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訣出手,啟蠻想撇開頭,不去看虛渺死狀,卻連脖子都轉不動。只好閉上眼睛,任由刺透眼皮的光芒,摻合在黑暗之中。
「孟啟蠻,你為什麼閉眼?」楓落的聲音,不經耳朵,直接響在了啟蠻腦中。
啟蠻怒火中燒,喝道:「你在哪!有種出來,咱們單打獨鬥!」
楓落呵呵一笑,說:「我在哪?我就在你心裡,你想的什麼,都瞞不住我。你覺得我十惡不赦,覺得我心狠手辣,可你呢?弒親這種事,連我楓落都自愧不如啊!還有那個孟顯倫,你肯定也恨他吧?肯定也想殺了他吧?」
啟蠻連連心悸,厲聲道:「你胡說!我有愧七叔,這輩子祭日磕頭上香,下輩子給他當牛做馬!我大伯不是壞人,我根本不恨他!」
楓落嘲笑道:「你錯了,你只是不敢承認而已。你為什麼不敢直面自己的心?為什麼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惡人?看吧,你有示魂訣在手,只要放任自己去大開殺戒,誰能攔你?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那些排擠你的人,就該用實力讓他們畏懼,讓他們付出代價!」
「這是你的做法,不是我的!」啟蠻嘴上這麼說,但他心裡慌了。難道,自己真的就像楓落說的那樣,只不過不願承認罷了?
「別傻了!」楓落頗有一番苦口婆心的語氣,道:「智者無多,愚人比比皆是。智者不言,愚人信口開河。這世道,本就該由智者左右。對付那些愚昧無知的,就該殺一儆百!天下數萬萬眾生,殺他幾十萬又有何妨!」
「幾十……萬?」啟蠻被這個數目震驚了,視人命如草芥,莫過於此吧!
便在這時,一個微乎其微的聲音,把啟蠻拉回現實:「師叔……」
啟蠻猛睜開眼,見虛渺正懸在前面不遠,他那空洞的眼睛,在茫然地轉動著,極力想要尋找,卻顯然已經看不見了。
「虛渺,快回去!」啟蠻生怕楓落會趕盡殺絕,忙催促虛渺避走。可虛渺無動於衷,仍舊不停地喃喃重複:「師叔,我來幫你了,你在哪?」
啟蠻不知道,虛渺已經散去了三魂六魄,僅剩的臭肺一魄,也鬆動著要從身體中脫出。五感既失,根本聽不見啟蠻的聲音,甚至連痛覺也不在了,如木雕一般,成了楓落的活靶子。
啟蠻焦急萬分,難以抵禦楓落的操縱,再次抬起了右臂,伸向乾位玄一。元力不受控制地自丹田運走,順著肩膀傳到了胳膊上。
猛然間,啟蠻想起早在水火村時,混元散人曾自己震斷了筋脈,讓混元歸中斷。一條胳膊,挽回虛渺的命,何其划算!
就這麼片刻間,元力已經貫達手腕,啟蠻毫不猶豫地將尚在自己控制下的些許元力,全都淤積在右肩。等楓落察覺到啟蠻的意圖,卻已經來不及去阻止,慌道:「你瘋了,停下!」
「喝!」啟蠻暴喝,引爆了淤在右肩的元力。右手三陰、三陽六經,全都斷在了肩膀處。八荒訣催發,需要先開啟光柱,然後汲取元力,最後將光柱封閉。尋常情況下,這三步一氣呵成,只在瞬間。可現在,催發的元力剛剛足夠開啟光柱,後續的便被啟蠻阻隔。
乾位光柱大開,玄一的身子顯露出來,楓落大呼不好,左手又朝乾位抓了過去,要將光柱閉合。啟蠻只當楓落還要去加害虛渺,毫不猶豫地把元力蓄在左肩。楓落急了,立馬打消念頭,運元力衝散了肩膀的淤積,罵道:「瘋子!你住手,咱們談談!」
趁著楓落著慌,啟蠻打出一道溫潤的水元力,把虛渺輕輕推向八卦陣,讓人接住。太清觀眾人注意到了楓落這邊的異樣,同時也看見玄一脫離光柱的束縛,從空中摔下。
「掌門師尊!」清衍不管三七二十一,分開人群俯衝去接。玄清攔住了後續想去救玄一的人,高聲道:「其他人嚴陣以待,掩護清衍!」
楓落心裡一個勁地喊糟糕,可又生怕啟蠻再鬧出什麼事,所以不敢插手去阻礙清衍。一面壓抑著怒火,一面說道:「你何苦這樣,只要咱們聯手,這天下都在股掌之間!」
啟蠻哂道:「聯手?你說的聯手,就是借我的手,去殺害我的同門?」
楓落默然片刻,道:「我這八荒訣,要想練成,就必須有你相助。只有靠你作媒介,才能讓五行元力水乳交融,不然這八荒訣也只能和八卦訣那樣,駕馭五行卻不能身兼五行。之前……我用金靈石把你困住,只是想讓你在那裡休息,等八荒訣初具規模,再把你請出來。」
啟蠻哼了聲,道:「休息?請出來?我再傻,也沒傻到會相信這種話!別妄想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你這種人聯手!什麼天下,我說了,這是你的做法,不是我的。」
「好!這些你不動心,可你就不想知道自己那些朋友去了哪嗎?只要你答應聯手,我擔保他們毫髮無傷。可要是你執迷不悟,就別怪我不講情面了。」
啟蠻心裡咯登一下,道:「蘇欽宇?他沒死,他在哪!」
「哈哈,你想知道?一禎,血鷹,你那個小兄弟,還有個丫頭,他們可都在我手裡!」楓落得意道,心想這樣一步步引誘下去,啟蠻肯定會妥協。
啟蠻思索良久,道:「好……你先告訴我他們在哪。」
