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宛龍結舌良久,怒喊道:「小蠻!不管你使什麼法子,給我快點下去!」
啟蠻舉目遠望,瞧見太清觀中,有棵參天老樹,枝繁葉茂,便道:「三爺爺、祝姑娘,當心了!」說完,調轉方向朝那棵樹的樹冠撞去。
快要撞上的時候,孟宛龍甩脫了啟蠻的手,自己躍向一處枝椏。他雖然元力已失,但筋骨依舊硬朗,手腳也不失靈活,兩臂抱住最粗的樹枝,輕輕一蕩,落在地上順勢一個骨碌,就站了起來。
啟蠻也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扭身將驚慌失措的祝宛熠抱在懷裡,後背蓄元力撞向樹枝。如此快的速度,那細小的枝葉就像是一條條鐵棘,抽打在背上,留下道道血痕。啟蠻撞斷了大片樹枝,「咚」的一聲摔在地上,要不是他元力雄厚,這下肯定要把脊樑骨也摔折。
「哎喲,野小子……想摔死你姑奶奶啊!」祝宛熠抱怨著,狼狽地爬起來。
啟蠻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看著滿院狼藉,還有死傷慘重的道人們,驚駭道:「三爺爺,這……」
孟宛龍不答話,快步走向一個還有口氣的道人。等近了一看,竟然是清字輩中一個修為並非泛泛的道人,號為清鈞。
孟宛龍又驚又怒,問清鈞道:「傷得怎樣?是什麼人幹的!」
清鈞微微睜開眼,認出是孟宛龍,便硬撐著說:「師叔,恕弟子不能全禮了……是之前那個老妖怪,弟子無能,擋不住他……」
可孟宛龍日前不在觀中,對此壓根不知情,又問道:「老妖怪?他往哪走了?」
清鈞掙扎著抬起手,努力想朝南邊指。可他只是剛剛把手腕翹起,整條胳膊就又摔了下去。接著,便斷氣了。
「小蠻!」孟宛龍喊道。
啟蠻點頭說:「三爺爺你放心,我這就去追!」
「一切當心,看清楚那人去向就回來!」雖然孟宛龍十分放心不下讓啟蠻這麼去追,可要是任兇手逃脫,太清觀這麼多亡魂怎麼安息!
「我……我跟你一起去!」祝宛熠雖然怕高,但她更放心不下讓啟蠻一個人走。
啟蠻道:「祝姑娘你留下,幫著三爺爺救救他們。」說完也沒給祝宛熠反駁的機會,便使出馮虛御風走了。
「又是這樣,」祝宛熠氣得直跺腳,「每次都把我扔下,瞧不起人啊!」
可等之後冷靜下來,祝宛熠也為這些逢厄的道人們揪心,便對孟宛龍道:「老不正經的,怎麼辦,快說!」
孟宛龍指給祝宛熠幾間屋舍,道:「你去那幾個屋子找找,桌子上黑白兩個罈子,都拿出來。姑娘你打開聞,黑的那個臭,白的那個香。死而未僵,五臟為損的,就喂一匙臭的……」
「這個我知道!」祝宛熠一聽便知,這又是那兩儀續命散和仙芝培元露。
孟宛龍愕然片刻,道:「知道就好,有勞姑娘了!」
他倆分頭去找靈藥,手忙腳亂地救治死傷。落在後面的清衍等人,有傷在身不說,還要照顧同門,所以來得緩慢。真不知當他們滿懷輕鬆地回來,結果看見這麼一片慘狀,會是如何嘩然。
啟蠻馮虛御風,不住地想要快點,再快點。他一門心思往南去,全身元力都催發出來,的確是又快又穩。
就算這樣,啟蠻也足足追了一刻鐘。就在他懷疑偏了方向,快要放棄的時候,看見正前方天上的雲層洶湧地翻動著。
「那是怎麼回事?」他正暗自驚疑,冷不防一股無影無形的力道迎面撞來。
啟蠻驚訝的是,這力道中根本不摻元力,只是單純的氣流。但即便如此,這一下衝撞竟比撞在楓落的「影壁」之上更讓他難堪。
啟蠻翻得天旋地轉,忙將元力匯入關元,想要穩住身子。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元力沉於下丹田,是為了減慢速度和降低高度。要想穩住身子,應當把元力聚在中丹田膻中穴處。
啟蠻亂搞一氣,結果便從空中摔了下去,在他眼中,只剩下繚亂的漩渦。
驀然,漩渦之中隱約分辨出了一個人影。雖然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團,但啟蠻確信那的確是個人影。因為這個人,哪怕燒成灰他也認得!
