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九轉
蕭月生坐在山洞中一個蒲團上,搖頭歎息,感慨運氣之差,一身修為盡化為流水,原本引以為傲的元神,也被打回原狀,與常人無異。
本已修成不死,元神不滅,如今驟然被打回原狀,成為了凡夫俗子,在塵世中輪迴,這般天堂地獄一般的境況,即使如他,也難免搖頭歎氣。
他想了半晌,如今之計,一切皆虛,身體恢復,撿回這條小命最是重要。
再次掐訣闔目,欲要入靜。
人之身體,本是奇妙之物,生死皆有回復之天賦,如疲勞,如傷病,一切總樞,皆歸於心,一切病痛,皆源於心的燥動。
靜,實乃還根覆命最上乘之法,若是心神進入寂靜,則身體恢復的速度最快。
半晌之後,蕭月生睜開眼,無奈的搖頭。
如今自己入靜,宛如當初開始修道之時,乍一閉眼,萬千思緒紛湧而至,念頭龐雜,心如亂麻,腦如跑馬場,根本難以入靜。
本欲行動功,但小腹的傷口未癒,不能有大的動作,且如今的體力,虛弱不堪,怕是未能行功,便已累得趴下。
若是能用歸元指,自是最佳,但歸元指繁複無方,需得深厚的內力支撐,自己如今毫無內力,指望不上。
若是有藥材,他倒是可以配個方子,醫一醫自己的傷,但不能動彈,遠水解不了近火。
他無奈之下,只有行吐納之術一途,但小腹的傷口,又不能深吸深吐,高深的吐納術無法施展,唯有輕吸淺呼,徐徐行之,雖然效果差了許多,總比自行調養要強一些。
盛夏的白天格外長,恆山派諸人吃完了晚膳,天色仍舊未黑。
緇衣的袖子極寬,儀琳將兩個饅頭藏在袖子裡,外人看不出,她趁著師姐們不注意,偷偷跑出白雲庵,到了山下,跑到蕭月生所在的山谷,輕輕扒開洞口的樹枝,鑽了進來。
洞內昏暗,儀琳輕喚道:「蕭大哥,你在嗎?」
她一邊行動,一邊默念佛經,並非自己想要欺瞞師父與師姐們,只是蕭大哥吩咐,不能讓別人知道,且蕭大哥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阿彌陀佛……
蕭月生睜開眼,輕輕吐出一口氣,感覺胸腹間一片溫暖詳和,宛如泡在溫泉中一般,自己所修的吐納術頗有成效。
若是以前,這般淺顯之術,他看過即不再理會,沒想到,如今卻成了救命之術。
他溫聲開口:「儀琳小師父,吃過飯了?」
「嗯,剛剛吃過啦。」儀琳輕悄悄的走近。
「蕭大哥,你可好些了?」她蹲下來,將寬袖中的兩個饅頭取出,還冒著熱氣,遞到蕭月生面前:「我取了兩個饅頭,蕭大哥快些趁熱吃吧。」
蕭月生伸手接過饅頭,溫聲問:「讓你師父跟師姐她們瞧見了嗎?」
「沒有,」儀琳忙用力搖頭,羞澀的說:「我從廚房偷偷的取來,沒讓師姐她們瞧見。」
「如此便好。」蕭月生點頭,用力咬一口饅頭,肚子早已飢腸轆轆,容不得他挑三揀四。
恆山派皆是女子,雖是練武之人,仍未改女人家飯量小的習性,饅頭的個頭極小,僅是一巴掌大,蕭月生三兩口便吃下一個,兩個也就五六口,轉眼之間,兩手空空如也。
「我再回去拿兩個罷。」儀琳明眸漸漸習慣了昏黑,看到他如此吃法,知道他未吃飽。
「罷了。」蕭月生擺擺手,笑道:「我如今傷勢嚴重,不宜吃得太飽,就這樣罷。」
「嗯,」儀琳點點頭,說道:「我本想跟師父求一顆白雲熊膽丸,但不知該跟師父如何說……」
蕭月生想了想,雖有主意,卻嫌太損,棄之不用,搖頭道:「多謝儀琳小師父了,我這身傷,怕是藥石無效。」
「白雲熊膽丸治內傷極靈驗的。」儀琳說道。
蕭月生搖頭笑了笑:「你扶我出去走走罷。」
儀琳答應,低聲念了一通佛經,男女授受不親,但事急從權,為了救人性命,也顧不了那麼多。
經過半個時辰的吐納,他的傷勢仍重,力氣卻增了幾分,氣息雖粗重,但未如開始時的眼前發黑。
