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灑在少女的臉上,雲卿坐在向陽的小桌前,手裡拿著一盒東西,正在對著鏡子梳妝。
只聽門口一聲大響,屋外白影如光的闖了進來,還未待她看清眼前之人時,身子就已經緊緊的被人抱住了。
淡淡的檀香香味縈繞在鼻尖。
雲卿在一瞬間的忪怔後,立即是反應過來了,這個香味,她並不陌生,是御鳳檀,不過,他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被緊緊的一抱之後,御鳳檀又鬆開將雲卿身子推在他面前,視線死死的扣在她面上的紅點上,「你……你怎麼會得了天花的?」
雲卿被他握住肩膀,那處傳來的大力讓她略微蹙眉,不自在的聳動了一下,想要將施力的手鬆開,可是御鳳檀握得那樣的緊,好似生怕一鬆手,雲卿就會消失在面前一般。
被人這樣控制了動作的感覺十分不好,雲卿不悅道:「世子,你的手捏痛我了。」
御鳳檀這才意識到無意識中他手使上了多大力氣,略微放鬆了些,卻沒有將手從纖細的肩膀上移開,狹長的鳳眸中帶著閃爍不明的光芒,「你的臉,有沒有請大夫來看過?」
這張容色絕美的小臉上佈滿了紅色點點,看起來很是恐怖,御鳳檀看著卻覺得心疼,他伸出手就要去撫雲卿的臉。
雲卿被他禁錮的不能閃身,見他手過來,迅速的轉開臉,咬牙道:「世子殿下,天花是傳染的,你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我不怕,大不了我也得了!」御鳳檀此時心疼的不行,就幾天沒有關注她,她就惹了一身天花回來了,這些該死的沈氏族人,你們給我等著!
「世子殿下就不要和民女開這等玩笑了!」到底由於不能轉身,動作有了限制,御鳳檀溫涼的指腹還是擦過了她的臉頰,御鳳檀抬頭欲要開口,望著雲卿臉上劃出來的一道紅痕,狹眸中掠過一道暗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也有一點嫣紅落在上面!
他微瞇了眸子,咬牙將雙手從肩部改為扶住她的頭,「要得咱們就一起得!」
他突然把臉對著雲卿的面上靠了過來,放大的俊顏猛然的侵襲,御鳳檀將自己的臉狠狠的在雲卿的臉上貼著用力的摩擦,「我不怕傳染,要是傳染了,我就跟你一起住在這裡做個伴好了!」
突然而來的舉動,將雲卿嚇了一跳,男子滑膩富有彈性的臉頰死死的和她的臉頰貼在一起,那溫熱的氣息從一個人的毛孔透出傳到她的毛孔之上,如此親密,讓她不由的一呆,心跳都有些亂了頻率,不知如何。她不知道御鳳檀怎麼發瘋了做這個動作,直到他將臉在她左右兩邊貼了個夠,終於分離開,而現出兩邊變得通紅的臉頰時,雲卿才知道,他果然還是發現了。
御鳳檀的手指不由的收緊,望著雲卿那雙清透的眼,狹長的鳳眸中透出複雜的光芒,「你要如何說?」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雲卿垂眸,轉過身,望著小桌上水銀鏡子裡女子滿臉的殘粉,拿起一塊絲帕將臉上的殘餘擦拭掉。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御鳳檀的嗓音裡有著輕微的顫抖,他在聽到雲卿得了天花後,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甚至讓易勁蒼立即給汶老太爺傳信,讓他立即將能診治天花的方子傳過來,當他帶著火急火燎的心情來時,看到的是什麼?
她的臉上,全部是用粉涂上去的『疹子』印記,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就沒有中天花的病毒!
