳爺爺,你息怒。」隨即又歎氣道:「老狼洞有您老給我正名,這一次我們韓家就算吃虧也認了。」什麼銀錢,什麼湯藥費,他本就不在意。在乎的唯有一個名聲,還有……韓恩舉望向人群中的小丫頭,他在意的,只是她的態度而已。
「陳爺爺,我回來了,你別難受。」金寶伸出小手幫陳沖摸著胸口順氣,奶聲奶氣的道:「你別生爹的氣,是金寶不好,沒在家陪著奶奶。」到了現在孩子不明白人死了意味著什麼。
「唉,小韓大夫,老夫沒臉見你啊。」陳沖垂下頭,隨即想到什麼又抱過金寶,「謝謝你啊小韓大夫,帶金寶回來送他奶奶。」
「陳爺爺說這話可就見外了。」韓恩舉也是大家族培養出來的,禮數自然不能少了。當即道:「我也是今天才聽說金寶奶奶的不幸,這就緊趕慢趕過來了,沒想到還是晚了。沒讓孩子見到老人最後一面……」韓恩舉歎了口氣,「金寶傷的太重,我也沒想那麼多,就想著盡快讓這孩子治好了傷,沒有經過人家家人長輩同意就把孩子抱走了,還要求的原諒。」說這話又衝著劉瘸子深深鞠了一躬。
人群中梁田田就小聲道:「看吧,都誤會人家了。醫者父母心,人家韓大夫就是為了治好金寶,倒讓劉家誤會了。」她聲音不大,又故意把聲音壓的深沉。夜色的籠罩下大傢伙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這有一個開口的,大傢伙就發、洩心中的不滿。
「可不是,一點兒都不想著接回孩子,就想著那個毒婦,這可真是個狠心的爹。」
「唉,有後娘就有後爹,可憐的金寶,奶奶沒了,現在攤上這樣一個爹,還想著那個毒婦,也不知道這孩子以後咋辦。」
「誰說不是呢,金寶才五歲啊。」
人群中一陣歎息,梁田田走到自家兄弟跟前,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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