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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隔世夢 文 / 書生將

    啟蠻伏在地上,靠臂肘支起身子,抬著頭去找是誰說的話。人群中一抹紅衣飄逸舞動,烈焰翻飛,一幹強盜被打得落花流水。就算啟蠻再怎麼醉,也絕不會忘掉這熟悉的身影,是祝宛熠!

    強盜們或是被打趴在地,或是抱頭鼠竄,啟蠻這才看見,祝宛熠身邊還跟著個男的。迷醉的眼睛看不清楚男人長相,但可以認定那是個英俊瀟灑的公子哥,而且絕非蘇欽宇。啟蠻的心猛地一緊,那男人竟然把胳膊搭在了祝宛熠的肩上。

    祝宛熠推開他的胳膊,但似乎並沒有太生氣,只是嗔道:「死狄炎,別勾肩搭背的,壞了姑奶奶的名聲。」

    那個叫狄炎的男人笑道:「好好好,等沒人了再搭!」

    祝宛熠莞爾道:「這才像話!咱們快去看看那小子,沒被打死吧。」

    兩人近乎親暱的舉止言談,深深刺痛著啟蠻,以致於看見他倆朝自己走來,啟蠻腦中想的只有逃避。祝宛熠步子緊,趕到啟蠻身前蹲下來說:「小子,還有氣兒吧?」

    啟蠻避無可避,苦著臉說:「祝姑娘,別來無恙。」

    祝宛熠看上去很詫異,又帶著些驚喜,半晌才說:「你認得我?」

    而狄炎也跟了過來,問道:「宛熠,這小子怎麼了?」

    祝宛熠興奮地說:「怪不得我瞧他面善,他好像認得我!」

    聽了這話,狄炎臉色陰沉了下去,瞪了啟蠻一眼,又和顏悅色地對祝宛熠說:「這土包子怎麼可能認得你,宛熠咱們走,回家去吧。」

    啟蠻彷彿遭了五雷轟頂,回家,難道他們現在是一家人?祝宛熠似乎不記得他了,蘇欽宇和小玫沒跟她在一起,而是這個狄炎和她形影不離。啟蠻腦海一片空白,這一個多月究竟都發生過什麼!

    祝宛熠倔著說:「不行,我得再問問!小子,你是不是認得我,知道我家在哪嗎?」

    啟蠻正要答話,狄炎飛起一腳狠狠踢在他下巴。啟蠻倒摔出去,祝宛熠急了,叱問狄炎:「你幹什麼,平白無故亂打人!」

    狄炎狡辯道:「宛熠別急,我先問問他,免得你上當。」說著,攔下祝宛熠,自己湊到了啟蠻身邊。

    聞見啟蠻滿身酒氣,狄炎厭惡地捏上了鼻子,低聲說:「小子我警告你,大爺過兩天就跟宛熠成親了,別胡說八道壞我好事!大爺家大業大,能讓她錦衣玉食,也能讓你身敗名裂,你好自為之。」

    啟蠻無言以對,的確,這個狄炎著裝講究,一看就知道是大家公子。反觀自己,出身鄉野,背著惡名,現在又元力散盡,有哪一點能配得上祝宛熠。啟蠻垂下了頭,把臉埋在臂彎裡,壓進泥土,可眼睛卻還是圓睜著,不甘閉上。

    狄炎冷哼,回身對祝宛熠說:「我都問過了,他是看錯了人,不認得你。」

    祝宛熠很失落,將信將疑地說:「可我怎麼覺得他這麼眼熟,要不咱們再去問問蘇欽宇和孟啟玫?」

    聽到這兩個名字,啟蠻立馬就要起身。狄炎看出他的意圖,抬腳踏在他後腦勺上,說:「只不過是個認錯人的,蘇欽宇和孟啟玫肯定也不認得他。宛熠別亂猜了,天色不早,咱們快回家吧。」

    啟蠻每次試圖抬頭,狄炎的腳底就會更加熾熱幾分。想出聲去喊,但酒勁上頭,舌頭在嘴裡擰成了麻花,含含糊糊說不清話。狄炎使了個暗勁,踩著啟蠻腦袋用力在地上一碾,這才回了祝宛熠的身邊,伸胳膊朝祝宛熠腰間攬去。

    祝宛熠有些上火,打開了狄炎的胳膊,快步趕過來,要扶啟蠻坐起。狄炎覺得難堪,攆散了看熱鬧的人,跟到祝宛熠身邊,防備啟蠻會吐露對他不利的事情。

    祝宛熠幫啟蠻拍去些塵土,急切問道:「小子你說清楚,到底認不認得我?」

    看著祝宛熠熟悉的面容,焦急的神情,啟蠻真想立刻把一切都告訴她。可話都到了嗓子眼,狄炎所說的卻再次浮現。

    不錯,人家能給祝姑娘錦衣玉食,我卻只能給她負擔。既然這樣,憑什麼要去當累贅。再說,欽宇兄弟和小玫也在祝姑娘身邊,他們都不提我的事,自然有道理。想來是之前傷得他們太深,所以他們都願意把我忘掉吧。

