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一聲呼喚,車廂內的小几開始抖動,然後紅色的桌布迅速的一翻,露出底下,四肢落在馬車車廂放置物品小格,全身縮成一團的銀面男。
「還好他走了,要不然這個姿勢得把我累死了。」銀面男長呼了一口氣,流翠利索的將木板撿起來,然後將拼接式的茶几腳拿出來,重新扣好,又還原到了原樣。
多虧了雲卿家中馬車的小几是活動樣式的,可拆可卸,銀面男當初手一撞這個小几,發現有些鬆垮,便想到躲到這裡,有了雲卿前面的轉移注意力,沒有誰會注意到這張不起眼的小茶几了。
「你要是不累死,就只有被抓走了!」雲卿睨了他一眼,他倒是很悠然自得的落在馬車的另外一邊,揉揉背,動動手,沒有半點想走的意思。
「你膽子還真大,竟然去刺殺皇子。」雲卿冷嘲了一聲,銀面也隨之嗤笑道:「我對他沒興趣,誰要刺殺他。」
聞言,雲卿抬眸望著他,眼底劃過一抹懷疑。
不是刺殺?
那為什麼四皇子要下令全城搜查他,還用刺殺皇子的罪名?
她眨了一下眼,長睫下的眼眸睿智而明亮,也許是他們皇族之間的腌臢事情,她還是莫要知道的好,不過她還是記得自己有問題要問銀面男的。
「剛才四皇子看我的時候,眼神裡有著怒意,你可知我,或者是沈家,有什麼得罪過他的事情嗎?」
「有。」銀面男舒服的靠著箱內的軟墊,暗道沈府的馬車實在是舒服,眼裡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望著眼前的少女。
僅憑四皇子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的心思,眼前少女的觀察力,或者說政治敏感度,還是很高的。
「什麼事?」雲卿不想和銀面男再多打機鋒,若不是為了弄清楚這件事,她很想立即就將銀面丟下馬車,以免再惹麻煩。
當聽完銀面男說著那日的箭其實是四皇子安排射向他自己的,接下來的話,銀面男不說她也明白了。
本來是給五皇子吃的暗虧,結果因為她的一個心思,而反噬到四皇子自己身上,如果拋開權勢現實,單憑心理來說,雲卿一定是很爽的。能讓四皇子不爽的事,她都會開心。
可是如今重生一世,在兩人力量如此懸殊的狀況下,她還是想要盡量避免前世的一切再次發生在自己身上,若說剛開始的時候有著報仇的心裡,可現在她覺得能一家安康就好。
但是,很顯然,四皇子即便是沒有看到游龍十八柱,知道沈家的銀磚祠堂沒了,對沈家還是產生了仇恨,難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避免的?難道沈家天生就和四皇子犯沖?
銀面男看著她一時呆怔的臉色,再看她口中喃喃的話語,雖然聽不清什麼,但是最後一句他還是聽到了,眸子劃過一道暗流,飛快的閃過後,歸於一汪平靜之中,他看馬車已經遠離了搜查的這一塊,於是掀起馬車簾子,掀起布簾,留下一句,「沈家從來就沒從皇家事務中逃出過。」
接著布簾一動,銀面男的飛快的竄了出去,他已經將這個信息傳給雲卿了,就看她自己懂不懂,今日他將四皇子和沈府對立的原因透露了一丁點出去,相信以雲卿的聰慧,會猜到一點端倪,終會知道,她若是想護著沈家,首先必須要有權勢。
回到沈府之後,雲卿去謝氏那一趟,便聽到說今日沈府書房裡進了賊人,開始進了兩個還都不知道,後來又進了一個飛賊,好似兩批賊完全是不認識的,不對路的,特別是後面那個,若不是一身賊服,倒像是抓賊的,於是兩批人打了起來,雙方都受傷後,才撤離了現場。
而書房內的東西點了之後,並沒有少什麼東西,不管是貴重的還是不貴重的都沒有人動過。
雲卿安慰了謝氏一番,便回了歸雁閣,腦中一直都在想著謝氏所說的話。
沈府今日進了賊,來的有兩批,之前進了兩個,後面又來了一個。
她在書局的時候,銀面人從書局的屋頂飛過,而書局的後面是河,只有左面可以踏著屋簷飛過,那一個方向,好似正是沈府所在的方向。
四皇子緊接著就圍城抓刺客,銀面人說他根本就沒有行刺四皇子。
她相信銀面人根本就不需要對她說謊,那種時候,說謊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就算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真的沒有行刺。
所以,銀面人是真的沒有行刺,那四皇子為何還要全城圍捕呢。
很顯然,後面一個進沈府的飛賊就是蒙面人,而開始進來沈府書房翻東西——是四皇子的人!
