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當時的情況,雲卿的眼底便有一層淡淡的寒意浮了上來,嘴角帶著似笑非笑,冷聲道:「你小姐我若是開口了,如今恐怕就回不來了。」
流翠來京之後,又一直跟隨在雲卿的左右,素來知道宮中險惡,隨著雲卿到宮中的時候,盡量少開口,以免給雲卿惹禍上身。然而今日之事,使得她圓眸中露出深深的疑惑,抬頭望著雲卿若浮了一層寒兵的臉龐,皺著臉問道,「小姐,恕奴婢愚笨,今日奴婢除了差點在東太后宮中還覺得有點危險之外,走在路上未曾覺得有哪裡不妥?」
雲卿抬頭望著屋內輕如煙的紗隨著窗口縫隙裡透出的清風搖擺如一抹化不開的愁,嘴角沒有半點溫度的吐出音節,「你可記得剛才我們路過的是哪裡?」
流翠回憶了路上的情景,然而她也不是常居於宮內,對於後宮的佈局並不十分清楚,搖搖頭,「奴婢只記得那兒種了有許多桃花,應該是哪位妃子所居的地方吧。難道是哪裡的妃子害小姐?」
雲卿微微一笑,望著流翠微抿的嘴角,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對著流翠道:「你可記得今天在宴會上,章瀅和我一起聊天的時候,說了關於溫嬪的事嗎?」
流翠凝神想了片刻,她一直都在站在雲卿的身後伺候著,自然能聽到三人的聊天,章瀅的確是有說過溫嬪的事情。
溫嬪是明帝去年新選一批秀女中的,雖然沒有之前的寶昭容和碧修儀那樣的受寵,也算是個比較出挑的。然而她最爭氣的還是肚子,前兩個月被診出了有了身孕,立即躍為宮中最受寵的新秀女之一。
然而就在前幾天,明帝到魏貴妃的宮中去,恰逢魏貴妃發燒。最近宮裡一直都不太平,西太后如果還躺在床上,皇后也因為薛家的事又急又氣又憂,今日的接風宴脂粉都未曾遮掩了滿臉愁容,東太后也感了風寒,再加上魏貴妃這一發燒,實在是讓人覺得不祥。明帝有些動怒,便使了欽天監的人來看,欽天監的人說是房宿星臨南帶小星,去穢沖邪,而與鳳星相臨,故而有此一說。
而房宿星對稱房日兔,臨南而居,生肖屬兔,有恰好懷孕的,就只有溫嬪了。
流翠沉思了片刻,受傷的動作輕柔的絲毫沒有停留,目中卻露出了瞭然的神色,「小姐,你的意思是我們剛才經過的地方,就是溫嬪居住的宮殿嗎?」
「嗯,正是幽翠宮左側的琉璃道。」雲卿點點頭,卻看流翠眉目間將明未明,知道她不像自己,是帶著重生記憶而來,每日裡所想所圖都是如何避免惹禍上身,便慢慢的將意思說透。
「房宿星為二十八星宿的第四星,蒼龍的第四星,是龍腹五臟所在的地方。據稱萬物皆在此處消化,故而房宿星正氣極盛,妖邪如果遇見必然會遭到嚴懲。而欽天監的人正是說龍子出而鳳避,所以西太后,東太后以及皇后都有不適,魏貴妃若是鬆了說,她執掌六宮之權,也算的了半鳳。然而我,雖然已經封了郡主,然而絕不能稱作鳳,若是稱鳳,那麼御鳳檀便是有成龍之像,他雖是王爺世子,然而卻不是明帝所出,有鳳嫁給他是絕對不可以的。不說能不能嫁給御鳳檀了,只說明帝都無法能容得下我了。再換一種看法來,若是我不是鳳星,那麼房宿沖邪,我路過幽翠宮而出事,起碼就要擔一個邪晦之名,你說瑾王妃會喜歡有這樣名稱的世子妃嗎?」
不管是擔上哪一種罪名,都能讓她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並且和御鳳檀的婚事一定會出現很大的問題。
「天啦,小姐,奴婢就說這天氣怎麼可能有水潑在冰上能結冰,又不是冬日裡,風一吹就會結冰。當時奴婢看到小姐解釋了,便不好開口再問,心裡卻是有點犯嘀咕的。如今看來,果然是有著不妥。」幫雲卿小心的穿好了襪子,避開藥膏塗抹的地方,又搬了小炭爐放在雲卿的旁邊,流翠抹了手,又轉回來,憂心道:「小姐,那路上的薄冰既然不是自己生成的,不知道是誰放的?」
雲卿冷冷一笑,手指在塌上的靠枕上使勁的一揪,轉頭望著流翠,聲音清淺的問道:「你說是誰?」
