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送走恆祝,已是申時中。許冠之說要去看恆昊,也告辭離開。索南王因要去拜會其他王公大臣,向明月要了點吃食帶去了。
剩下恆正一人不便久留,也告辭回宮。
臨走,他將手背在背後,伸出兩個指頭又捏緊,隨即活動了一下五指。這動作極快,又很自然,誰都沒有注意到。
唯有明月看得清楚,心知他是在提醒她,夜裡二更去奉先殿。
她假意咳嗽一聲,故意大聲說:「來人呀,送客!」
玉荷和翠珠急忙將恆正送出門去,還說要他有什麼好事多想著她們的主子。恆正含含糊糊地答應著,漫步走遠。
明月這才鬆了一口氣,打算稍事休息,好準備晚上的葬禮。為了晚上不被打擾,她讓下人們對外說她醉了,要休息,不見任何人。
秀桐一聽就知道是假的,但主子吩咐,下人向來只有服從的份。眼見玉荷她們答應過後各自去做事,她卻悄悄來到明月臥室。
明月剛剛進屋,見秀桐過來,便問她有何事。
「月主子,奴婢前來伺候。」秀桐乖巧地答道。
說著,她扶明月躺下,又打開被褥拍松,輕輕蓋在明月身上。
之後,秀桐拉上窗簾,又把水壺和杯子放在圓凳上,搬到床邊。旁邊還放上一塊毛巾,讓明月擦手用。
明月見她很懂事,心裡十分滿意,笑著對她說:「好了,我睡一覺,等開飯再叫我。」
秀桐答應著,說她就在外面,讓明月有事喊她。說完施了一禮,把隔簾拉好,再出去把門關上。
晚飯時,明月有意喝了點酒,之後假裝頭暈,早早就睡了。下人們也樂得清閒,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秀桐很少說話,躲在房裡做繡活,也不與人扯閒話。
二更起,明月忽地爬起來換上黑衣,將被子隆起,像是裡面睡了個人的樣子。看看沒什麼破綻,她就從後窗溜了。
別看明月平時對下人比較寬鬆,但該有的規矩還是有的,畢竟主僕有別,不能沒個尊卑。沒有她的許可,下人們即使進了外間,也不敢進裡臥。
所以,明月出去玩一晚上,下人們也都不知道。這時候也只比平時睡覺早一點,大家也不會懷疑。
她悄悄來到奉先殿,看到裡面一片死寂,只有大殿亮著燈光,心裡忽地沉了下來。怎麼,難道恆正沒來?
正疑惑間,忽聽有人叫道:「娘娘,這邊請。」
明月轉頭一看,原來是那個老太監。
他從角落出來,手裡拿著一把很長的竹掃帚。為不引起他人注意,他說話的聲音比較小。
明月跟他過去,問他恆正來了沒有。他說已經到了一會,在後院等著呢。
「那,索南王呢?」明月低聲問道,「他來了沒有?東西都備好了吧。」
老太監答道:「老王爺還沒到,東西都備齊了。」
兩人來到後院,見恆正一人全身黑衣,站在那棵樹下合掌祈禱。
明月走過去,輕輕對他說:「李妃泉下得知,一定會保佑你的。」
恆正沒有看她,回答說:「嗯,我相信。」
老太監過來,說李妃的衣服已經備好,請明月去為其更衣。
明月跟他去李妃住的屋子,把他打發走,又為李妃擦了一次身。這次,她從裡到外都給李妃換上了新衣服。每換一件,明月都要低聲念叨,好讓她知道。
換好後,明月又細心地為李妃梳頭化妝。看到李妃除了臉蛋過於清瘦外,其他都與活著時別無二致,她才輕歎一聲站起來。
「李妃,你安心去吧。」明月說,「到了那邊,與先皇和小公主相聚,別忘了我。」
說完,她又叫老太監來,把李妃背去放在棺木裡。
這口棺材,還是恆正與索南王去買的。做工好就不說了,木料上乘,還附送香燭紙錢。
看到棺木裡已經鋪好絲綿被等物,李妃躺在裡面好像很舒服的樣子,明月才放心。她正要給李妃蓋上覆被,索南王趕來了。
「父王,你來晚了。」明月怨道,「再遲來一步,李妃就走了。」
索南王跑得滿頭大汗,邊拿手帕擦邊說:「沒辦法,幾位大人纏著和我喝酒,實在脫不開身。要不是我裝醉,恐怕此時還在喝呢!」
恆正道:「算了,你來的正是時候。想說什麼話,趁早。」
索南王連忙幾步趕到棺木前,扶著木板,看著裡面的李妃,還未開口,眼淚就下來了。
見父親這麼一個怪老頭見到去世的愛人,居然會當著別人落淚,明月心裡很不是滋味。她背過身去,也低聲啜泣起來。
恆正見了,不由十分心疼。
他知道,明月復活後雖然在人前蹦蹦跳跳,玩玩鬧鬧,像個孩子般活潑。但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會多愁善感,心細如塵。
