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自己的房門外,啟蠻忐忐忑忑徘徊不前。
「祝姑娘住在這裡,肯定是擔心我。可爺爺讓我放機靈點,看來她應該很生氣吧。還好不用擔心被燒熟了餵狗,她家的狗去年餓死了……」
啟蠻心煩意亂地踱著步子,不小心踢起一顆石子,正打在門檻上。「梆」的一聲,嚇得他三魂散了兩魂半。
屋子裡,響起熟悉的叫罵:「哪個活膩歪的在外頭鬧騰,不知道姑奶奶心煩啊!」
反正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啟蠻壯起膽子敲響了門。房門被猛地扯開,一根纖細的手指戳在了啟蠻鼻子上,緊接著嚷起的聲音差點把啟蠻震聾:「你!不想死就給我……」最後那個「滾」字沒說出來,戛然轉成了驚天動地的叫罵:「野小子你死哪去了!」
祝宛熠仍是一身紅裝,但胳膊上纏著縞素。慍怒的臉上七分傲氣,還有三分掩不住的倦意。而當看見啟蠻的時候,無論傲氣還是倦意,全都成了十足的殺氣,壓得啟蠻寒毛直豎。
先前伸出的手指從啟蠻的鼻子滑到耳朵,死命揪住!疼得啟蠻求饒不止。祝宛熠下手一向不留情,力氣越使越大,冷聲說:「野小子長本事了啊,玩什麼不好你逃姑奶奶的婚,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祝宛熠沒人要了!你別想得太美,姑奶奶根本不會嫁給你個野人,但這婚也輪不到你逃!」
啟蠻自知理虧,不敢爭辯,一個勁地喊疼。祝宛熠不依不饒,提著耳朵把啟蠻拽進了屋裡,繼續吵嚷:「也不看看你那德行,哪一點配得上姑奶奶。你倒是給我說清楚,憑什麼逃婚!」
啟蠻尋思:「看來祝姑娘不知道七叔的事,這可怎麼開口。」這次啟蠻也只是遲疑了片刻,只是片刻,祝宛熠抬手就是一巴掌!
但現在的啟蠻非同往日,腦袋還沒回過神,身子就自動做出了反應,胳膊一揮,打開了祝宛熠的手。兩人都愣住了,啟蠻心驚膽戰地看著祝宛熠,隨時準備逃命。但在短暫的驚愕之後,祝宛熠的神色竟然委屈了起來。
鼻尖和眼睛都微微發紅,眼瞅著就要梨花帶雨,祝宛熠趕緊扭開臉不讓啟蠻看見。啟蠻心裡深深地自責著:「祝姑娘父親去世不久,我又負了她。明明都是我的不是,挨打也罪有應得,可剛才竟然還了手,該死!」
啟蠻就這麼手足無措地站著,也不敢吭聲,也不敢正眼去瞧祝宛熠,目光不自覺地在屋裡游弋。牆上的一件衣服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個毛皮裁成的雲肩,展開四片,邊邊角角縫得整齊。啟蠻越看越覺得眼熟,這好像是狼的皮毛!
這才想起,那條被自己扼死,後來扛回家藏在床下的野狼。他忘性大,這事他早就記不得了。回頭想想也真怪,兩個月過去了,屋裡一點臭味都沒有,難道這狼不朽不爛嗎?
轉念一想,啟蠻又暗道不對。自己離家的時候,那狼應該還在床底下,而祝姑娘當天就住進了我的屋裡。難不成,這狼皮的雲肩是她縫製的?
走神的時候,臉上驀然一疼。啟蠻回過頭來,見祝宛熠破涕為笑,明明臉上還掛著淚痕,卻搖頭晃腦,洋洋自得地說:「能耐大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讓姑奶奶打到了!」
看到祝宛熠的樣子,啟蠻放下了心,揉著臉傻笑。祝宛熠樂不可支:「挨了打還高興,你啊,真是欠揍!怎麼,瞧見姑奶奶的手藝了?」說著,朝牆上的雲肩使了使眼色。
「瞧見了,你穿了肯定好看。」啟蠻說。
祝宛熠眼睛斜睨:「野小子,誰稀罕穿那髒兮兮的東西。是給你縫的,還不快試試合不合身!」
啟蠻的衣服大都是粗布陋衫,狼皮雲肩絕對是他迄今為止最奢適的一件。穿在身上,大小剛好,還有種熱烘烘的感覺,一直暖進心窩。啟蠻稱讚:「祝姑娘真是心靈手巧,果然人不可貌相。」
前半句祝宛熠聽得很受用,可這後半句,實在是刺耳。
祝宛熠笑瞇瞇地問:「你是說,我看上去不像是心靈手巧的嗎?」
啟蠻心直口快:「一點都不像!祝姑娘看起來粗枝大葉的,以前打死我都不信你會裁衣裳。」
祝宛熠樂呵呵地說:「原來是這樣,那跟你商量件喜事,我打死你吧。」
「好……啥?」意識到危險的啟蠻撒腿就往外跑,祝宛熠緊追不放,高喊著要讓啟蠻不得好死。
別看祝宛熠只在孟家住了兩天,但全家老少都已經體會過,這個還沒過門的媳婦兒脾氣不太和善。所以不管啟蠻找誰求救,那人都會避之不及,生怕受到牽連,慘遭毒手。反正啟蠻皮糙肉厚,沒人擔心他會受傷,大伙都跟看戲似的,一笑了之。
另一邊,不似啟蠻和祝宛熠有說有笑,又打又殺,小玫則一本正經地審訊起了兩個可疑的人。施轍訣法高強,深藏不露,相形之下,小玫覺得蘇欽宇更容易拿下。於是,這半大的丫頭有模有樣地勒令施轍不許踏出房門半步,自己則喊上蘇欽宇到了隔壁的房間。
進到屋裡,小玫往床邊一座,讓蘇欽宇站直了老實交代。蘇欽宇苦著個臉說:「我的大小姐,你就別瞎猜了!說過那麼多遍,我和孟大哥情同手足,不信自己去問啊。」
小玫不承認:「我哪有瞎猜,我就想讓你自己說明白!」
蘇欽宇欲哭無淚:「還說沒瞎猜,你懷疑過我是后土教的,是祝家人,是施大哥的手下,還懷疑我是妖精變的!」小玫詫異極了,他說的這些自己的確都想過,可有些念頭只不過是一閃而過,他怎麼都知道?