流翠苦苦思索著,將白日在宮中見到的聽到的都盡量回憶起來,在腦子中捋了一遍,抬頭道:「今天小姐被東太后宣召到了慈安宮的事,宴席上的人都看到了。而小姐去了東太后的宮中,也有半個時辰,若是有心來做,這段時間,她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安排這件事。」流翠頓了頓,又道:「但是,和小姐無冤無仇的人定然是不會費這樣大的心思。而且能知道溫嬪這件事的人肯定不會是普通的官宦小姐,但是……」
流翠用手指放在下巴上戳了幾下,皺眉搖頭道:「就算這樣排除了,人還是不少……」好像蠻多人都和小姐有仇的。比如皇后,比如瑩妃,還有耿心如她們,如果要一一排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著她沉思苦想的樣子,眼睛咕嚕嚕的轉動著,雲卿又有點好笑,出聲提示道:「你想錯方向了。這件事,不是宮外的人做的。」
「那是?」流翠皺著眉毛,問道。
感覺到腳上擦了藥膏舒服了些許,雲卿抬腳放在了錦凳上,面色漸漸的恢復了白裡透紅的氣色,緩緩道:「是魏貴妃。」
若不是魏貴妃的突然頭疼,明帝就不會去請欽天監過來。而欽天監的人哪裡來的這般巧合,剛好可以一算就算到房宿星懷了龍子,這個溫嬪又正好是三皇子那一派的人,肚子裡還未出生的孩子就被賦予了蒼龍第四星的名稱,可見如果生出來是個皇子必然會受寵。
而溫嬪定然會因為此事對魏貴妃感激,連同她身後的家族也會對魏貴妃感恩,死心塌地的為魏貴妃效命。而對於魏貴妃來說,她的兒子,三皇子都已經二十餘歲,再有個不足月的小皇弟根本就不礙事,卻能因為這點事而很好的收買人心。
若不是宴會上,章瀅八卦將這件事說出來,而雲卿對一干鬥爭的事情都是分外的留心,腦中反應極快的想到這裡,對郭公公隱瞞了自己受傷,沒有讓身邊跟隨的宮人聽到扭到腳踝的事。按照魏貴妃的安排,當時身邊跟隨的宮女和轎夫裡肯定有她的眼線,一旦雲卿說哪不行,那麼現在也許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呆著,又被安上什麼樣的邪名呢。
「魏貴妃?咱們和她又沒什麼衝突,她做什麼這麼壞的害小姐?」流翠聽著不由來了氣,手指緊緊的握住,恨聲道。
雲卿冷笑,目光在書房裡的一本詩集上掠過,搖頭道:「當然有衝突。當時在賽詩時的那個古晨思,你還記得嗎?她是三皇子的表妹。」這朝中人與人之間的聯繫錯綜複雜,要害一個人,或者是恨一個人根本就不需要直接的聯繫,有時候人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人惦記上了。
「她也好意思,古晨思盜了小姐的詩,當即就被掉下來的風鈴砸破了頭,難道還沒看到報應嗎!心思也太毒了,這樣的方法也想得出。」流翠真是佩服這些宮裡的人,天下的幾顆星星也能拿來做文章害人,偏偏還人人信得不得了。
「報應這種東西,宮裡面的人從來不相信的。」雲卿拿著釬,撥了撥燒的火紅的炭火,嘴角的笑若有若無,聲音緩緩如流水而過,平靜下帶著一種清澈,「宮裡人害人的法子多不勝數,這只是其中之一罷了。」魏貴妃既然可以從明帝諸多的妃嬪中一直鼎立的活到如今的位置,還能和皇后分庭抗禮,自然不是泛泛之輩。
若論起女人殺伐最厲害的地方,莫過於皇帝的後宮了,能從其中走出來的人,不是運氣好,就是心狠。而運氣好的,只怕是寥寥無幾。多數都是後者。
「還好小姐聰慧,及時發現了她的詭計。魏貴妃她這麼害了咱們,咱們也要給她還回去,否則的話,她還不知道在那偷笑呢!」流翠跟隨在雲卿身邊,看著雲卿每次回擊壞人,自然覺得吃虧了就要還回去,眼下小臉上就一臉忿忿的。
雲卿睨了一眼她的神色,道:「那你說說,我要如何還回去呢?」流翠是她的心腹,跟在她身邊也機靈,然而還是受到了學識和見解上的限制,很多事情並不如雲卿那樣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所以雲卿和她說話,都是有意無意的引導。