只有這樣,四皇子才會下令全城圍捕!
若不是她今日剛好在馬車上遇見了銀面男,又恰好聽到他的話,知道了府中進了賊人的消息,根本就無法將這些事串通在一起。
而那個銀面男今日進她馬車裡的行為,說是隨意,更像是一種刻意的安排,是打算告訴她什麼。
雲卿細細的思忖著,越想心內越發覺得駭然——你們沈家從來就沒從皇家事務中逃脫過。
這是在暗示什麼呢,沈家一直都偏居江南,幾代都不曾和皇家有聯繫了,怎麼會這樣呢。可是若真的沒聯繫,那又怎麼解釋四皇子會派人來翻沈家的書房,還不想讓人知道他的目的。
那麼四皇子來沈府中究竟要找什麼東西?
這讓她不得不想起和銀面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正是在柳府,當時他也好似在找什麼東西,柳府也是被人翻得亂七八糟的,那個時候,四皇子和銀面男的人,也是在柳府找什麼東西。但是他們如今又到沈府來尋,很顯然,那東西不在柳府,或者說不完全在柳府。
柳府,沈府。
雲卿拿著毛筆,坐在書桌前,牆壁被夾牆裡的火盆烤得暖和,屋子裡的氣溫舒服的很,她用筆在柳府和沈府之間畫了好幾條,最後寫出一行字。
柳老夫人是外祖父的妹妹,娘是外祖父的女兒。
外祖父,這,好像就是沈府和柳府之間唯一一條可以想通的線索了。
雲卿隱隱覺得,就像銀面男所說的那樣,她藏在心底,一直覺得有個不太明白的地方,此時變得明白了。
她一直覺得單單是因為財力而讓沈家被四皇子覬覦而抄家,始終不太讓人信服,畢竟那時候她還是耿佑臣的夫人,只要沈茂和謝氏一去,其實這批財產大多數還是能不動聲色的轉到皇家去的。
四皇子的做法,過於厲狠了一些,但是她由於上輩子在出嫁前,活動的區域太小,獲得的信息十分有限,所以一直只困惑而不能完全解開此惑。
此時看來,只怕是四皇子要尋的那個東西,就在沈府!
而那個東西,才是導致沈府滅門的主要原因!
手中握著的筆一下掉到了白色的宣紙上,上等狼毫彭的在紙上印出一朵墨色飛濺的花,轟然倒下,雲卿只覺得從心臟有一股冰涼的血液,咚咚,咚咚的開始往四肢蔓延,帶著一股股的冷意,蔓延到了四肢,最後到了她的腦中。
她為這個新發現而歡喜。
她為這個新發現而悲傷。
歡喜她終於在重生的第二年,弄清楚上輩子沈家被滅門的真實原因。
悲哀她發現自己不斷在努力的這兩年,始終沒有讓沈家真正避過被滅門的原因。
她腦中彷彿一寸寸被冰凍,卻在冰凍中變得更加的冷靜,更加的鎮定,許多事情在面前交織成一張大網,她瞇著眼,尋找著可用的信息。
那個東西,究竟是一樣什麼樣的東西,四皇子為什麼迫不及待的找到它。
它的存在,對於四皇子一定很緊要。
什麼對四皇子最重要?
