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巳時末。
金州天氣,十分炎熱。
街路上因近幾日青竹幫搜查,變得冷冷清清。
吳倩雲頭戴斗笠,盡量壓低邊沿。獨自提籃,向「恆源」客棧而來。眼見客棧在望,不知為何,竟猶豫起來。腳步緩慢,躑躅不前。思慮一陣,在街邊樹下歇息。行人路過,露出詫異神色,一時竟看不出是哪家漂亮姑娘。
思謀一陣,吳倩雲緩步走向客棧。來到門前,長長吁了口氣,隨後,毅然邁入大門。店夥計上前招呼一聲,吳倩雲言稱找一位柔弱公子,小二眼珠一轉忙稱知道。遂帶領吳倩雲來到幻天所居上房。小二正欲敲門,被吳倩雲攔住。那小二非常知趣,笑著離開。
吳倩雲站在門前,芳心直跳。玉手舉了又舉,卻難以落下去。
「吳姑娘,請進吧。」
這一聲招呼,吳倩雲嬌軀一顫。醒悟到房中人早知自己來到,不禁異常尷尬。
「吳姑娘,不必尷尬,請進。」
這一聲不必尷尬,吳倩雲更是滿臉緋紅,雖與吳松風相談話鋒機敏,但在此時此地,卻有些不知所措。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此言一點不虛。吳倩雲儘管機靈,但也非常躊躇。穩定片刻,努力安下心來。摸了摸胸口,推門而進。
桌上,茶水冒氣。桌旁,幻天端坐。
柔和暖意,盡數寫在臉上,細目含笑,似春風化雨。只在這一刻,吳倩雲感到,好似身心都已柔化,若非一時驚悸,差些坐在地上。
「吳姑娘,請坐。」
吳倩雲不知所措,依舊愣在當地。
幻天緩緩起身,來到美人身旁,輕輕扯動裙衫。待吳倩雲稍微平復,溫和道:「吳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廚藝高超,天下難尋。如你曉得體悟,當知燒菜亦是人生,濕冷溫涼,火大火小,高高低低,多多少少,莫不都是手中乾坤。既然來此,便如燒菜一般,任意煎炒,隨心所欲,如此,又有何擔心處,又有何尷尬處,又有何不知處?吳姑娘,本教說得對否?」
「哦……」吳倩雲沉吟一聲,終於清醒,道:「聽公子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難怪姑娘出身書香世家,不但心靈手巧,悟性也非常人可比。」
吳倩雲聽罷,嬌面粉紅,羞澀道:「在公子面前,似乎任何才學都難以展露,讓公子見笑。」
「哦,快快請坐。」幻天擺手。
吳倩雲緩慢抬腳,但在瞬間轉念,前腳落地後,後腳快步跟進,緊走幾步來到桌前。整個身體,莫不顯出無邊活力。雷厲風行,輕盈剛勁。幻天看罷,不禁暗暗讚歎,吳倩雲身體結實,令人感到陳實安穩。
吳倩雲左右看看,道:「冬妹妹不在麼?」
「自去辦事,午時將回。」
「小女來的不是時候。」
「為何?」
吳倩雲笑道:「公子賢妻不在,孤男寡女有些不便。」
「呵呵,本教並非孤男,姑娘才是寡女。」
吳倩雲暗暗喘息,平復情緒,道:「公子為何獨自閒居,何不出去逛逛。」
「凡事不必本教操心,自有人去辦,本教也樂得閒適。」
吳倩雲道:「只冬妹妹一人去辦?」
幻天笑道:「非也,數日以來,金州所生各種事端,一人難以辦到。」
「哦……怕是九大魔女都在金州了?」
幻天道:「確切說,乃是七大魔女。有二女已為魔門捐軀。」
「甚是可惜,還請公子順變。」
「為法捐軀,死得其所,無所謂悲傷。」
「公子大度,小女不如。」
幻天道:「非本教大度,而是魔門宗義所致。」
「不畏生死,還是……」
「並非不畏生死,實在說來,人本無生,亦無所死。」
吳倩雲輕輕搖頭,道:「公子所言是似而非,小女聽得有些含糊。」
幻天輕笑,道:「此中道理,非言語可以說清,不悟此道,當然不清。」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小女不敢胡言。」
「姑娘誠摯,離知之不遠。」
吳倩雲猶豫一下,轉口道:「皇甫小雪、董小婉等人,是否在解悟公子之道後,方才投身魔門呢?」
「非也,非也。皆是自願投身,無人灌輸,也無人強迫。」
吳倩雲道:「據小女所知,魔門殺戮不斷,到底是何原因?」
「生存。」
「只有這麼簡單?」
「確實如此。」
吳倩雲問道:「何處不可生存,難道非要殺戮?」
幻天道:「本教也很奇怪,各門各派聽到魔門,便會立刻升騰剿魔之心,本教添為一教之主,即便不為自己,亦要為魔門奮起抗爭。」
「如今公子實力漸強,幾可與兩宮一莊論短長,難道沒有停手之意?」
「武林大會,呵呵。本教即便立刻停手,天下人可會放過魔門麼?」
「這……」吳倩雲語塞,片刻,又道:「公子可有信心和實力對抗整個江湖?」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本教不敢保證後果如何。但為魔門、為法而戰,即便粉身碎骨,何所懼哉。」
吳倩雲聽罷,不禁十分感慨,道:「公子豪氣,令人佩服。小女多有不如,真是慚愧。」
幻天笑道:「姑娘連日來送酒送飯,本教十分感激。今日,姑娘親來,更令本教受寵若驚。現今天下,遭遇魔門人物,莫不退避三舍,而姑娘卻不避通魔之嫌,本教既感動又有些擔心。曼陀山莊曾遭劫難,本教不想山莊再遭荼毒。」
「這……公子不必擔心。山莊已然盡毀,再遭劫難,也只一片田地。家中只剩父子三人,即使全部死去,又有何可惜、可懼之處。」
幻天凝視吳倩雲,道:「姑娘本意,本教一清二楚。前番言語,乃是本教提醒與你,凡事謀定後動,省得到時後悔。」
吳倩雲聽罷,不禁紅暈上臉,猶豫一下,道:「既然公子說破,小女也不含蓄。不瞞公子,青竹幫遷到金州後,那宣竹青曾逼迫家父出讓財產,遭到拒絕後,轉而索要山莊收成。你道索要幾成?六成,真是天下奇聞。家父氣不過,也因家父飽讀詩書,性情恬淡,便秘密將家人、家丁遣散。隨後,自縱大火,將山莊燒得點滴不剩。」
「原來如此,慘事一樁,可惜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