透過鏡子,雲卿看到近處的是自己花掉的容顏,而在她的背後,是男人好看到讓人窒息的臉,卻同樣殘粉斑駁,那雙素日裡瀲灩流波的鳳眸,此時卻夾雜了複雜的情緒,仿若一條清澈的溪流,在半途撞到了一處莫名的物品,無法再徐徐流下,積成了一汪深潭。
「沒有原因,我就是願意這麼做。你現在看到了真實的情況,若是要告訴其他人,就快點去吧。」雲卿似漫不經心的點了花水,擦著臉頰。
這一句話,似乎將御鳳檀給惹怒了,他一下子將鏡妝前的女子拉起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是故意裝作中了天花,惹怒你父親,逼著他從宗族裡分出一支,對不對?!」
雲卿望著面前男子帶著薄怒的面容,卻又像是心疼的表情,很確定的點頭,「世子果然聰明。」
當初沈平帶著一群人和家中婆子推搡的時候她便覺得不對了,再到後來沈平突然態度轉好,要喝茶以示友好,她心中便存了芥蒂,雖然當時並不知道杯子上抹的是天花病毒,可她生了戒心,根本就沒有用手接觸杯子,而是用衣袖包住,倒在了袖口裡。
事後她讓人將小梅關了起來,再一審問,便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又查出那在杯中的是混雜了天花病毒的粉末,心中便生了一計。
當然,沈茂的出現是一個意外因素,本來她只打算徹底將族人關在沈府的門外,沈茂的出現,讓她將中了天花這個事堅持的扮了下去。
她知道,要讓沈茂脫離宗族,之前發生的事還不夠,只有在眼前給他的衝擊還可以,而她這個女兒被官府拖走的一幕,絕對能讓愛女如命的沈茂重重的一擊。
對於她的讚譽,御鳳檀沒有半點欣喜,反而更加生氣,他指著隔離所周圍的物品和東西,「你這樣的確是可以達到目的,可是這隔離所住過的都是有傳染病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來這裡,也許真的會被傳染。」
「這裡上上下下都消毒了,我住的地方是重點讓人打理過了的。」這些根本就永不著雲卿操心,沈茂早就將隔離所的所長和看守用銀子打點好了,她住在這裡,除了條件差點,沒有人伺候,並沒有什麼大的區別。
望著雲卿臉上根本就不在意的表情,那一種雲淡風輕般的語調讓御鳳檀深深的無力了,他該如何跟她說,她不在乎,不在意,可是他在乎,他在意。
「你以後不要再如此費心機了,這裡雖然是消毒過,可始終是不安全的,你若是想脫離族宗,告訴我便是,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們答應。」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在平日的慵懶磁性之中又夾雜了一種淡淡的愁緒,雲卿抬頭望著他,鳳眸裡浮起了一抹笑容,「世子殿下,你身份尊貴,想要做的事情,都可以憑藉著天生的尊貴而做到,而雲卿只是一介商女,一個民女罷了,我所要做的每件事情,都必須經過反覆的想,反覆的算計,也就是你所說的心機,才可以做到,若是讓我以後都不用心機,也許雲卿早就死在這裡了,今日也不能在這裡和你說話了。」
重生以來,她所遭遇的事情,若不是她連消帶打的,如今她不知已經是什麼身份了,是被齊夫人陷害成淫婦?還是被黃氏下藥成為繼室?或者是被賊人賣去做了青樓妓子?再或者,中了天花如今就等著老天爺決定生死?
她只知道,心機這種東西,這一輩子也許都會圍繞著她,永遠都不會散去。
她的神色很冷,眼底黑的如同沉沉的暗夜,御鳳檀聽著她的聲音,在柔軟的嗓音裡透著一股深藏的悲涼,他一直都覺得她很聰明,還有些女子的狡黠可愛,如今他才發現,在她的外表下,心內似乎藏了一個很深很深的秘密,她不願意告訴任何人,也不願意對人開放心扉。
這個任何人,也包括了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望著雲卿那挺直的腰背,冷靜倔強的表情,和那雙明明如同烈焰在燃燒卻偏偏帶著生人勿進氣息的雙眸,御鳳檀只覺得喉嚨有些乾澀,說起話來遠沒有開始那樣利索,雲卿的心裡,究竟藏著什麼,她才十四歲,又有什麼深不可見光的東西藏在心底呢。
「世子的意思如何並不重要,只是如同世子所言,隔離所裡都是傳染病人居住過的,還請世子早點出去,以免染上病毒,屆時連累雲卿!」她冷淡的抬起眼眸,輕輕的聲音將御鳳檀的怒火徹底的點了起來,他一把將雲卿拉到了面前,狹眸裡的光芒幾乎要從他的眸中折射到雲卿的臉上。
「沈雲卿,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我為何要來這裡,你不要告訴我,這麼久,你連一點兒我對你的心意都感覺不到!一點也感受不到!」
痛憤的氣流從薄唇中吐出,刮過雲卿的肌膚,御鳳檀的狹眸幾乎瞇成了上飛的斜線,他的聲音帶著深藏壓抑的痛苦。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們這些皇孫貴胄,看上了的東西,就會拼盡全力的去得到,如今雲卿便是你看中的一樣物品,就像一個別緻的花瓶,一塊新奇的雕塑,你費盡全力的想要得到,想要收藏起來!」
御鳳檀心頭湧上一股噴薄出來的惱意,他是想要得到她,想要將她收藏起來,可是他想要的收藏,和她所說的完全不同!