皇位。
什麼東西影響皇位的傳承?
聖旨?兵權?神器?還有什麼……
她必須要搞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這才讓她有辦法與四皇子的對峙中,找出一點點勝利的可能性。
接下來的日子,雲卿有意無意的試探謝氏,外祖父曾經任過先帝的帝師,是狀元郎,是否和皇室中誰有過什麼關係,有沒有特殊的狀態什麼的,謝氏一概都是搖頭,表示未曾有過。
而問沈茂,沈茂和謝氏更是一樣,雲卿又不敢透露太多,畢竟她這些都只是猜測,而且若是一旦走漏了風聲,四皇子知道她發現了這件事,只怕滅門慘案要提前了。
就這樣探探尋尋中,沈茂和揚州商人的銀兩全部湊齊,經四皇子和瑾王世子驗過後,領凌帝的旨意,購買北方所缺的糧食,全部運往災區。
而在賑災款捐上去沒多久,一道聖旨也從北方快馬加鞭的送了過來,由人捧到了沈府。
沈茂知道後,立即從外面急急的趕了回來,來不及沐浴熏香,帶著謝氏,雲卿,讓人通知韋凝紫前來,乳娘抱著墨哥兒,軒哥兒,打開沈府的大門,恭敬的在門前迎接。
送旨的內侍一到門前,就被人扶了下來,然後喝了一口遞上來的茶水,尖著嗓子喊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揚州府沈茂其心向聖,德言可表……封為撫安伯,享二等爵俸祿,其女沈氏雲卿蕙質蘭心,忠心為君……封為韻寧郡君,其母封三品淑人,擇日進京……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一段話念了下來,整個沈府的人都震驚了,他們想到過會被明帝嘉獎,會被明帝賞賜,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被封爵,而雲卿直接被封為了郡君,陛下還賜字『韻寧』,要知道,沒有賜字的和賜字之間的可是有天大區別的。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在給沈府這個封號的時候,朝堂上還發生了好大的爭議,支持皇后那邊的大臣都說一個商人之女,怎麼可以一下就被封為郡君,這可是三品的封號,一般是親王的孫女才可以封為郡君,最多獎賞點東西就可以了。就在此封號上有激烈爭鬥的時候,方小侯爺受某人之托,非常不經意的說了句:「難道陛下的性命還不敵一個三品郡君的封號?」
此言一出,百官閉嘴,再不言語,而有見風使舵者,在看到沈茂聯合揚州富商解決北方賑災狀況後,更是說沈家一家都是忠君之民,此言得眾擁護,於是龍口一張,在沈家的封賞上,再加了沈茂的二等伯封賞。而謝氏的三品淑人,則是在雲卿被封郡君之時,便加了上去的。
一時之間,不管是沉穩如沈茂也好,還是激動如謝氏,還是驚疑如雲卿,心中觸動都大,就連雲卿都未曾想到,再生一世沈府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這份榮耀簡直是天大一般的砸下來。
好在他們都是在內心震撼,表面上還是鎮定的,沈茂首先起來領旨,重金謝了前來送旨意的內侍和隨從,並好好的招待她們。
沈府上下一片都是喜洋洋的,連下人都是一片喜色,紛紛慶幸自己運氣好,一下從商人的奴婢升為了伯府的奴婢,雖然都是奴婢,那說出去完全不同。
雲卿看了一眼韋凝紫,但見她臉色蒼白,眼神裡都有些失色,看起來幾乎是經不住打擊的樣子。
看來自己被封為韻寧郡君的事情一定讓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商人之女的韋凝紫難受得要命了,難為她在收到這麼大的打擊後,還能站在那裡。