「咱們在外院,不能時時進宮。魏貴妃居住在宮中,又是貴妃,法子得要好好想一想了。」流翠嘟著嘴,不情不願道:「她倒是設計的好,知道咱們去東太后那,就在路上讓人弄了冰……」
流翠一個人碎碎念著,突然眼裡一涼,如同點了兩盞蠟燭,恍然大悟的望著雲卿,喜聲道:「小姐,咱們是去東太后那,她敢這麼設計,若是小姐你真有事,東太后只怕也洗不清,咱們去告訴東太后,奴婢看東太后挺喜歡你的……」
「不錯,這次你說對了,東太后是挺喜歡我,但是不是因為你小姐我這個人,而是因為小姐我是未來的瑾王世子妃。」雲卿讚賞的看了一眼流翠,這丫頭頭腦其實也真的很靈活,稍微一引導就想到了點子上。
從魏貴妃安排這件事來看,雖然東太后重新出來涉及六宮之事,然而她畢竟是幽居已久,宮中多數人都不曾知道這名太后,所以魏貴妃才有這樣的膽量設下此事。
正是因為這樣,東太后要重振自己在後宮的地位,需要在朝中拉攏一些命婦作為自己的中堅力量。老的臣子大多數都有了各自的派別,不會去沾東太后這個無後無嗣的邊。也只有像雲卿這樣的朝中新貴——如果能稱得上新貴家族的話,撫安伯府以及即將聯姻的瑾王府,還有雲卿身邊一些的力量,是最為合適的拉攏對象。
今日東太后所說的話,就是在對她做測試,測試她這個人能不能為之所用。瞟了一眼裝著紅瑪瑙的連枝檀木盒,雲卿淡淡的一笑,看來東太后是滿意的。
「東太后知道了一定會要處理的,不需要我們去告訴東太后,東太后此時自然有了定論。」雲卿輕輕的一笑,笑意在斑斕的火炭中染上了橘紅的色澤。她靠不靠攏東太后是她的事,但是魏貴妃此事,一來打了東太后的臉,二來也讓雲卿吃了虧,不管如何,東太后都不可能束手不理的,「我們就安心的等好消息吧。」
慈安宮內。
「你是說,當時韻寧郡主雖然扭傷了腳,然而卻一直忍著沒說?」英嬤嬤面色微訝的望著郭公公,問道。
「是的。東太后,奴才身上有些武功,所以耳力還算不錯,韻寧郡主踩到了薄冰上,腳骨扭動時發生的細小聲音奴才聽的清清楚楚。」郭公公滿臉笑容的對著東太后回道。
英嬤嬤望著東太后道:「這韻寧郡主果然是位聰明的,忍著痛也不說。只是這消息她知道的倒也快。」後宮裡的消息,可不是什麼都能隨便往外邊傳的,只有常在這後宮裡的人,或者在後宮安排了棋子的人才能迅速的知曉。
東太后手中的碧玉佛珠一顆顆撥的不緊不慢,慈祥的面容上帶著一絲不明意圖的笑容,斜眼看著英嬤嬤,聲音輕緩道:「的確是個聰明孩子,否則哀家也不會讓你將紅瑪瑙送給她了。」能坐上郡主的位置,知曉兩天前的消息,在東太后看,算不得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靈活的消息來源,是鬥爭中最重要的環節之一。
「那是,只不過可惜了,那串紅瑪瑙還是先帝送給東太后您的。」英嬤嬤笑道。
東太后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眸子中似乎想起了什麼,手指在佛珠上略停,忽而笑容加深了半寸,「哀家在慈安宮幽居了這麼多年,許多人都想不起哀家來了,竟然在哀家宣召的時候動這些手腳。歲月匆匆,果然是大不如前啊。」
「魏貴妃如今分管六宮,三皇子又是長子,而皇后如今身後的薛家大不如前了,她的氣焰自然是囂張了。」郭公公打量著東太后的臉色,輕聲說道。他進宮之後沒多久,就撥到了這位東太后的身邊,看著這位皇后是如何坐穩東宮之位,又如何經歷叛亂一事,依然坐到了東太后的位置。魏貴妃的手段是高,然而在這位東太后的眼底來看,不過是過來人的把戲罷了。
東太后笑了笑,笑容在滿廳的檀香之中顯得格外的飄渺,眉心舒展,道:「既然說溫嬪是房宿星,腹中皇子正氣最旺,那就讓她好好的將宮中的邪氣沖一衝吧。」
英嬤嬤會意的一笑,與郭公公一起點頭應了。
當日夜裡,魏貴妃所居住的玉坤宮中走了水,驚動了皇后和明帝,親臨現場,指揮著宮人救火,雖然發現的早,然而玉坤宮的一間偏殿也已經燒燬。
宮中著火,實為不吉。並且時日正是冬末春初,空氣潮濕,木材難以燃燒,何至於有如此大火。明帝當即動怒,這一回,連同欽天監,還請了一直在宮中修行的慧空大師來問究竟為何。慧空大師當即便答,是魏貴妃宮中邪氣太重,與房宿星相衝撞,導致走水。