此時此刻,親眼看到一個皇妃如此孤零零地死去,她自然會聯想到自己的境遇。女人都怕寂寞,更怕後半生無依無靠。雖然恆昊現在疼愛她,卻不能保證會寵她一輩子。
恆正歎了口氣,走到明月身邊,輕輕攬著她的腰說:「明月,別難過了。李妃到了那邊,會與先帝重逢,還能找到自己的女兒,這對她來說是件喜事,我們該為她高興才是。」
明月覺得他說的有理,可不知為何,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她看著父親像個無助的孩子般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嘶啞而渾厚的聲音令人心痛,越發想哭。
她突然轉身,撲進恆正懷裡大哭起來。
恆正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又緊緊抱住她,柔聲安慰道:「月兒,別傷心。有我們在,李妃不會委屈的。」
「嗯。」明月已經說不出話,只是點頭應著。
恆正又說:「我們除了不能給她規制裡那樣豪華隆重的葬儀,還有眾多昂貴的陪葬品,其他的,我們都可以做到。你放心吧,她去了那邊,一定比在這裡更快樂。」
明月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漸漸冰凍,卻又好像被切割成碎片,疼得難以形容。她放肆地哭著,不管淚水把恆正的衣服弄髒弄濕。
恆正抱著她,心想若她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不會讓她哭泣。
此時,明月是為李妃感懷,可見她是一個多麼有情有義,又心地善良的好女人。當初若能與他成親,現在的他們不知有多幸福!
老太監看看時辰差不多,就過去勸索南王說:「老王爺,該讓娘娘上路了。」
索南王這才抬起頭來,眼淚婆娑地說:「唉,真想陪她一起共赴黃泉,卻又不能丟下我的妻小。若有來世,我一定拋卻一切凡塵俗世的紛擾,伴她一世逍遙!」
明月真沒想到,看似粗野的父親,竟然也能說出這麼動人的話來。
她走過去,挽住索南王的胳膊說:「父王,人死不能復生,你節哀吧。李妃葬在這裡,我會代你常來看她的。」
索南王看著她,喃喃地說:「我倒希望,她能像你那般復活。即使不能與之成親,我也會照顧她一輩子!」
明月心裡難過,哽咽著說:「嗯,我相信你會的。李妃,她也一定能聽見。唉——此時此刻,她或許就站在我們身邊看著,只是我們看不見她而已。」
索南王沉思了一會,忽然問明月:「明月,你當初是怎麼復活的?」
明月愣住了,這叫她怎麼回答?
難道她能告訴父親,說她本來不是明月,而是一個盜墓賊。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她的魂附在了明月的體內,因而復活嗎?
她求助地看朝恆正,嘴巴張了張,卻不知怎麼說。
恆正過來說:「索南王,當日我為明月招魂,其實並不知她能否復活。或許,她那時並未真的死去。至於李妃,我恐怕無能為力!」
誰知索南王卻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說:「你既能救活明月,自然也能救活蘭心!快給她作法,讓她復活吧。待她活過來,我就帶她回南疆,從此隱退,再不問世事!」
恆正卻憤怒地推開他說:「你瘋了!李妃已死,還是趕快讓她入土為安吧!」
索南王一怔,隨即清醒過來。雖萬般不捨,卻也只能忍著悲痛,被明月扶著離開棺木。
老太監聽見索南王喊李妃「蘭心」,心裡疑惑。
但他想,或許這李妃在娘家的乳名便是蘭心,這麼喊也不奇怪。只是,索南王與李妃,怎會扯上關係?
可他只是個奴才,對這些事情是沒有權利過問的。心裡奇怪也就奇怪了,不能多問。他把棺木周圍用香熏了一遍,這才灑上防蟲用的干花瓣,再把蓋子釘上。
看著他做這些事情,索南王一直面如死灰,一言不發。明月和恆正就這麼看著,也不說話。
氣氛很沉悶,加之今日天陰,沒有月亮,涼風瑟瑟,他們都覺得有些冷。
恆正把自己的披風脫下,披在明月身上,低聲說:「別凍著了。」
「嗯,謝謝你。」明月莞爾一笑道,眼裡雖悲切,卻是風情萬種。
恆正回以一笑,心裡有種淡淡的涼意。她,面對他之時,需要這麼客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