又是他,竟然跑到太清觀作惡!
「停下!停下!」啟蠻不停地嘗試著停下來,可就算他馮虛御風能使出來,也是沒頭蒼蠅似的不知自己在往那邊沖。可是,他必須停下,必須到那個人身邊去!
啟蠻把心一橫,催動金剛咒護住自己,手發木元力,向四面八方亂打。終於,一束木元力被他打入雲間,隨後電光晃動,一道霹靂就落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有金剛咒護著,疼痛大大減輕,但也絕不舒服。啟蠻心裡並不知道這樣能否奏效,可也別無他法了。元力不停地打出,攪得天地之間狂風呼嘯,飛沙走石一片晦暗。當空火光流竄,喀喀拉拉不絕於耳,儘是振聾發聵的轟雷之聲。
電光不住地纏在啟蠻身上,也虧他運氣好,竟然真的讓他慢慢穩住了身子。而當啟蠻最終清楚地看見,那個讓他畢生難忘的人時,怒氣在胸中氾濫,所有纏在他身上的雷電,化作了一尊展翅驚鴻!
「李靖軒!」啟蠻吼道,雙掌猛地向前一推,那尊驚鴻帶著他的怒吼,迅疾地撲了出去。
李靖軒聽到聲音,回頭看見滿目都是耀眼的電光,先是吃了一驚,心想:「打哪冒出來這麼個仇家,可不能讓他壞了大事!」
這麼想著,李靖軒毫不客氣地手中龍牙寶刀斬出,嘯出的白芒讓鴻鳥頃刻化為烏有。
但是,在此之後,啟蠻卻從消散地電光下衝了出來。帶動的熾業炎,捲過半邊天空,連青天白雲也都被映成火紅。
「是你!」李靖軒大為驚訝,本來想要接著斬出的第二刀,陡然變向到了旁邊。這落空的一刀,帶出的金元力一往無前,竟將一簇山尖夷平。
啟蠻完全沒有心思去注意李靖軒的厲害,也根本不去想自己是不是有去無回。他只知道,讓他日夜記恨的大仇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
見啟蠻來得氣勢洶洶,李靖軒既不想和他交手,也不敢直面承受,便揮手掃出道玄光,化出橫亙數里的冰牆。啟蠻卻毫無罷手的意思,義無反顧地撞了上去。冰牆被撞碎,但熾業炎的威力也被消耗殆盡。李靖軒是算準了啟蠻訣法的威力,把握好了施訣力度,既能攔住啟蠻,又不會傷到他。
啟蠻哪會想到這些,只顧著又急又氣:「這個大惡人,似乎比楓落還要厲害!」
其實就算李靖軒,論單打獨鬥,也勝不過集八位高手元力於一身的楓落。但之前的苦戰讓啟蠻消耗太大,現在只剩不但一半的能耐,所以他的訣法根本對付不了李靖軒。
見啟蠻有些無措,李靖軒借此空當道:「小兄弟,咱們之間誤會太深,可這怨不得我啊!你要恨,就恨你那施大哥去!」
「你說什麼!」啟蠻怒目圓睜,將疾火刀凝在兩臂,恨不得劈碎了這個囂張跋扈的死仇。
李靖軒並不是能言善辯之人,他一著急,更是嗯嗯啊啊說不清楚。啟蠻不依不饒,追著李靖軒亂劈亂砍。
啟蠻屢屢失手,更是氣惱,扯著嗓子喝問道:「你這惡棍!虧你還是什麼將軍,憑什麼害死施大哥,還要來殺太清觀的人!」
「哎呀,你就住手吧!我沒害死過誰,也沒要殺誰!」李靖軒只是一味地招架避讓,並不還手。要是在平時,倒也不至於心急,可今天,卻有個連他不得不謹慎應付的強敵在。
不知追砍了多久,啟蠻忽然發現,頭頂上黃瑩瑩的,越來越亮,有什麼東西正在靠近。是土元力,前所未見的浩蕩之勢。
不對,並非前所未見,自己明明見過一次!
