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包包第三次遇見他,似乎每次看見他,都沒有好事!第一次她差點死在他的身下,第二次是蓮妃受刑,這第三次……包包忍不住抬目四望,只見樹影婆娑,有低低淒嚎隱約入耳。
包包伸長了脖子望向他身後。
「我是該叫你王妃還是姑娘?」蕭絕順著包包的目光,回頭看了看發出聲響的地方,噙著明朗卻讓人汗毛直豎的笑意,道:「你的好奇心……會讓你怎麼死都不知道!」他俯身,離包包近了點,神色間有暗示包包離開的意思。
看他的樣子,今日好像沒有想要她的小命?不,不能被他的表面騙了,這種笑裡藏刀的傢伙最可怕了,還是先別管那宮女的事,脫身要緊。
包包剛張口想借口離開,鼻尖卻聞到一股熟悉的清冽薄荷香。心,忽然沒有緣由的淡定下來,有一種從虎口脫險的安全感,當下立即轉了話頭:「公子既然知道我是王妃,還不讓開?」
看蕭絕的裝束,雖然華貴,卻不會比王爺的身份尊貴,包包自然也不用對他客氣說話了。
蕭絕一愣,冷冷笑了:「哈哈,有趣,一個還沒破身的王妃?」還不等包包開口,蕭絕又道:「一個急於找死的王妃,在下很樂意給你讓路。」說著側身為包包讓出道,還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包包扁了扁嘴,抬頭挺胸,大
步地從他面前走過,好歹她也是平南王妃,可不能讓這個人看扁了。當然最重要的是,那熟悉的香氣在鼻尖縈繞,安心!
剛拐過彎角,便看見有零星血跡在石道上向前延伸。五六步遠的地方,有位小宮女半跪著,雙手摟著方才撤菜的宮女,她身上衣衫破爛,有斑斑鞭痕橫亙在褐色肌膚上,翻捲的肉袒露在空氣中,灰敗可怖。
包包忍住胃裡翻湧的不適,上前蹲下,伸手摸上宮女的動脈。那剛失去生命氣息的微涼肌膚,讓她砰砰急跳的心剎那沉了下去,不覺竟紅了眼眶,片刻前還鮮活的一個生命,轉眼間,就成了屍體。
在這裡人命如草芥,上位者口唇張合間,便能隨便要了別人的性命——從沒有哪一刻,包包如此直面這個朝代的殘酷!
從小宮女斷續驚惶的陳述中問明緣由,原來這位撤菜宮女名叫銀翹,和小宮女本來都是蓮妃宮中的,蓮妃受刑,跟著她的所有宮女本應全部被處死,偏就銀翹曾經救過皇帝的命,這才被赦免了死罪。
而小宮女則是因為剛進宮不足兩月,年齡幼小又得銀翹力保,而一併免了死罪。
殊不知,死罪雖免,活罪難逃。
二人因了曾經是蓮妃宮女的身份,不管到了哪個宮當差都受盡欺凌。銀翹不得已,半路冒死攔道,諫了帝王,這才脫離後宮,
得了伺候皇上的機會,卻不料今日,仍舊難逃落得鞭刑而死。
小宮女眼中震懼猶在,神情恍惚,只抱著銀翹的屍身低低哽咽悲泣。
包包半跪著,心冷如冰,在這個制度森冷女子名薄如紙的朝代,皇宴上任何一人的嘴,在張合間,便能輕易要了人的命。
紅色宮燈從遠處而來,近了,是一個衣著光鮮相貌出眾的大宮女,看見包包的衣著後,略微一愣。
想是她仗著後台強硬,即便是知道包包的身份,也不放在眼裡,神色間甚是張狂不屑,抬腳踢了踢銀翹的屍身:「花音,你不要得寸進尺,讓你來哭個喪已算是姐妹們盡了心意,怎得還趕走小李子?小李子,把這小蹄子裹去埋了。」
言罷,便轉身離去。
包包這才看清,跟在她身後,還有兩個著青黑色太監服的男子,二人等到看不見那大宮女的身影了,一人上前一把推開小宮女,一人用蓆子捲起銀翹的屍身。
月色下,小宮女忽然抬頭,狠狠瞪著把她推到的太監,那神色讓包包的心懸了起來,可她根本來不及做什麼。
「哈哈……,爹爹,音兒不孝!」卻聽得花音仰天長笑,叫聲淒厲,尖利的聲音幾乎刺穿包包的耳膜。下一刻,她便癱軟了身子,一把匕首已全數沒入她的心臟。
包包大驚失色,搶步上前,
半跪下,用雙手想摀住她胸口湧出來的鮮血,沾染了滿手血污,卻仍舊止不住小宮女生命氣息的流逝。
她似乎是怕死不了,幾乎把匕首全部插入心臟。別說包包的醫術是半吊子,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了。
「王妃,請把這個交給我爹爹花……花戰……,」花音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向包包伸出手,掌心是一塊雕成花的紅色木牌,「王妃,請帶我回家……。」
她努力想直起上半身,口鼻間不斷湧出大量的鮮血,她眼神裡有絕望有擔憂,想是在擔心包包的安危,卻終究還是用盡了氣力,啪一聲僵直了身子向後倒下。
