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再殺
那漢子淡淡看他一眼,慢騰騰走到近前,彎腰拾起圓滾滾的包袱,皺了皺眉頭,已經覺察到,這裡是一顆人頭。
眾人雙眼如噴火,死死瞪著他,恨不得上前撕了他,如此傲慢,狂妄,真是不知死是怎麼寫。
他們也知,這個傢伙是鐵了心要送死,人一旦不怕死,膽氣沖天,什麼也不怕了,確實無可奈何,只能殺了了事。
蕭月生在桌邊坐下了,段譽湊過來:「二哥,究竟是什麼呀?」
他雖然闖蕩武林,在喬峰身邊歷練了一陣子,卻從未見過這個,好奇不已。
蕭月生看了他一眼,沖喬峰笑了笑。
喬峰忙道:「三弟,裡面裝的是首級!」
「啊——?!」段譽吃了一驚,虛竹的眼睛也睜大了,忙低頭唸經,替二哥減輕罪孽。
此時,那大漢解開了黃綢包袱,臉上帶著冷笑,自己都要死了,不論是誰,死在自己前頭,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心中無畏,雙手穩穩當當,很快解開了黃綢包袱,露出一顆首級來,面目栩栩如生,一下能辨出容貌。
「陛……陛下!」大漢猛的一縮,如避蛇蠍。
他的臉一下煞白,身子後縮,雙眼直勾勾盯著那首級,嘴唇哆哆嗦嗦:「陛……陛下!」
人群嗡嗡作響,人們臉色也變了,相顧駭然。
這個傢伙說陛下,莫非,又是一個皇帝!?
他們覺得匪夷所思,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好像只去了一趟樓裡面,怎麼會殺了一個皇帝?!
想來,不應該是大宋的皇帝,那定是西夏的,隔了這麼遠,怎麼能趕得到?況且,皇宮乃龍潭虎穴,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陛——下——!」大漢重重叩頭,砰砰作響。
他一連叩了十幾個響頭,額頭髮紅,雖是木板,但都是實心堅木,撞在上面,與青磚無異。
叩完頭後,他一下把首級抱在懷裡,放聲大哭,聲嘶力竭,彷彿把自己的心肝肺都要哭出來。
眾人雖覺他可恨,可殺,但聽到他哭聲,卻也不由一酸,想要落淚。
游坦之站在人群中,低聲問游駒:「爹,是哪國皇帝呀?」
「想來是遼國的罷……」游駒沉吟著,猶豫不決。
「陛下,臣無能,臣無能,是臣害了你啊——!」大漢嘶聲痛哭,聲音沙啞,人們耳朵嗡嗡直響。
他們個個色變,沒想到,這個中年漢子如此深厚的內力,先前被方雪晴輕易制住,還以為武功尋常呢。
大漢嘶聲痛哭,聲音在太湖上傳蕩,凝而不散。
他一邊哭,一邊說話,開始時,說的是僵硬的官話,到了後來,說的話已經沒人聽得懂了,叭啦叭啦,一串串如倒珠子。
「二哥,你……你真的殺了遼國的皇帝?」段譽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蕭月生。
蕭月生慢慢點頭,露出一絲笑容:「我不殺他,他要殺我,我殺他,也要殺我,與其這般,不如下手!」
喬峰歎了一口氣,臉色複雜,搖搖頭,沒說話。
段譽瞥他一眼,知道他的身世,苦笑道:「大哥,這也怨不得二哥,那耶律洪基也太過份,逼大哥殺人。」
喬峰擺擺手,歎道:「算啦,殺也殺了,說什麼都晚了!……二弟,你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
虛竹瞪大眼睛,看著三人,滿是不解,為何殺人這般容易,說殺就殺,真是罪過啊,阿彌陀佛,每天要多誦十遍經,替二哥贖罪罷!