兩人出了山洞,慢慢走到水潭邊,聞著清涼的水氣,蕭月生不由心神一暢。
這個橢圓形水潭隔著山壁不遠,由地下的泉水湧出而形成,清澈見底,可以看到下面的水草與鵝卵石。
隔著水潭不遠,便是樹林,多是一些松樹,夾雜著某些未名樹種,生長得極為茂盛,鬱鬱蔥蔥,將炎炎暑氣抵擋在山谷之外。
他們腳下踏著的草地極是平坦,因為水潭的關係,這裡的草長得蔥綠,踩上去軟綿綿的,甚是舒服。
儀琳扶他慢慢坐下來,暮色藹藹,兩人打量著晃動的潭水。
蕭月生的話不多,神情一直是若有所思,儀琳則不知說什麼話好,只能緘默。
他在思索自己這一世所需付出的力氣,怕是遠比前兩世為多,修道之路,艱難無比,自己的成道,實是天成。
這一世如何修煉,卻是費思量的一件事,不能如從前一般,只修得元神不滅,徒增痛苦。
不如,以此為契機,需得將身體也修成不滅才好,他笑了笑,自己如今可是好高騖遠了,這幅身體,實是難之又難。
隨後的日子,蕭月生躲在這裡養傷,儀琳不能一天三次過來,傍晚時分,吃過晚齋後,頗有空閒,她趁機趕過來。
蕭月生做了一隻魚鉤,在水潭裡釣魚,水潭乃是泉水,養得魚兒肉質細膩鮮美。
儀琳開始並不知蕭月生為何要鐵針,後來見他製成了魚鉤釣魚吃,心下極是內疚不安,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佛門弟子不能殺生,自己助紂為虐,罪過罪過。
她每次見到魚鉤,皆要誦上一遍往生符,再誦一番大解脫經,見她如此,蕭月生也無心再釣,只好放過這裡的魚兒,讓儀琳幫忙挖一些黃苓與香菇,吃起了素。
每次過來,看到蕭月生在擺著奇異的姿勢,一動不動,儀琳頗是好奇,曾問他在做什麼,蕭月生答曰練功,儀琳頗感奇怪。
蕭月生如今下丹田破損,無法聚氣,不能練內功,若是換作旁人,只能束手無策,棄了練功的心思。
他如今修為盡失,見識猶在,想起了曾經所創的九轉易筋訣,恰是絕妙的動功,且別闢蹊徑,並不練內力。
至於其餘神功,如碧水訣之類,沒有內力為基,卻是不能修煉,只能徒呼奈何。
當初他創出九轉易筋訣,傳於別人時,僅是傳了第一層的心法,用以改善體質,增強天賦,從未想到,自己竟有一日能用得到。
九轉易筋訣神妙無比,僅是修練了幾日,身體便有了力氣,精神充沛,不復原來的萎靡不振,生機盎然。
行動自如,他便在山上挖一些藥草,自行調配,調養身體。
如今元神如常人,無法煉製極品丹藥,令他頗不習慣。
晝夜行持九轉易筋訣,半個月的功夫,傷口便已不影響行動,能夠如常人般奔跑跳躍。
只是蕭月生仍沒有離開之意,此處環境幽靜,最是適宜練功,若是如此出去,沒有自保之力,生死不由己,他難以忍受這般境況。
九轉易筋訣入門易,精進難,半個月的功夫,便初見成效,便若要進一步,卻是艱難無比。
這一日,儀琳來到山谷時,氣喘吁吁,疲累不堪,白玉般的額頭滿是汗水,寬大的緇衣快要貼到身上。
蕭月生正在水潭邊修煉九轉易筋訣。
潭水清澈明亮,他站在潭邊的綠茵草地上,雙臂撐開,兩腳踮起,腳尖豎立,宛如頭頂有一根無形的繩索懸吊,似要凌空飛起。
見她如此疲累不堪,蕭月生放下手,腳踏實地,溫聲道:「好妹子,為何這般模樣?」
儀琳深喘了口氣,舉起寬大的緇袖,拭了拭額頭,聲音嬌媚:「今日輪到我打掃院子,來得晚了。」
蕭月生深知,依儀琳的純真的性子,很難長久的瞞過別人,為免污她清白,兩人已是以兄妹相稱。
「你呀,還是練過武功的人呢!」蕭月生搖頭,溫聲道:「來,看我,你跟著做。」
說罷,兩腿微蹲,雙臂左右撐直,隨著下蹲,慢慢落下,然後起身,雙臂提起。
儀琳照著做了,按照他說的方式呼氣,吐氣,蹲起幾次,氣息迅速變得平和,一身汗水頓然消失,頗是神奇。