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反駁,怎樣去解釋,好似他所要表達的每一個意思,都會繞到她的這句話中。
光線暗淡的屋內,靠著牆角的燭火,將整個屋子照的透亮,煙色朦朧,雲卿的容顏映出一層紅粉,晶瑩的似能反射剔透的光芒,嫣紅色的長裙裙擺繡著晶亮的月石,如同一顆顆星子在閃耀,襯得佳人越發奪目,美人如玉。
可這個美人,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眼看御鳳檀眉頭緊蹙,雲卿也知道剛才自己那一番話也是太過犀利了些,可是今日御鳳檀衝門而進的舉動,若是她再不明白,也實在是矯情了些,經歷過上一世的短短一年的婚姻,她也知道男女情愛。
御鳳檀衝進來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狹眸中夾雜的擔憂和焦急並不作偽,可偏偏是這種不能作偽,讓她更要保持和他之間的距離。
他三番五次的刻意接近,默默的出手相助,面對家世如此好,面容如此出色的男子,作為上一輩子也不過二十出頭的雲卿來說,沒有一絲的悸動,那絕對是謊話。
但是,這種悸動不代表她衝動,她更清楚現實的一切。
他是天子的侄子,他是瑾王的世子,他是京城裡風頭最盛的男子,所有美好的,尊貴的頭銜都集中在他頭上。
天之驕子,要配的都是金枝玉葉,高門閨秀,而她和他之間的距離,不是一條鴻溝可以概括的。
上輩子她嫁給了耿佑臣,他還只是一個侯爵,她便是在一片的嘲諷和輕視中渡過的,每一次出席宴會,面對的全部都是不屑的目光,而御鳳檀的身份,比起侯爵來,高的不是一兩級。
她只願這一生,能與家人平安靜好,與父母,祖母,弟弟一起好好的過完。
他們不適合。
既然不適合,那便早些斷了。
再說……雲卿眨了下眼,上一世裡,御鳳檀剩餘的時間,只有幾年了……
不知怎麼,這個認知,讓雲卿的胸口如同被錘子捶打的胸腔裡一陣陣震動,似乎痛又似乎悶,她抬起頭來,卻望到那雙狹眸中,平日裡流光溢彩的眸子,此時透出一絲讓人心軟的黯淡,他眨了眨眼,濃密的睫毛因為兩人過近的距離,帶起的風好似都能掠過汗毛。
「雲卿,我喜歡你。」
他的嗓音沙啞裡夾雜著隱藏的霸道,像是表白,又像是宣誓,眸子定定的望著雲卿,似乎要將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細節看的清楚明白。
撲通。
心臟突然一下亂了一個節拍,美好的俊顏就貼在眼前,雲卿覺得空氣裡都有一種壓迫感,她的呼吸變得阻滯。
御鳳檀在說什麼?
仿若知道她心裡的問話,又或者這一刻,她心裡的所想都沒來得及掩藏在了心底,御鳳檀慢慢的俯下身子,在她耳邊重複道:「雲卿,我心悅你。」
假如她不清楚,不明白,那麼他就說清楚,說明白。
呢喃般的輕語從耳邊鑽入了腦中,仿若一下子順著血管鑽進了心底,雲卿覺得身體傳來一瞬間的酥麻。
她側頭,正好看到男子的大半個側臉,完美的弧度勾勒出他絕美的容顏,他的嘴角微微翹著,有著平日裡的風流肆意,眼底卻是一片認真。
兩人便如此的對視著,待到那酥麻的感覺消失後,雲卿才眨了一下眼,仿若要將所有的一切都隔離在睫毛之外,「可是,我不喜歡你。」
御鳳檀先是一呆,接著一笑,「沒事,我不在乎。」
沒事,我不在乎。
這六個字,讓雲卿忽然想起,那一年,她在被人指責之時,遇見了出言相助的耿佑臣,那時候的她飽受人的譏笑,只有他輕聲言語,好似天神一般,她就被他溫柔的模樣所吸引。
再後來,兩人時不時的巧遇,一顆芳心漸漸的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直到有一天,他說要對父母提親,要娶她做正妻,那時候她是怎樣的心情,雀躍的,歡喜的,也夾雜了不安和忐忑。
她問他:「我只是一個商賈的女兒,你卻是侯爺,娶我,這樣好嗎?」那時候的她,也一樣擔心兩人地位的懸殊。
他的臉上滿滿的溫柔和愛意,輕柔的拉起她的手,「沒事,我不在乎。」
後來,又變成了什麼樣子呢……
耿佑臣在娶她的同一天,也迎娶了韋凝紫,新婚之夜的他,留了半夜,就去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床上,婚後三個月,他便又納了小妾,這些她以為早就忘記了的記憶,一下就湧了上來。