他阻攔不得,又怕佛祖怪罪,只能用這個法子幫蕭月生。
蕭月生攤攤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唉……」
喬峰苦笑一聲,點點頭,心有慼慼焉。
對於這一點,他深為瞭解,當初,身為丐幫幫主,天下第一幫的幫主,權勢赫赫,聲名如日中天,北喬峰,南慕容,何等的威風。
但是,僅是因為一個身世,一切都被剝奪,若非二弟相助,怕是下場淒慘,可見人力之渺小。
王語嫣幾女玉臉色變,對視了一眼,秋水般眸子露出憂慮。
剛說退隱武林,卻又惹來大麻煩,遼國比起西夏來,更加的強大,殺了遼國皇帝,後果不想而知,定是不死不休。
王語嫣低聲道:「這一下可糟糕了。」
鍾靈撇撇小嘴,哼道:「怕什麼!大哥殺了西夏皇帝,也沒怎麼著!」
「這不同的。」王語嫣搖頭。
木婉清剜了鍾靈一眼,淡淡道:「殺也殺了,說什麼也晚了,再說,誰也勸他不住!」
王語嫣輕歎了口氣。
大漢在那邊痛哭,眾人在一邊議論,紛紛投來目光,個個詫異,驚奇。
蕭月生拿起銀杯,慢慢喝了,放下銀杯,淡淡道:「遼宋之事,乃國家大事,非是我一平民能左右,本不想理會,可你們卻三番兩次刺殺,非要置我於死地,我別無他途,只能殺了你們的皇帝!」
這一番話有些示弱,好像是被逼無奈殺人。
蕭月生不想給人留下意氣印象,好像無緣無故就殺皇帝,後患無窮。
大漢抬起頭,涕淚泗流,嘶聲喊道:「你這妖人!殺我陛下,我就是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蕭月生笑了笑:「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化成鬼,會不會比人更厲害!」
大漢一抹鼻涕,冷笑道:「姓蕭的,你甭得意,我遼國上下千千萬人,傾國之力,也要將你斬殺!」
蕭月生面帶笑容,搖頭道:「那倒可怕,可惜,你是看不到了!」
說罷,他輕輕一擺手:「拉下去,好好葬了,也算一國士!」
兩個藍衫青年飄飄而行,來到大漢跟前,探手將他捉了,彷彿老鷹捉小雞兒,飄飄而去,掠上湖面,漸漸遠去。
蕭月生抱拳,做了個環揖:「諸位英雄,在下招待不周,使幾位英雄受了傷,這算是給大夥一個交待吧!」
眾人忙不迭的抱拳還禮,口中忙道不必客氣,蕭大俠言重了,委實不敢當。
七嘴八舌,亂哄哄一片,蕭月生臉帶笑容,不以為意,端起銀杯,虛虛一碰,一飲而盡。
眾人跟著拿起銀杯,一飲而盡,哈哈大笑,豪氣干雲。
今天這一幕,可謂是驚天動地,他們大覺過癮,受些驚嚇,反而更添幾分刺激,與代入感,好像自己也參與這一件大事中。
之後,再無波折,眾人個個喝得過癮,日暮時分,才依依不捨的離開了太湖居,回到帳篷中。
無量劍派已有安排,帳篷可以任意居住,想留在這裡就留下,沒人催促,什麼時候都成。
有的人當夜離開了,有的人第二天起床離開,還有的,根本不走,住下了,覺得這裡會有一番熱鬧看。
湖邊樹林中有兩座孤墳,一座是幾個刺客合葬,一座是大遼皇帝耶律洪基。
每個人離開時,都過來瞧兩眼,看看這兩座墳,大覺感慨,貴為一國之君,在武林絕頂高手面前,也是生殺予奪。
這給了他們無窮的力量,蕭月生便是一個榜樣,有這般武功,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也可以決定天下人的命運!
華燈初上,太湖居恢復了寧靜,平台變得空曠,無量劍派的弟子們已經收拾出來了。
太湖居一樓,蕭月生幾人坐在一桌上,說說笑笑,柔和的燈光中,大廳內氣氛溫馨,讓人放鬆。
廳內的氣氛甚好,眾人說說笑笑,一點兒沒有大禍臨頭之象。
他們在商量著怎麼辦,安排好退路。
喬峰笑道:「我看吶,二弟,你還是跟我一起吧,咱們青峰幫如今雖不成氣候,但方圓百里,風吹草動瞞不過!」
段譽想了想,搖頭道:「大哥,這不妥,青峰幫的人幫不上忙。」
蕭月生點頭:「嗯,我若去了,反而會連累青峰幫,有害無益,況且,遼國人更多。」
喬峰搖頭:「你即便不去,他們也不會放過青峰幫,現如今也無所謂了!」
蕭月生笑道:「青峰幫現在還不成氣候,需得小心呵護著,……這樣罷,回去後化整為零,換一個名號,換一個地方,如何?」
喬峰想了想,點頭道:「嗯,雖有損前功,也算不錯了!」
虛竹低頭冥思苦想,抬頭說道:「二哥,要不,你們去少林避一避吧,他們找不到那裡的。」
