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羽嫣聽見喚聲,心裡一酸,面上卻懶洋洋的。斜睨了夢輕塵一眼:「虐待?你看過像我這般躺在躺椅上,身穿錦羅,手捧紫金手爐的受虐者嗎?」
「老實說吧,是不是那小子趁我不在的時候虐待你,而後我一來又把你從地牢裡撈了上來?」夢輕塵板著臉,難得的一臉嚴肅!
「老爹,假如……」夢羽嫣望著眼前的慈父,心裡實在不忍,張口欲言又止。
「假如他要是真的這樣對我女兒,哪怕他是天皇老子,你老爹我一定與他拚命!」說著夢輕塵氣勢洶洶的擼起袖子,雙手一叉腰,圓眼一瞪。
夢羽嫣見此突然噗嗤輕笑出聲,而後無奈的搖搖頭:「老爹你這架勢與潑婦罵街倒是又異曲同工之妙!」
夢輕塵聽得一愣,而後寵溺的拿手戳夢羽嫣的腦袋,而他心疼女兒哪裡會用什麼力氣,就是意思意思的點了點她的頭而已。
夢羽嫣滿腹的酸澀不知從何說起,也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他將白髮人送黑髮人……最後還是暗歎一句算了,能讓老爹多開心一天是一天吧。就算她不在了,他還有大姐。
然後左右掙扎了一下,夢羽嫣開口:「老爹,你說當時娘走的時候,有沒有可能其實是生了一對雙胞胎?」
聞言,夢輕塵一訝,驚異的望著面色蒼白的女兒。
「老爹,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上次我沒有趕得及廣和殿的賽事,卻是有一個與我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幫我贏了兩場比賽!而我回來的路上其實也遇見了刺客,更是一路化險為夷。而這些卻都不是王爺做的……爹,你說那個和我長的一模一樣的人與我們會有什麼關係?」
聽到這裡,夢輕塵已經激動的無法言語,激動的握住了夢羽嫣的手:「寶貝,你說的可是真的?」
「不是說雙胞胎都有心電感應嗎……老爹,你回憶看看,我幾次生病都是無傷無痛的,而且不久又會不藥而癒……這一系列的巧合聯繫起來,真的很有可能啊!」夢羽嫣道,而事實,卻是她根據幾次經歷絞盡腦汁拼湊起來的,目的是——
她想:人活著,哪怕傷心的事情再多,而只要有一線希望,那都會是拚命生存的理由。
「所以,老爹,你再多派些人手去找我娘親吧,不知道那個有可能的雙胞胎姐妹是不是也遇險了!」夢羽嫣道。
夢輕塵已經激動的無法言語,卻聽夢羽嫣又說:「幾次事情聯繫起來,我那個同胞姐妹是在我受傷之後不久出現的,幾次為我擋災擋難。而且在北湘湖上,一個戴面具的男裝女子為了捉欲害太子的刺客受傷,同時我那次也莫名吐血……我記得當時與那個女子一起的男子聲稱,他們是江南第一鏢局的人!」
「江南第一鏢局?」夢輕塵驚訝,靜靜的聽著夢羽嫣吐出的訊息。心裡因為很多年的找尋而越升越濃的絕望,突然就被一把新火點燃,嗖的重新燦亮。
「嗯,老爹,難道你沒有想過,這麼多年,你沒有找到娘親,而聽你說,當年你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孤身一人……是不是她心戀爹爹,但是知道家人一定會反對,所以化名留在了爹的身邊呢?」
夢羽嫣繼續不遺餘力的編織著美麗的謊言,而她實際上也是希望爹爹能夠找到那個和她長相一樣的女孩。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在了吧,而爹爹說不定能因此認了她做義女也不一定。那樣,就不會很傷心了吧!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夢輕塵突然就想起當年曾經問過妻子此事,但見她眸有憂色,卻不見失去親人的哀傷……如今回憶起來似乎幾十年如一日,歷歷在目,彷彿昨天。
「我……」
「老爹,你快去吧……我怕這次又是那個同胞姐妹受傷了,我這裡有瓶療傷的好藥,你帶上……」夢羽嫣說著從袖子裡拿出藥瓶遞給夢輕塵,夢輕塵激動的接過。沒有任何懷疑,又關心了女兒幾句,囑托她好好休息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望著夢輕塵遠去的圓滾滾的身姿,夢羽嫣輕輸了口氣。終於,又是一樁心事了,她輕閉了眼睛,想繼續休息一會兒,而北辰的離期就在明天了……
遠處,南宮無離其實一直站在門外,將夢羽嫣與夢輕塵的對話全部聽了進去。
看見夢輕塵從他身邊經過,滿臉的激動居然沒有看見他般,心裡滿是不解。而後緩步進了屋,卻見夢羽嫣安靜的躺在屋內火爐旁,憔悴蒼白的容顏上分明是滿足的笑意,輕啟朱唇:「對不起老爹……」
聽得這話,南宮無離更是不解,俊逸的眉峰輕皺。江南第一鏢局的事情,他一直沒有查出什麼,因為兩家的「少主」實在太多,內力爭鬥也是複雜一鍋。而她又何以知道,難道那日她在北湘湖上對他的坦誠是騙他的?那何以連她的父親也瞞?