「表姐,怎麼還不進去,外面風大,看樣子又要下雪了,小心受涼呢。」雲卿笑著對韋凝紫打了個招呼。
韋凝紫其實並沒有雲卿看起來那麼好,她全身在微微顫抖,手指緊緊的掐在手心,恨不得能將雲卿捏在手心裡掐破。
她緊緊的咬著牙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雙水一樣的眸子裡終於克制不住的對著雲卿露出了一絲狠毒的目光,望著面前穿著白色狐皮斗篷的少女,恨不得一下子抓爛她的臉。
她轉身望著雲卿,咬牙道:「小心站的越高,就摔得越慘!」
終於裝不下去了吧,雲卿微微一笑,「能站的高一點,總比越來越孤苦的好。」
「沈雲卿,你不要太得意了!」韋凝紫的忍功終於破裂了開來,露出了她隱藏的那張充滿了嫉妒恨的扭曲的面容。
「我得意不得意,表姐是管不著了,你還是莫要站在風口吹病了,若是這個時候病了,姨媽就沒有人照顧,一不小心,表姐說不定就成了克父克母之人了,在『不孝君親』後又加上這麼一條,那可就真的完蛋了。」雲卿調皮的一笑,膚色照在薄薄的雪地裡,像是冰霜凝成,眉眼裡卻帶著一股煞氣,說完以後,便帶著流翠轉頭往沈府內走去。
韋凝紫看著前方裊娜華麗的身影,眼底迸出仇恨的光芒來,那些一直壓抑在她內心深處嫉妒和瘋狂,終於洶湧而出。
她一直在沈府做著小心,就是想要有一天完美的將沈雲卿拉下馬來,然後取而代之,這個沈家小姐的地位。
誰知道,沈雲卿是過的越來越順,就是在外面拋頭露面,也並沒有為她的名聲抹上什麼黑,反而是她,只是參加了皇后一個宴會,就被安上了不孝的罪名,被整個揚州的上層社會都取笑。
越是如此想著,那條名為嫉妒的蛇就越是纏繞著她,一寸寸吞噬著她本來就狠毒的心靈。看來沒有辦法了,沈府實在是不接受她,那麼就讓整個沈府都為了沈雲卿的得意去陪葬吧。
沈茂將內侍和隨從招待得妥妥當當,又親自送到了揚州最好的旅館天字房後,才高高興興的回來。
內侍在傳了聖旨後,又告訴他,今年皇商供應已經敲定了沈家,由於地方上會有文書來,陛下並沒有寫到聖旨上。
沈家的皇商是憑著實力拿來的,若是寫到聖旨上,反而顯得沈家是靠著其他東西贏來的,沈茂對著北方深深的行了個大禮,謝謝陛下體恤。
大雍朝的規矩,所有皇商受詔一律遷居京城天越,大雍的皇商並不多,且選的皆是有實力的商戶,一般來說,皇商都是掌握著全國每行每業大部分經濟命脈的商人,如此做法,一來是顯得聖意照顧,二來便是為了好控制。
加上被選為皇商一事下來,沈府算的上是四喜臨門,前來祝賀的客人一波又一波,想著年後就要搬離揚州,而過年前後事務會非常繁忙,如此招待也實在忙不過來,沈府在三日後,舉行一個慶祝宴會。
自將采青許配給莊子上一個管事了之後,雲卿身邊就只有流翠一個大丫鬟,她住的院子大,裡頭的事情也多,除了流翠,就只有青蓮,問兒,雪蘭三個二等丫鬟,所以雖然是二等丫環,她們三個還是很得臉的。
「小姐,昨晚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又看到雪蘭偷偷摸摸的在院子裡轉,也不知道在做什麼。」問兒對著雲卿匯報道。
雲卿沉眸,十二月的夜晚,天冷地寒,人一站出去就恨不得能縮回來,雪蘭那性子是能偷懶就偷懶,怎麼會半夜出去在院子裡瞎轉。
「你先看看,若是今晚再看到她轉,就看她究竟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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