蕭月生呵呵笑了起來,搖搖頭。
「二哥,他們遼人再蠻橫,也不敢來少林耍威風罷?」虛竹忙道。
蕭月生擺手,笑道:「這可成笑話了,……找你們少林庇佑,可不成。」
段譽搖搖頭:「四弟,二哥怎麼說也是天下第一高手,還要顧及臉面呢,不能去少林的,……況且,就怕少林也抵不住。」
虛竹看了看蕭月生,無奈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無能,幫不上什麼忙。
蕭月生笑道:「其實,也不必看得太嚴重,當初刺殺西夏皇帝,西夏武林也是瘋了一般,現在我還不是好好的?」
王語嫣抿嘴微笑,心下暗忖,當初可是狼狽得很。
段譽搖頭:「遼國與西夏可不同,厲害得多,二哥要小心!」
他身為大理王子,雖說不理國事,但也比常人知道得多,大體輪廓已經有了。
喬峰笑道:「這樣罷,咱們兄弟四個就在一塊兒,若真有人來,一同禦敵,可謂人生一大樂事!」
「不錯!」段譽興奮的點頭,折扇用力一擊掌心。
蕭月生笑道:「喬兄,我要掃大伙的興了,遼國的報復,會持續很久,我自保有餘,你們要置身事外,隱於暗處,關鍵時候再出手。」
他這般一說,喬峰皺了皺眉頭,段譽忙道:「二哥,這哪成,咱們豈能置身事外?!」
蕭月生笑道:「放心罷,我有無量劍的弟子護著,安全無虞,他們除非是調集軍隊,否則,困不住咱們的。」
「嗯……,二弟說得也有理!」喬峰沉吟片刻,點點頭。
王語嫣低聲道:「喬大哥,段公子,虛竹師父,咱們不要緊的,自有全身之道,不必擔心。」
見王語嫣說話了,眾人點點頭,不再多說。
游驥與游駒想在當晚走,早早回去,聚賢莊沒有人,不知會不會有事,一直不放心。
游坦之堅持再住兩天,要跟春娘姑娘說一聲再走。
兩人一想,覺得有理,讚了游坦之兩句,說他長大了,知道了禮節,知道感激,值得讚歎。
清晨時分,游坦之早早起來,出了帳篷,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伸懶腰,打量四周,不遠處的小樹林裡有人在練功,旁邊的太湖蒙著一層白霧,淡淡如紗,遠處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今天的霧格外的大,空氣有些清寒。
他信步踱出,慢慢靠近湖邊,木製平台上站了兩個藍衫青年,乃無量劍派的弟子,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彷彿兩尊雕像。
游坦之忽然停下,定定看著兩人。
他們的身材削瘦,像是兩株松樹,勁拔挺峻,自然流露出一股軒昂氣息,令人不敢小覷。
他們的姿勢很奇異,游坦之盯著瞧了片刻,恍惚之間,兩人像燕子一般輕靈飄逸,片刻後,又像兩隻黑熊,厚重沉重,穩穩壓著木台。
他心下奇怪,擦了擦眼睛,仔細盯著他們的動作,從腳到頭,每一個部位都不放過,身體跟著擺出來。
動作一擺出來,自心底忽然湧出一股舒暢之感,彷彿走了很長的路,一下子坐在鬆軟的草地上。
他大喜過望,知道自己蒙對了,這又是一種絕學。
一動不動,站了一會兒,越來越覺舒服,好像是浸到溫水中,渾身上下被暖洋洋的氣息包裹著。
忽然,一個藍衫青年飄然落到他跟前,抱拳笑道:「游少俠不知有何吩咐?」
游坦之一怔,沒想到他認得自己,忙道:「我……我想拜見春娘姑娘,不知可不……?」
藍衫青年點頭:「少俠稍等,我去通稟一聲。」
他頗為英俊,臉上帶笑,和氣從容,抱了抱拳,飄身飛起,掠著水面遠去,漸漸融入白霧中。
游坦之長舒一口氣,沒想到他這般和氣,一點兒沒有武林高手的傲氣。
他暗忖,若是換了一個人,有如此武功,早就傲視天下,斷不會如此的平易近人。
他在聚賢莊,平日裡常有武林人物來往,見多了少年英俠,稍有些名氣,總有幾分自命不凡。
他們即便表面謙遜,游坦之敏感,仍能感覺到他們骨子裡的傲氣,讓他很不舒服,更覺自卑。
他正出神想著事,耳邊忽然傳來清朗聲音:「游少俠,春娘姑娘在太湖居,請隨我來。」
他忙抬頭,剛才的藍衫青年笑著看他。
游坦之深深一禮:「多謝兄台!」
藍衫青年微笑點頭,側身伸手延請,游坦之這才看到,前頭停著一艘畫肪,半大不大,卻精緻典雅。
他從沒見過如此精緻的畫肪,卻顧不得多看,隨著藍衫青年踏上去,畫肪一蕩,悠悠離開平台,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