    「我不認得你。」啟蠻聲若蚊蠅,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像是喝下了滿肚子毒藥,燒得火辣辣的疼。祝宛熠失望的樣子,讓啟蠻心如刀割,即便這樣,他還是裝作很安然。而祝宛熠向來大大咧咧,也沒看出什麼破綻。

    「好了宛熠,咱們走吧。」狄炎站在祝宛熠身後,兩手扶在了她的雙肩。祝宛熠發起了脾氣,推開狄炎,惱道:「姑奶奶自己有腿!」說完,轉身走掉。鮮紅的背影躍動遠去,消失成遙不可及的紅點。啟蠻猶如被人揪住了心,不停地擰轉。

    狄炎卻不著急去追,而是滿意地朝啟蠻笑了笑,掏出一把銀子扔在啟蠻面前,說:「算你識相,這麼多賞錢,你一輩子都沒見過吧。」話畢,才不緊不慢地走開。

    啟蠻癡傻地坐著,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傷痛,有的只是徹底的空洞。整顆心被掏了個乾淨,只留下脆弱的外殼還在顫抖著。

    抓起地上的銀子,捏在手裡硌得掌心生疼。啟蠻大吼一聲把銀子扔得七零八落,但滿腔的怨氣還是憋在胸口,怎麼都宣洩不出。自己昏迷的這一個多月,物是人非,就連祝宛熠、蘇欽宇、小玫,這些最親近的人都把他徹底遺忘了。

    這時,酒保才戰戰兢兢地湊了上來,詢問啟蠻傷勢如何。啟蠻看著自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冷逸雲給他置辦衣裳也破破爛爛,欲哭無淚。

    酒保羞愧難當,默默地把啟蠻扔掉的銀子撿起來,拿他原先那個錦囊裝好,放在旁邊。猶豫再三,酒保才道:「爺您別怪我口快,剛才那個是咱們這兒的大人物,您鬥不過他。要我說,他也出了不少銀子,您抓藥治傷,還能剩下好多,不虧。」

    啟蠻泥塑一樣,紋絲不動,酒保搖頭歎息著,收拾桌椅進了店裡。

    天公不作美,本來晴好的天,卻成了淒風捲陰雲,壓得啟蠻透不開氣。沒多大工夫,電閃雷鳴,驟雨傾盆。酒保拿來把油紙傘,卻被啟蠻使勁推開,只好知趣地走了。

    雨水澆在啟蠻頭頂,順著頭髮,臉頰,脖子,濕透了全身。這其中,也不知摻雜了多少眼淚。坐在水窪裡,啟蠻沾得渾身是泥,偏偏始終不想起身。

    許久許久,啟蠻本以為不會有人來理她,卻意外地聽見一個好聽的聲音著急地說:「你個酒鬼,下雨了都不知道回來!」頭頂上的雨被遮住了,是一把漂亮的花傘。不大的傘面把他罩得妥當,打傘的人卻站在了雨中。

    啟蠻看清了那人模樣,隨手抓起身邊的錦囊,強顏歡笑道:「冷姑娘,剩下的錢,還給你。」

    冷逸雲使勁將啟蠻從地上拽起來,把的他胳膊抗在自己肩上,責怪道:「不會喝酒就別亂喝,要是再病倒了,還不得辛苦我伺候你!」

    藉著酒勁,啟蠻說出了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的話:「那咱們成婚,以後我伺候你。」

    「就你那德行,誰要跟你成婚!」冷逸雲嘴上嫌棄,可還是淺淺地揚起了唇角。

    啟蠻憨笑著,但他勉力的偽裝之下,卻是萬念俱灰的心。一路上,啟蠻似傻如癡大笑不止,冷逸雲身材嬌小,光是扶著他就費勁了心思,根本無暇問他發生了什麼。兩人就這樣搖搖晃晃,艱難地回了客棧。

    躺在床上,啟蠻身心俱疲,很快睡了過去。冷逸雲幫他扯下濕漉漉的外衣,才注意到衣服破了多處,而且他還帶了一身的傷。再摸出那個錦囊,冷逸雲更覺得不對勁,裡面銀子的份量,似乎比自己給他時還要重。

    啟蠻噩夢不斷,感覺自己一直在跑,可要追逐的東西卻越來越遙不可及。搓了搓眼,隱約看見一襲紅衣的祝宛熠就在面前。啟蠻心想,從今往後也只能夢中相會了吧,便笑問:「祝姑娘,你要成親了?」

    祝宛熠點點頭,說:「啟蠻,還記得之前的事嗎?」

    啟蠻不假思索地說:「我當然記得!那時候,你教我熾業炎,在金刀寨過招,對付混元散人,後來從我家逃走,還有你給的狼皮雲肩。」

    「你是說,你穿的那個雲肩是我給你的?」

    啟蠻沮喪道:「這是你親手縫的,可惜你現在全都忘了,連我也認不出來了。」

    「我會全記起來的,快告訴我,我家在哪?」祝宛熠激動不已,抓著啟蠻的胳膊不住地搖晃著。

    啟蠻納悶,這個夢未免太過真實,這麼猛烈搖晃竟然都不會驚醒。再往邊上看,冷逸雲也坐在一旁,怎麼連她也夢到了?難不成,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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