小玫正要追問,蘇欽宇說:「你想問我怎麼和孟大哥認識的吧,那都是三年前了。我家道中傾,孟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前些天在臨洰,孟大哥又救了我一命。現在我結了仇家無處安身,就跟著孟大哥當他的左膀右臂。要是有半句假話,你就用寒冰破讓我死無全屍吧!」
小玫語塞,因為不管她想說什麼,蘇欽宇似乎都能立馬知道然後對答如流,就連她想用寒冰破來威脅,也被猜得分毫不差。小玫越發覺得,這蘇欽宇實在與眾不同。
「其實我跟別人沒什麼不一樣,我的事情你要想知道,以後慢慢說給你聽。」蘇欽宇黯然,心想要是說出這心鑒妖附的事,小玫會不會真把自己當成妖精變的。
小玫聳肩說:「誰在意你有什麼事,我只想確保我哥的安全!你說他的手是因為救你才受了傷,你就不打算知恩圖報?」
這話在蘇欽宇聽來正如揭了瘡疤,目光頓時變得銳利,手指也捏得咯咯響。小玫一驚,說:「你,你要幹嘛,在我家還敢露凶相!」
蘇欽宇移開了眼睛,盯著房梁,眉宇流露憂鬱,似乎在那房梁之上看到了什麼能勾起他回憶的東西。小玫鬆了口氣,定下神,只聽蘇欽宇緩緩說道:「我打小命薄,大病不斷,爹娘到處求醫問藥也得不到好法子。每天聽著窗戶外頭鄰家孩童嬉鬧,可自己病病殃殃連下地都是難事,又去哪裡找玩伴朋友。」
小玫聞言心說:「這也真巧,我哥是打小蠻力過人,可也是一樣的沒朋友。」
蘇欽宇自然讀出了小玫的心思,莞爾一笑,又說:「爹娘沒轍了,請來師傅教我修訣強身。師傅說我是金訣的好苗子,從那之後早晚修習,身子骨是結實了,卻沒了玩耍的時間。後來家裡惹上仇人,我自己逃了出來,快要餓死的時候是孟大哥救的我。」
說到這兒,蘇欽宇收回了眼神與小玫對視,指著自己的胸口,堅決地說:「我知道孟大哥拿我當親兄弟,不會找我討情分,但我這裡牢記著呢,這條命是他救的。我一直跟孟大哥說,想當大將軍,想天下聞名,可從來沒好意思說真心話。我首先是為他兩肋插刀的好兄弟,然後才是那個想當將軍的蘇欽宇。」
小玫的心防瓦解了,面前站著的這個不再是外人,既然是哥的兄弟,那也是自己的親人。更何況,仔細看了看,這個蘇欽宇五官端正,儀表堂堂,倒也算得上是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尤其是那一雙深邃的眼睛,包藏志氣,引得兩片紅雲飄到了小玫腮邊。
「別死盯著我看,真無禮。」
蘇欽宇也跟著赧了臉,顧左右而言他:「哪有,我就是隨便看看。」
薄薄一堵牆,怎能擋得住施轍的耳朵,兩人的言語全被他聽到。施轍躺在床上,慵懶地翹著個腿,自言自語:「好一個一見鍾情,尤屠,李靖軒,你倆倒是學學人家!」
回過頭來,院子裡還一逃一追地跑著啟蠻和祝宛熠。倆人從跨院衝到前院,從前院跑進後院,再從後院折回前院。離著大門沒幾步,啟蠻想先逃出家跑遠些,等祝姑娘消氣了再回來。正好門閂沒掛,啟蠻催動木元力,遠遠地將大門左右打開。
門外站著一人,啟蠻猝不及防,與那人撞了個滿懷。啟蠻筋骨強健,元力渾厚,這麼一撞半點都不疼。可門外那人吃了大虧,被頂出老遠,摔得四腳朝天。或許說是三腳朝天更加準確,因為那人斷了一條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