這時南宮無離突然又想起那晚,她對他說的話,死人的謊言……百思不得其解間,卻聽夢羽嫣輕輕的低喃:
九月血,君弦驚天變,淚不見。
十月雪,豪氣沖雲滅,紅顏絕。
二月別,壯志朝西去,情何續?
轉瞬逝,輕魂入雲煙,同君攜。
鐵馬戈,生死兩難抉,白頭約。
南宮無離心房震顫,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九月血……她血灑廣和殿,北辰梨落弦斷驚絕,而那日不管是誰的眼淚,都已經被雨水掩飾了吧。
十月初十,便是他們成親的那日,大雪紛飛,北辰梨落遇險落在敵人手裡……
二月,便是明日北辰梨落的離期!
「白頭約,呵呵,白頭約,對不起北辰……」閉著的眸子裡,一行清淚滑下。而之後,她一頭沒有束縛的青絲在他眼前如同那一夜般轉瞬霜華。
南宮無離只覺心口從沒有過的疼痛,莫名鬱結阻塞在心間,難以言喻。阻塞的他什麼也無法思考,之後緩慢的轉了身,步子沉重的邁出了竹園。
二月初一——
大雪,烈烈北風,風起雲湧捲起大雪,瀰漫了天地。
錦堂點將台上,南宮熙燁親自為北辰梨落送行。同來的還有朝中一干大臣,少不了的當然是太子、錦王、悅王、如王。而女眷,除了皇后,便只有太子妃與夢羽嫣這位錦王妃有資格。
夢羽嫣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宮裝,如一朵靜開在風雪之中飄搖的蓮花。她懷抱瑤琴,靜靜的立於女眷之列。同色披風上的帽子蓋住了如墨的長髮,而她蒼白的容顏卻是比那白衣還有白雪更白。
一身雲紫貂裘衣的皇后與白貂裘衣的太子妃看著夢羽嫣那樣子,頗為揪心,除了言語上關懷了幾句,另外又吩咐了宮人回宮的時候,記得送去一些上好的補品。
夢羽嫣一一笑著謝過,淡笑著遠遠的看著台上。
南宮熙燁正遞給北辰梨落一杯酒,算是踐行勵軍。北辰梨落雙手恭敬慎重的接過,而後仰頭一飲而盡。
今天的他一襲銀甲戰袍,一頭墨發籠在銀色的頭盔之下。銀色面具下的眸子滿是堅毅,再無了以往的嬉笑之色。他身後的鮮紅披風在北風中烈烈作響,一如台下二十萬大軍中高舉的軍旗。風雪掠過他挺拔的身姿上,過他眸處皆化。他卓然而立,這一刻,就是身為帝王的南宮熙燁的氣場似乎都被北辰梨落壓過。
又或許,因為夢羽嫣的心裡只裝著他,便覺得天地間只餘他最氣魄。心裡不由得酸澀,不經意的,又像是兩人心有靈犀般彼此眸光對上。夢羽嫣回以輕淺一笑,無限情意只化作一分鼓勵與信任。
北辰梨落看她那憔悴容顏上的表情分明很是輕悅,讓他錯覺自己多慮了。感覺彷彿分離只是這一刻,隨後,她就會在後面追上來隨他同行。
北辰梨落也強壓下心裡湧動的情潮,在君王帶領的眾臣賀頌下轉身洒然的走下了點將台。
夢羽嫣隨後趕忙轉身離開,去了點將台後的城牆之上,不敢去看北辰梨落躍馬而上的矯健身姿。
南宮無離在人群裡看著夢羽嫣快步走上了城牆,同時看見南宮無棄隨後也跟了過去。鳳眸裡波光微閃,便未有動作。
而早看見夢羽嫣,為她如今的臉色憔悴心疼萬分的南宮無邪,頗為奇怪南宮無棄跟上去而自己的二哥為何不動時,亦趕忙跟了上去,就怕待會兒南宮無離看見他,又阻攔他,不讓他見夢羽嫣。
台下的二十萬將士將滿腹的壯志呼喝出聲,擂鼓震天,風雪都無法抵擋的氣勢。彷彿天地都要為這氣魄雄壯的隊伍讓開大道,而北辰梨落就策馬走在這群人的最前面。
漸漸的聲音淡去,耳邊只餘呼嘯的風聲與雪白的沉默。
北辰梨落心裡說不出的沉痛,明明安慰自己,他們還會再見,一定還會!而她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刻在心間。可為何有無限的悲涼在這時襲上心頭?似是要將他的馬蹄絆住,直至將他埋葬白雪……
這時突聽遠處有琴聲傳來,北辰梨落心神一震,不禁在馬上回頭。