楓落遲疑了片刻,說:「他們幾個,還在那個石洞裡,都活著。等你助我練成八荒訣,不光你一人飛黃騰達,他們幾個也都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啟蠻覺得,久久壓在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喜道:「原來還活著,太好了。我現在,就要去見他們。」
「現在不行!」楓落一口回絕,道:「我的誠意你也看見了,如今該輪到你表態才對。」
「我表態?好啊,我就實話跟你說吧。」啟蠻深吸一口氣,道:「你說我是惡人?那我就告訴你,我只不過是陰差陽錯走了惡人這條路。但是,我不會繼續走下去,無論別人怎麼說,怎麼唾棄,我孟啟蠻,是好人!」
楓落聽見這話,怒道:「混小子,你要是敢耍我,我讓你那些朋友不得好死!」
「而你!」啟蠻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地說著:「你這麼大的能耐,這麼厲害的訣法,本該是個有為之人,卻甘願墮落!我大好男兒,怎能和你同流合污!你不讓我去見,我偏要現在就去,你攔不住!」
「大放厥詞!你說我攔不住,那你倒是動一下給我看啊,是不是連腿都邁不動了?」楓落氣急敗壞地說道。
啟蠻咬牙道:「你不過,只是一個軀殼。只要我把你剝下來,看你怎麼攔我!」
楓落不吭聲了,許久之後,低聲道:「瘋子……你真是個瘋子……」
「果然,讓我猜對了。楓落你等著,我這就去把你的真身揪出來!新仇舊恨,咱們一筆一筆算清楚!」啟蠻說完,運起金元力,壓得薄如刀鋒。自左手開始,試著割進了皮膚和粘連其上的外殼之間。但是,皮膚和外殼已經合為一體,每一刀下去,都是割在啟蠻自己身上。
「就算你能活著脫身,還有力氣再來找我嗎?」楓落說著,卻並沒有阻撓。明知道,若不盡快解決這個孟啟蠻,將會養虎遺患,成為自己的大對頭。可是,在啟蠻身上,他彷彿看見了自己影子。
「我給你講個故事,如何?」楓落說。
啟蠻以為楓落還想再蠱惑他,便道:「你說的,我一個字也不信。」
楓落嗤笑一聲,說:「十年前,太清觀有個叫玄弈的,被准許傳授太清觀諸多精妙訣法。他是玄字輩末徒,也是太清觀的秘密。他的存在,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玄字輩道人知道,為的就是當太清觀面臨大敵之時,這個玄弈能成為撒手鑭。」
「好吧,大敵果真來了,太清觀岌岌可危,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但是玄弈還年輕,訣法的修為尚不足以讓他當此大任。不過,玄弈有兩個朋友,幫他想出了主意。只需要八個活人為祭,八個就夠了啊!這樣,就能讓太清觀那麼多人免去殺身之禍。」
「玄弈把這個主意說與掌門師兄,可得到的答覆,是這種邪門歪道,正派之人絕對不屑使用。那時若不果敢,只怕整個太清觀都會覆滅。玄弈就自己找來八個人,和那敵人拚命。最後,把敵人打退,但玄弈也被訣威侵蝕,奄奄一息。」
「玄弈救了太清觀,得到的回報,卻是被逐出師門,自生自滅!呵呵,過河拆橋,見死不救。這樣污濁的世道,你來說,難道不該被清洗嗎?」
「這個玄弈,就是你吧。」啟蠻說著,割下了左臂的最後一刀。整條胳膊,血淋淋地暴露了出來。
楓落輕笑,說:「沒錯,就是我。那時候,我也是一樣的不計後果,敢作敢為。咱們很像,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孟啟蠻雖然沒有,但好歹知道是非善惡。而你,是個人渣。」啟蠻伸展了一下胳膊,疼!但是活動自如。
楓落大怒,道:「那八個人,就算我不殺他們,他們也活不下來!兩害相權,當取其輕,我這樣做哪裡有錯!要不是我,那些衣冠楚楚的酸腐道士,死得更多!」
「這個道理,等我把你揍趴下,再好好教你!」啟蠻掌引元力,化作萬千利刃,重重拍向自己胸口。自胸口起,翻飛的血水,沖刷著被刮落的皮肉,一寸一寸地擴散至全身。
「孟啟蠻,我等你!誰對誰錯,自有分曉。」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楓落的聲音徹底從啟蠻腦中消失了。啟蠻鬆了口氣,終於,解脫了!
八根光柱,一起黯淡下去。被困在其中的六個人,和啟蠻一起,紛紛下墜。太清觀眾道人雖不明所以,但顯然八荒訣破解了。兩百多人吶一聲喊,七手八腳地上前救人。
清衍恰好剛剛背回了玄一,見啟蠻跌落,又搶在前面去接應。可等他把啟蠻托在胳膊上,才發現啟蠻似乎每一個毛孔都在湧血,浸透了全身的衣衫。
「你傷在哪?」清衍問道。
「沒……沒有傷!」啟蠻緊咬牙關,指著原先金靈石的地方說:「大師兄,帶我去那個山洞。有個混蛋,托我去教他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