這變故幾乎只在一瞬間發生,來自自由時代的包包,親眼見證了鮮活的生命竟這麼容易被扼殺,讓她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呆呆伸手接了木牌,竟不知道該做什麼。
只聽得其中一個太監歎息:「唉,小小年紀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好死不如賴活,活著總會有出路的!」夜色如墨,看不清他臉上神色,他一邊歎息著,一邊動手連小宮女花音那還帶著溫熱體溫的身體一併用草蓆裹了,慢慢走遠。
不知道過了多久,包包一直沒有動過。
「王爺真是好耐性,」包包起身,揉揉跪麻了的膝蓋,對著黑暗中屹立著的假山方向,「這樣的情形想必對王爺而言,早已司
空見慣。人命如螻蟻,像小宮女這樣無根無底的人,死了也就死了,猶如海中少了一滴水,沒有痕跡。」
她言辭從未有過的嘲諷,銀翹不過是見皇帝喜歡吃包包做的蛋糕,便先撤別的菜,就這樣一個舉動,卻讓她送了命。而花音,不過十來歲,卻有勇氣用一把匕首結束她還來不及開放的如花年華。
她說她想回家,她是死,也不想呆在皇宮中。
「父皇喊喊著要見你。」和世勒翌走出假山的暗影,那眉目依舊清寡涼薄,他牽起包包的手,朝著來時的路緩步行走,他在她耳邊低低言語,「別說話,別回頭。」
包包微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語氣裡有一點足以擾亂她心緒的擔心。
二人身後,蕭絕從山石後出現,伸手阻住幾個想要跟上他們的黑影。
「你說的沒錯,」他忽地出言,沒有看包包,依舊一路前行,那深邃冰冷的側面輪廓,宛若名家雕刻出來的精緻,「像今日這般的情形在皇宮中,並不少見。我從懂事起到現在,別說是宮女,就是得寵的妃嬪,死了也就死了……誰會去關心一個死人?」
第一次,他在包包面前沒有自稱本王,沒有強調王爺的身份,他的語氣很輕很冷,在冬夜的朦朧夜色下,讓包包的心,莫名的溫柔起來。
忽然很想對他說點什麼。
「到了,父皇身子不好,你不要和他多說話,」就在包包張口欲言的時候,和世勒翌已經在一個透著燈光的大門前,止了腳步,「父皇念念不忘你做的那盤糕點,你明兒再給他做一盤。」
說話間,他很自然地伸手把包包頭上的珠冠扶了扶,又替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那模樣讓包包想起了一個賢惠的妻子,每次在出門前替老公整理衣襟的模樣,心下大窘,不由地紅了臉。
皇宴早已散去,和世勒翌帶包包來的地方是皇上的寢宮。
紅木雕花的龍床上,那個本應威儀天下的帝辛國主,此刻卻坐擁繡著龍紋的明黃色被褥,雙眼緊緊閉闔。褪去龍袍的帝王,也不過是一個無助的老人而已。
那一瞬間,包包覺得他很可憐——沐離說,只要皇帝一句話,便能讓她脫離平南王府。
龍床前有守夜公公,顯是此前得了口諭,也不阻攔,只俯身對床上假寢的皇帝,耳語了幾句。皇帝眼皮一動,睜開眼朝和世勒翌和包包看來。
「平南王攜王妃司馬氏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和世勒翌拉著包包行跪拜大禮。
皇帝似乎是想抬手,像是根本沒有力氣,只得作罷:「翌兒,到父王這裡來。」他每說一個字,都彷彿用盡了全力,那顫巍巍的無力感,有著生命垂危的無奈。
包包不停告訴自己,不要惹麻煩,只要達到目的就好,別管閒事。她強迫自己不去看皇帝的臉,因為只要看到他總是睡不夠的模樣——她就很想幫他解毒。
從第一眼見到皇帝的時候,包包就看出他中了一種叫做曼坨花的毒,爺爺說過:中了此毒的人,不會馬上死去,這種毒無色無味,誤食一兩次並不會致命,毒性極其輕微,少量食用並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所以用銀針也驗不出來。
但若是長期食用,卻會變成極其霸道的毒藥,其毒滲入血脈,隨著血脈在體內流動,會讓人慢慢嗜睡,身體機能漸漸衰竭,隨著毒性一天天加強,腦子會時而清醒時而癲狂。
看皇帝當下的樣子,如果再不解毒,就沒幾天日子可活了。想起爺爺常常逼著她識別中草藥,包包忽然就覺得爺爺真是她的救星,只是不知道,在那個時代,失去了她的親人,還會不會覺得她是多餘的?
包包這邊正思緒亂跑,卻不經意看到和世勒翌眼角有晶亮的水漬在燭光的映射下,散發著動人心魄的震撼力。
冷面王居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