遠遠的便認出城牆之上那抹讓他日夜魂牽夢縈的倩影,她一身雪白,幾乎與風雪融合。
夢羽嫣靜靜的坐在點將台後的城牆之上,同立於她身側的還有幾個侍衛,那些人便是她向南宮無離借來的人。
接著,遠處的北辰梨落便聽見有清亮的嗓音混合著雄厚的吶喊聲傳來,因為用的內力傳送,所以雖然距離已經挺遠,北辰梨落還是聽見了那聲音裡獨屬於她的那聲聲清嘯——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心似漠河水茫茫,十幾年縱橫間誰能相抗?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馬蹄西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黃雪飛揚!我願守土復開疆,堂堂錦堂要讓四方——來賀!」
北辰梨落只覺握著韁繩的手都在顫抖,而他的士兵們似乎也受到了震撼,有的跟著回頭張望。點將台上的眾人也皆覺得熱血沸騰,跟著往城牆上望去。
這時,夢羽嫣的聲音卻突然歇了下去,北辰梨落心裡一驚,仔細看去,卻見城牆之上,她被風吹開的風冒下,那一頭如墨的髮絲,肆意飛揚間轉瞬化作銀雪。心裡目的揪痛,北辰梨落就想扯住韁繩回頭,卻還是死死的忍住,不覺手裡的韁繩要被自己握斷。
而後北辰梨落毅然的轉了頭,掩去眸子裡的痛色。一手按下頭盔的邊緣,原本銀色的半邊面具被遮住,取而代之的是整張只留了口鼻的銀色面具。
接著,北辰梨落張開雙臂,洒然的任風雪掠過挺拔的身影,仰天長歌出聲。帶著渾厚內力的勁音,似要嘯破天際,直衝雲霄,回到心愛女子的身邊。
身後的長歌亦不絕,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代替了夢羽嫣,遠遠的傳來。而遠行的戰士皆受到北辰梨落的感染,許多人陸續的跟著唱了起來,最後二十萬大軍,齊齊合唱,聲音已經遠遠的蓋過了身後城牆上的人聲,氣勢震天,遠遠不絕。
而聲音沒有絕的時候,夢羽嫣看著北辰梨落的身影消失在了遠方只餘一個點,便停了撫琴。不覺烈烈的風雪夾帶的寒風刺痛了她的臉,又或許是因為已經痛的麻木,冷的已經失去了知覺。
久久,夢羽嫣才從城牆上緩慢的起了身。不知是不是因為久坐還是身體的衰竭,讓她覺得抬起的腿都僵硬的不聽使喚,步履有些不穩。
之前跟著夢羽嫣上了城牆,後來又接她之後長歌的南宮無棄這才回頭,卻見夢羽嫣一頭的華髮,頓時驚呆了。
見她的動作蹣跚,下意識的就想上前扶他。但手方離了後背,遠遠的看見另一抹頎長的白影朝這邊走來,便沒有動作。眸子裡卻是驚濤駭浪的起伏,疑惑萬千,隱隱的還夾雜著幾縷正在萌芽的疼痛。
幾個月不見,她為何成了這個樣子?就是當初她被他所傷的時候,似乎都不如如今的她這般讓人不忍目睹。
「夢姐姐,你怎麼樣?」一直立在一旁的南宮無邪趕忙上前扶了夢羽嫣,夢羽嫣卻是摸了摸她的頭,笑笑。
而後讓南宮無棄奇怪的是,南宮無離上了城牆,立在前方。
夢羽嫣在南宮無邪的攙扶下慢慢的朝樓下走,形如龍鍾的老人。以為南宮無離會扶她,或者她會去依著南宮無離。卻見她好似沒有看見南宮無離般,邁著承重的步子繼續想往南宮無離身後不遠處的台階下而去,就連南宮無邪也視南宮無離如無物。
就在離南宮無離幾步之遙的距離,夢羽嫣突然摀住心口,腳步一個踉蹌跪坐在了地上。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啊——夢姐姐!」
南宮無棄眼見這種情況,而南宮無離卻還是靜如雪松的站著,一臉的冷漠,彷彿已經與風雪合體,不及想太多,已經快步衝了上去。
「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