最後,她由妻變妾,成為了笑柄之後,再用全家人的鮮血給耿佑臣的官途鋪上了道路。
她和御鳳檀也如此,相差的太遠,太遠,他如今的『沒事,我不在乎』也許在以後的某一天就會同樣變成一根倒懸在樑上的劍,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刺穿她的身子。
同樣的錯誤,犯第一次,可以說是無知,可以說是不小心,若是再犯第二次,那便是愚蠢,即便下場慘重,也由不得人同情。
沉默了許久後,雲卿才開口道:「以後世子不要再突然闖入我的房間,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
御鳳檀聞言身子一僵,垂眸望著她,她那雙鳳眸又好似有霧氣瀰漫,看不透裡面的神色,「你……很討厭我?」
討厭他?雲卿心內搖頭,她若是討厭他,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允許他接近自己了。
見她並沒有點頭,御鳳檀心下稍鬆,至少雲卿不是討厭他,那麼他還有機會的,「你早點『好』,早些離開這裡,我……先走了。」以後還會來看你的。這句話,御鳳檀並沒有說出來,這個時候,他不能再惹雲卿生氣了。
見他就要離開,雲卿點點頭,準備目送他離開,誰知他轉身往外走了幾步,突然翻身,趁雲卿沒注意,飛快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縱身,又如進來時一般挾風而去。
「你別走!」雲卿瞪大了眼睛,高聲呼喚。
御鳳檀好不容易偷香了一下,豈會再停下來給雲卿再罵,連奔帶跑,愉悅的翻身上馬隨風而去。
雲卿摸了摸臉頰那輕輕的觸感,只覺得臉頰發燙,站著發了一會呆,喃喃道:「這傻子,滿臉的紅色胭脂跑出去,喊都喊不住。」
而御鳳檀絲毫不記得自己臉上蹭得那些顏色,唇上留著細膩的觸感讓他疾馳到了揚州的落腳處,跳下馬便朝著宅內走去。
易勁蒼看了一眼他,眼底閃過一抹驚奇,世子殿下不是去的隔離所嗎?怎麼滿臉脂粉的回來了,難道他其實是去的青樓?
在隔離所住夠了十五天之後,在官府派來的三名大夫一齊診斷下確認雲卿的『天花』奇跡般的好了,既然病已經好了,自然再沒有理由將她關在了隔離所,將所有使用的物品消毒了之後,她回到了沈府之中。
沈茂回來,沈府裡又恢復了往日的景象,藉著這次裝病事件,雲卿還除去了府中另外幾個深藏的『探子』,不知怎麼,這一次她回來,總覺得所有都不一樣了。
謝氏和沈茂早早就站在院子門前等待著,一看到雲卿,謝氏便淚眼盈盈,這些日子她為了給雲卿祈福,日日吃齋念佛,只求老天爺能讓雲卿好。
此時一手拉著雲卿仔仔細細的看過了之後,見她無恙,又是激動又是開心,李嬤嬤更是雙手合十,望著天道:「老天爺還是有眼,大小姐好了,好了,多謝老天爺。」
謝氏也點頭道:「過幾天,我們去還願,多謝菩薩保佑。」
沈茂站在一旁,臉色也頗為激動,但究竟是男人,並沒有像謝氏那樣外露,可是眼底的神色還是流露出他心中巨大的喜悅。
在謝氏這坐了一會後,雲卿又給老夫人去請安,自沈茂回來後,老夫人的病也一天天的好了起來,似乎大病之後,老夫人的性格也變得柔和了許多,如今手中拿著一串佛珠,性子平和了不少。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飯說話,仿若上一個月的事情都不存在過一般,既然過去了,就不要再提起了,沈氏宗族的人後來也曾尋上門幾次,可是都被擋在了門外,只等十五一到,沈茂就將自己這一支遷出,以後再選宗廟地址也不遲了。
雲卿微笑著,微垂了眼,吃著謝氏夾的菜,無比的舒心。
待到第二日,沈茂卻讓人將雲卿叫到了前院書房,雲卿到了書房的時候,推門進去,只見沈茂站在書桌前,看著一副大展宏圖的畫作,若有所思。
「爹。」
聽到女兒的聲音,沈茂轉過頭來,眼底都是疼愛,「你來了。」
「嗯,爹叫女兒過來有什麼事?」雲卿坐到了椅子上,望著沈茂,見他神色凝重,臉色肅正,顯然是有正經事要說,而且,還是大事。
------題外話------
要定情的童鞋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