欽天監素來知道明帝對慧空大師尊敬,也不敢隨意妄言,只能應聲稱是。
皇后和魏貴妃向來是不對盤,這個時候自然是不會輕輕巧巧的就揭了過去。在一旁說魏貴妃邪氣如此之盛,溫嬪肚子裡的皇嗣雖然是天下星宿投生,然而尚在腹中未曾落地便如此勞力,恐有不妥。
明帝對溫嬪這一胎是有著喜愛的,聽了皇后的話,也覺得頗為有理。當即便讓魏貴妃好好的居於殿內念佛,直至邪氣消失,方可出殿。也就是說,魏貴妃被變相囚禁了起來。
到了第二天,御鳳檀就將這消息傳了過來,人人都只知道魏貴妃是為了皇嗣安危好好祈福,只有知情的人才明白其中究竟怎麼回事。
「若不是你使了桑青來,告訴我不用動手。我還打算自己去放火燒了她的屋子了。」御鳳檀坐了石亭裡,臉上的笑容帶著一抹疏狂,狹長的眸中卻是蘊著與雲卿昨夜一樣的冷意。
昨天雲卿進宮,為了不打草驚蛇,密局的暗衛是沒有跟隨進去的。到了屋中的時候,這腳傷自然是瞞不了暗衛,桑青立即使了人通知御鳳檀,然雲卿早料到了,讓人送信通知御鳳檀不用管,自然會有人替她出這一口氣的。
可御鳳檀還是放心不下,今日早早的就到了撫安伯府來看雲卿。
雲卿由流翠和青蓮扶了坐到了亭中,園子裡的嫩芽翠嫩的嬌俏,一點點的點綴在老葉深枝上,像是一個個俏皮可愛的精靈在舒展著身姿,偶爾見到有幾支早春的花兒在一片明綠中嫣然的讓人眼前一亮。她望著御鳳檀的面容,眸如春水倒影,褶褶生輝,施施然道:「眼下這不是不用我們動手,魏貴妃就日日夜夜的守著佛經了麼,你還生那氣做什麼?」
御鳳檀左右環顧了圈,見四面都有雲卿的丫鬟看這,便伸出手越過石桌,大膽的握著雲卿的小手,眼波如柳,嗔怪道:「我如何不生氣,她讓你扭了腳,現又不能外出,不然的話,我就帶著你踏春去。」
雲卿看著他修長的手指,白的像玉一般的手,大而不粗的手掌,透著溫熱的氣息,這樣好看的手,怎麼能讓人不喜歡呢,她微微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來,用手拉了拉兜帽披風,淺笑道:「我是扭了腳,不能出去了。可你的雅之妹妹,腳可是沒受傷的,不如邀她一起賞柳看湖,不辜負這春風似剪的美景。」
御鳳檀先是一愣,接著眸中一急,再而唇角就彎了一抹笑色,鳳眸睨著雲卿道:「我看我是沒辦法去欣賞這春日的美景了。」
他剛才還說要去與自己游春,如今又說不能去了,雲卿鳳眸裡露出一抹淡淡的訝異,挑眉問道:「怎麼不去了?」
御鳳檀低頭沉思了一會,然後往空氣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神色誇張道:「因為啊,我聞到空氣裡一抹濃濃的醋味,都要被熏倒了,去不成了!」
「好你個御鳳檀,你取笑我。」雲卿咬著牙,做生氣狀,扶著桌沿就要站起來,惹得御鳳檀連連抱拳求饒道:「好雲卿,別走,陪我說會話,我可想你了。」
雲卿回眸一嗔,眸子剛好迎上御鳳檀的狹眸,那密密麻麻的情絲就像是春蠶吐出來的繭,一圈又一圈的似乎要將雲卿就包在了目光裡。她心神微微一蕩,又覺得甜蜜,正好腳疼,又不是真的要走,順勢坐下來,卻也不看御鳳檀,鳳眸在桌上的精緻小點上細細的研究。
御鳳檀瞧雲卿那眼神,似乎要將小點心上的每一個部分都細細研究的一番,曉得她是要等自己說話,便屏了呼吸,想一下措辭,開口問道:「你見過母妃和韓雅之了?」
雲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臉淡淡的樣子,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她倒是真的有點介意那個韓雅之叫『檀哥哥』的樣子,也要聽聽這個韓雅之究竟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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