「當心!」李靖軒突然折回,左手橫著一抓,將啟蠻兩手手腕鉗在了一起。骨裂似的劇痛衝擊著啟蠻腦海,疾火刀頓時散去。
李靖軒把啟蠻往下一拽,右手把龍牙刀對著襲來的黃芒狠狠刺去。
李靖軒有多大本事,啟蠻再清楚不過。可就是這麼一個神通廣大的人,竟也被黃芒壓制住,連同啟蠻一起,被從半空擊落。
啟蠻扯不出手來,急得對著李靖軒又踢又蹬。可李靖軒根本不在意,把啟蠻甩起來朝肩上一扛,負起他躲出老遠。
「別鬧了!」李靖軒沒了耐心,厲聲道:「襲擊了太清觀的是他!你自己去看,咱們倆一點仇都沒有!」
李靖軒的幾句話裡,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讓啟蠻腦袋嗡的一下懵了。兩隻耳朵裡,溫熱地滲出血來。啟蠻不由自主地依李靖軒所言,朝剛才所處的地方看去……
兩個人。
一個是所謂的「老妖怪」,那身穿戲裝的鬼稚五老。
另一個,正和鬼稚五老苦戰的人,是一個劍客!
接下來,李靖軒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怪誕之談那樣,讓啟的心思蠻越來越亂。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果真如此的話,我這麼久以來滿心的仇恨又是為了什麼?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過去的一切都是假象,那現在呢?誰能讓我相信,眼前的事情就是真實不虛的?
「你回去吧,記得守口如瓶,這個人讓我們兩個收拾就好。」李靖軒說。
「好,我回去。」啟蠻喃喃地答應著。要說千機窟上的血戰,著實讓他身心俱疲。但剛剛這會兒工夫聽來的事,則讓他徹底垮掉了。
身子是平穩的,可啟蠻心裡卻跌跌撞撞。但他現在能做的,就只有聽從李靖軒的吩咐,施展馮虛御風,摸索著來時的路,糊里糊塗地回去。
啟蠻回到太清觀的時候,整個觀中都忙作一團。
道人們受了太多創傷,一個個都想手刃那個趁火打劫的兇手。但孟宛龍和清衍則知道,這個兇手絕不是等閒之輩,為今之計也只有派出幾個傷勢不嚴重的弟子去接應,明令只要找回啟蠻就好,任何人不得擅自往南去。
而這些被派出去的道人,半路上遇到了申請恍惚的啟蠻,忙將他帶了回來。
「怎麼樣?」孟宛龍和清衍快步趕來,詢問啟蠻都看到了什麼
啟蠻一直垂著頭,聽見有人問話,也只是翻著眼睛去看。那種眼神,從來沒在他的臉上出現過。無邊的茫然,慌張,只想找個狹窄的小縫鑽進去的樣子。
「回去,回去……」啟蠻重複著這兩個字,朝他曾住過的,頂上建有房屋的高崖走去。
「這是怎麼了?他著了什麼魔?」眾道人議論紛紛的時候,啟蠻踉蹌了一步,摔在地上不動了。
(看書網《訣俠路》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